珠联璧合

　　衙役应声而停，罗毅偏身扬眉，但见冯奇自徐璧身前捡起一物，眼中忽露惊异，来回打量徐璧好几回，方将那物捏在手心送到罗毅眼前。

　　朱珠站得巧，正将那物收入眼底，却是她在河底捡起的令牌。想起徐璧曾对着令牌若有所思，难道令牌非同一般？她偷偷瞥过去，罗、冯两人面露犹疑，仿佛下不定决心。而徐璧受了三四杖尚撑得住，见此亦在默默衡量。

　　“这个物件是你的？”冯奇走近问道。

　　朱珠猜测他们有所顾忌，反而添了三分底气，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是我们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说罢伸手抢过令牌，对着他们冷冷一哼。

　　冯奇心下计较，让衙役退到一边，道：“此案存疑，先将卢权、马昧、周大成三人押下，择日再审。”旁观群众讶异，议论纷纷，衙役得令疏散众人。唯有于氏等人忧心不已，三步两回头。

　　眼望得众人离散，冯奇又命其他人回避。朱珠见状忙将徐璧扶起，倚桌而立。

　　“徐大哥，你怎么样？”朱珠低声问道，一边将令牌递给他，眼神相问。

　　徐璧淡淡一笑，轻轻捏了捏朱珠的手心，示意无事，随即坦然看向罗、冯二人，手持令牌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倒令人因他背后的主人生出几许忐忑。

　　冯奇用眼溜了一圈，越发觉得徐璧与他人不同。虽然只着布衣，但满身的气质如明珠脱尘，不容小觑。手中的玉牌他们熟悉得很，就是云王府的徽记。不仅如此，更是云王亲信才可拥有。如此想来，眼前人身份不凡。只不过前不久才有使者前来，短短时间怎会又有人持令而来？

　　“这枚令牌你们从何而来？”冯奇摸不准他是敌是友，试探问道。

　　徐璧倾身，扯到痛处不由眉头微皱，答非过问：“你既认得，就该知道它的来处。”他比冯奇高半头，站在他身边眼睑下垂，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显出几丝不悦。

　　罗毅自方才一直隐而不发，听到这句话才道：“冯师爷，领他们到后堂。”

　　徐璧步履稍缓，趁机将近日之事缕清思绪。他方才不过急中生智，想那矿山在此经营得如火如荼，绝缺不了他们的功劳，故而才掷出这枚令牌赌一把。没想到罗毅他们果然认得，真是老天多助失意人。如今不妨假借云王之名，将眼前的这桩冤案解决。

　　后堂得了吩咐，闲杂人等皆回避，丫头奉茶过后也退下，厅中只留四人。冯奇请罗毅和徐璧上座，徐璧面色微冷，轻轻一哼立身不动。

　　来路虽短，徐璧却也寻机三言两语与朱珠说个分明。见他这幅姿态，朱珠眼眸一转即会过意，言辞故意露出得势的嚣张气焰，没好气地道：“冯师爷可让我大哥怎么坐？”

　　冯奇闻言一愣，须臾面露尴尬，也是，刚受杖刑双臀受辱，岂不是如坐针毡。他向厅中扫视一圈，全是黄花梨木的桌配椅。

　　罗毅轻咳一声，解围道：“我们一时不察有所得罪，还请原谅。”

　　朱珠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说得容易，你让我打打试试。”

　　“朱珠！”徐璧瞥她一眼，出言责止。朱珠带着一股不得已的悻悻然，瞪了他们两眼方闭嘴不言。

　　冯奇干笑陪站，朱珠那话分明是冲他们而来，现在没弄清他们的身份，还是小心为上。

　　罗毅见他们不坐也不勉强，试探问道：“你们前来济县，是有要事还是？”

　　徐璧双眸在他俩之间打了个转，现出一丝犹疑，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罗、冯两人眼里，却是做贼心虚。

　　前番高锦堂前来，曾提及云王对矿山有所不满，所铸兵器数量远达不到要求，厉声严词让他们加紧速度。他们上了云王的贼船，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脱身不能。为今之计，只能盼望云王得势，他们以从龙之功得封荣宠。如今徐璧又至，倘若他身份为真，莫不是云王果真迁怒？这对他们而言非是好事，一番苦心尽付东流。

　　正惆怅间，罗毅听冯奇呵呵干笑问道：“王爷有何吩咐？”他手中忽顿，微微抬眼，霎时明白他之用意。显而易见冯奇亦对他们的来历半信半疑，故而以此试探，毕竟他们从不称云王为王爷。

　　徐璧万分小心应对，掂量一会儿，想起矿山那些人的称呼，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讥讽：“主上并无吩咐，只是令我沿途寻访众位大人所为，写作宗卷呈送与他。”

　　一声“主上”，令罗、冯两人戒心去了一半，若不是知情人，应不会以此为号。只不过，他二人四目相对，他们为利而结，云王何时关心起百姓兴亡。

　　徐璧仿佛看出他们心思，浅露的笑意立时消褪：“主上要成大事，不仅要依托诸位，更要依托百姓。纵观史书，民心所向则大业可成，民心所背不过自取灭亡。罗大人身为父母官，竟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动，也难怪主上生气。”

　　这个道理罗毅何尝不明白，初为官时亦想为民请命，奈何独木难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主上思虑极是，”冯奇赔笑，又问道，“为何你们这副打扮？事先不与我们说明呢？”

　　徐璧轻叹，似乎十分失望，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我奉主上之命出洪州考校官员，若是锦衣豪服，众人见我自然十分尊重，怎能得知真相？既然为主上分忧，自然当以真情相告，故而才改装易服。至于为何不与你们说明……”徐璧冷冷一笑，眉间现出几分阴郁，“岂不错失今天这出好戏！”

　　他有心问罪，状纸中又将缘由写得明明白白，罗毅和冯奇心知他已查明真相，生怕此话传到云王耳中令他生厌，踟蹰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徐璧斜睨他们，随意道：“近日城中已有流言说此案存疑，理当还原真相，有冤申冤，有罪论罪。”

　　“这……”冯奇犹豫，既想说如此不妥，又不愿反驳。

　　“冯师爷有何疑难，直说无妨。”

　　冯奇遂道：“就怕不好对李家交代。”

　　徐璧却不看他，转向罗毅道：“罗大人认为，是一个李家重要，还是济县百姓的悠悠之口和主上的大业重要？”

　　“自然是主上的大业重要。”罗毅放下茶盏，眼眸中现出几缕精光，“只是得罪李家却也不妥，李荣的妹婿在京中为官，不好与他们结仇。”

　　徐璧打听李家消息时就曾听闻，对罗毅等人受贿和稀泥的做法深恶痛绝，闻言便道：“你们仍要执意而为了？”

　　不料罗毅忽然避而不答：“容我们想个万全之策。”说罢抬头看向门外，日阳高升，光影斑驳，“公子有伤在身，不如先行休息两日，等伤好再说不迟。”他这厢刚说完，冯奇走到门口差人去请大夫，又让人领他们去厢房。

　　待人走后，冯奇忙问：“大人作何想？”

　　罗毅来回走动十余步，停下来说道：“他们来得怪。”

　　“大人的意思是也许为假？可令牌与称呼都是真的。”

　　罗毅叹了口气：“我就担心这点，要真是假的还好办，可万一要是真的呢？得罪了他与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冯奇的两撇胡子随着气息颤动，时而翘起，看上去十分滑稽，他却全然不知，道：“高大人应未走远，不如我们派人追上去请示，他身上亦有令牌，也许知晓内情。”

　　罗毅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徐璧和朱珠被安排到百余步以外的厢房。两人刚踏进房中，徐璧便让小厮退下，又请朱珠查探左右耳目。

　　朱珠站在门口扫视四周，花静叶伫，并不见旁人在侧。

　　“徐大哥，怎么了？”

　　徐璧半倚着高几，思及罗毅最后说的话，猜测他对令牌的来历仍是有所怀疑。他们现在以礼相待，只怕是不能笃定真假，那接下来只能趁他们得知真相前将事情解决。何玉珍是帮凶绝没错，李家出面行贿也是真，难就难在如何让他们承认，洗刷王成龙的冤屈。

　　“朱珠……”徐璧朝门口唤道，冷不防朱珠的脸就在眼前，竟吓了他一跳。

　　朱珠委屈道：“我站在大哥面前好半天了。”

　　“对不住，刚才想事情一时入神，”徐璧连忙解释，又道，“现下有件事还需要你去做。”

　　“大哥尽管说。”

　　徐璧道：“他们已有怀疑，我们绝瞒不了太久。你出府去，找于夫人想办法散播流言，就说真凶另有其人，罗大人将于明日公开审理，邀请百姓作证。务必让全城皆知。”

　　朱珠一字一句皆记在心，口中默述一遍，但见徐璧行动不便，担忧问道：“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不用担心我，你快去吧。”

　　就在朱珠踏过门槛之时，徐璧叫住她又道：“你再转告于夫人一事，明日王成龙出狱，让他们赶紧去外地避一段日子。”

　　朱珠亦非愚钝之人，闻言即知其中道理。他们拖延不了多久，明日借百姓之力放了王成龙，等罗毅和李家回过神，于氏等人只怕又要逢难。

　　说话间小厮已请来衙役，朱珠故作不快，不留情面地表示自己要回去收拾行李，小厮未得命令不敢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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