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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说来也可笑。
叶城征不敢相信，真实情况竟然是这样的，他大胆的关联让他觉得荒诞，但直觉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
叶城征记起了上辈子的一天。
那是一个冬天，天空飘着细细的雪，雪落下来，化掉，让地上变得湿润，再把地面冻起来。
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薄到像地面只是湿了一样的冰。
结冰后，空中飘落的细雪覆盖在冰面上，不再融化，薄薄的盖上一小层，形成一个个陷阱——只要路过，就会趔趄一下的陷阱。
叶城征始终记得那一天的天气，记得那一天无关紧要的点滴小事，记得在他旁边趔趄一下跪倒的女士，记得转角处碰到一起的电动车。
那一天，是叶城征确定自己私生子身世后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最绝望的一天。
电话里，叶国擎对他说：“儿子，回来吧。”
年少的叶城征卸下一身傲气，别扭却止不住欢喜的站在叶家大宅门口。
风呼呼的冷，他的红色大衣上粘着雪，手和脸冻的发红，甚至有些青紫。
因为身世被赶出来后，叶城征没有穿羽绒衣，就穿着一身大衣在外面闲逛，过夜就找个24h咖啡厅和便利店进去坐着。
他像个流浪的人，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公司，也拒绝回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可能属于叶家的别墅、公寓。
可接到叶国擎电话，回到叶家的叶城征一点也不狼狈。
他像个从家跑出去玩雪又兴冲冲赶回来的高中生，满身都是雀跃的朝气。
父亲不介意我的身世。
父亲还是爱我的。
我根本也不认识那个生父，也没把他当父亲。父亲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也认我当他的儿子。
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就算他有点凶也还能和以前一样。
年少的叶城征站在大宅前面摘下帽子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
敲开了大门。
叶城征想……
如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回去。
像溺水之人渴望浮木，涸泽之鱼渴望溪流，就算是蜃楼一片，他也想去碰触。
那种想触碰的感觉，叶城征想，干将肯定也有。
……
叶城征脑海中划过那些画面，他有一种直觉，干将可能碰到了和他差不多的事情。
这不是猜测，而是把所有离谱巧合合到一起后凝出的结果。
他看着王威廉缓缓开口：“鉴定是给干将和他的生母做的，对吗。”
王威廉觉得叶城征眼中沉淀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那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深沉，可当王威廉对上叶城征的眼睛，他又觉得叶城征目光灼灼，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
叶城征的话太过惊人，王威廉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开口，这种沉默等同于一种默认。
王家为什么要注意干将的行踪？
为了让干将可以安安稳稳留在C国，不打扰王家。
王家为什么时隔多年以后又找到干将偷偷做亲子鉴定？
因为他们找到了干将的母亲，他们要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干将的生母。
……王家为什么同意让干将回来？
“我很惊讶你的推断能力。”
叶城征在心里轻笑一声。
这么离谱的事情，他能有什么推断能力，谁能推断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能想到完全是因为他经历过。
“但是你不知道王家的情况。”
“我知道。”
叶城征站起来。
桌上放着两杯服务生倒好的白水，也许是王威廉不喜欢喝茶，所以两杯都是白水。
叶城征端起来，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尝到满嘴辛辣，辣味甚至窜到鼻子里一些，痒的酸涩。但后劲浓香。
竟然不是水。
王威廉挑眉看他，叶城征跟着挑了一下眉，仰脖子把一杯酒全干掉了。
杯中的酒是叶城征很熟悉的味道。
“白酒？”
“高粱酒。”
王威廉端起叶城征对面的酒杯，嗅了嗅，因为辛味儿皱了下眉。
也学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掺水了。”
陈年酒，隔桌闻香。
叶城征把话题扯开，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可能比较……危险。他并没有说他知道的答案，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酒上。想再试探一些王威廉的态度。
“我知道王家的情况，但你不知道我的情况。”
“嗯？”王威廉笑着看他。
叶城征可以感受到王威廉明显的态度变化，他逐渐表现出一个A国人该有的那种，不按年龄论资排辈，完全自由，十分开放的态度。
这是王威廉对他的认可。
酒很辣，热热的滚过喉咙，把胃和肠子都滚热了。
叶城征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男朋友见酒量好的老丈人，见面得先陪老丈人喝两口看看对不对眼，顺便让老丈人给个下马威，别以后欺负他养大的宝贝。
叶城征没有急着说那个危险的答案，他把话题扯开了。
他看着杯中的酒，不急不缓的说。
“我喜欢尝试新东西。”
高粱酒是王威廉特意安排服务生准备的，C国常见的酒。
他怕叶城征喝不惯A国的酒。
王威廉的细心体贴周到和干将如出一辙，干将应该很像他的父亲。
叶城征不是那种会恐惧未知事物的人，他喜欢挑战。
王威廉没想到，叶城征是这样的性格，他笑了起来：“好，下次让你尝些新酒。”
王威廉的细心叶城征很受用，他确实有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小辈”在人不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可能需要一些熟悉的物品来放松。
叶城征突然想到，如果干将很像王威廉，王威廉很像干将，那以干将那种推己及人的性格来看，王威廉很可能也是推己及人的性格。
王威廉这么招待他，证明王威廉在陌生环境喜欢用熟悉的东西，干将和王威廉性格相仿，干将应该也会在陌生环境下找熟悉的东西来获得安全感。
他想到这里，没忍住问了一句：“干将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熟悉的东西？”
王威廉怔了一下。
他被叶城征问住了。
王威廉这一刻突然发现，在漫长的时光中，在孩子成长的点滴时刻里，他很少出席。
他不知道王将柔软的心思，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他只知道王将的性格，以及他的性格、习惯怎样能更好的为王家所用。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使王将这个，有着柔软的性格的儿子过的更快乐。
他对叶城征体贴，对每一个谈判者体贴，他会关心这些人是否舒适。
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王将。他只关心王将怎样才能更好的帮助王家，没关心过王将怎样才会变得更好。
叶城征看见王威廉怔住，知道了答案。
酒带给鼻头的酸涩变得更为酸涩，像把什么辛辣的东西灌到了鼻子似的。
在漫长的时光中，干将竟然和他一样，茕茕孑立，缺少其他人的关心和爱护。
“是。”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叶城征转头过去，站在酒柜旁的黑暗中有一个老者。
黑暗中有人影，叶城征可以感觉到，但他没有在意。
像这种场所，黑暗中有服务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这个老者显然不是简单的服务生。
“我是王将少爷的管家。”
老管家穿着制式的西服，他的头发银白，用绑带在脑后梳了个马尾，管家的手中拿着一顶配套的黑帽，那顶黑帽和他手上的白手套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整个人就像是油画中走出来的标准的管家似的。
“王将少爷，确实是怕生念旧的性格。”
叶城征骤然收回目光看向王威廉。
王威廉有些尴尬。
他没得到王将和叶城征的同意，就已经做好让王将回家的准备，把他身边的管家带过来，确实有些失礼。
叶城征却不这么认为。
他朝老管家微微点头，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真正的关心王将，爱王将的。
上一世，他披风沐雪的赶回家中，见到的是一群各怀心事的陌生家人。
但干将和他不一样。
他会见到想让他回去的弟弟，对他怀有愧疚的父亲，和一直关心他把他带大的老管家。
王将怕生念旧。
所以老管家赶过来，藏在黑暗中，如果王将想回家，老管家就会陪他一起回家。
王家真的想让干将回家。
“我知道你们的心意。”
叶城征对王威廉说。
“也不用觉得抱歉，你们找他回去肯定还有要让他担的责任，我可以理解。”
“抱歉”这两个字可能用的有些刺耳，王威廉虽然对干将怀有亏欠，但在王家眼中，他们叫干将回来，其实更像是“施恩”。
老管家想说话，王威廉抬手制止了他。
“年轻人，你……”
叶城征打断了王威廉的话：“我还没交完我的筹码呢。等我下完注，你们再决定和不和我赌。”
王威廉这下又恢复了之前的惊讶表情。
他想不到叶城征还要说什么。
叶城征又想起了过去。
上一世，风雪交加，叶城征在叶家听见父亲说：“既然他生父已经死了，就让他回来吧，我丢不起那个人。”
他站在门口，身上带着外面的雪，浑身冰冷。
叶城征想过一万种可能。
叶国擎对他仍有养育之情，母亲爱他劝说了父亲，叶城定那个臭小子良心发现了，想找回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
他想了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
叶国擎叫他回家的原因，是因为叶国擎知道，他的生父死了。
只要他的生父死了，叶国擎就不算给别人养了儿子。
叶国擎要面子，所以他要叫他回来。
关着他也好，怎样也好，不让他这个污点在外面四处乱跑。
叶城征的整个心脏，都在那年的冰雪中被冻住了，木木的。
王家找干将回来，又不怕干将的生母找麻烦，能是什么理由呢？
叶城征将挡到眼前的碎发顺着额头侧面撩到脑后，目光沉静：
“干将的生母死了，对吗？”
DNA，是和尸体做的，为了确认干将的生母是真的死了。
这样，干将才有真正成为王家人的资格，像当年的他一样。
他们想用干将，又担心干将的生母会出来闹事，干将的生母死了，好似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台阶。
这样，他们就可以大胆的用这个，柔软不会拒绝，又只对他们忠诚亲近的儿子了。
王威廉站了起来，久久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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