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我之名

作者:锦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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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事


      光影折射交错,一瞬长得像一生,世界芜杂又安静,意识模糊又清晰。

      而他坠入另一个时空的幽深梦境。

      比武校场上,对面的少年稚气初褪却器宇轩昂,一拍他瘦小的肩膀,大声问:“宁星河,你可愿意以后跟着我?”

      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温暖有力,他想也不想地用力点头:“愿意。”

      这是他们的初遇。

      大膺尊贵的二皇子姬天纵,与寒门子弟宁星河,机缘巧合下的一场比武较量。

      此后每个苦练武艺筋疲力尽累倒的晚上,临睡之前他都会把那天的情景回想一遍。夜以继日,他用血汗终于挣出一条通向姬天纵身边的道路,成为王府的侍卫。

      隐秘的相恋虽苦犹甜,仿佛比梦境还要虚幻。交握的双手,缠绵的拥吻,相互托付一切,毫无保留……

      他一贯以为,自己爱天纵比天纵爱他更多;他甘愿如此,也为此自豪。

      直到他在皇国南境战场负伤归来,垂死之间,身为大膺皇帝的天纵匆匆离宫赶来,喂他喝下自己的血。那是来自南墟的古老咒术,献血的人用自己的生命为受血的人助力,愿意与受血的人同生共死,因此他最终存活下来。

      但从此天纵的性命与他绑在了一起,若他死去,天纵也将随之殒命。

      在大膺国边疆乱起、摇摇欲坠的时候,天纵身为背负祖宗基业、万民生计的皇帝,作出这种抉择显然极不理智。他托付给宁星河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家国前途。

      宁星河无数次回想,若是换成自己,在爱人的生命和万钧之重的国家基业之间会如何选择?

      但是天纵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会保护自己。

      他这才真正明白天纵对自己的情意。

      这咒术残酷决绝地考验着世间无数对情人的真心,天纵却举重若轻地给它取了个缱绻的名字:郎衣。

      天纵御驾亲征那天,阳光普照,年轻大膺皇帝的银甲熠熠生辉,宛如天神下凡。宁星河站在城楼极目远眺离去的行伍,想起从前天纵教他抚琴时念的诗句:哪得如白露,一路洒郎衣。

      留在皇城庆都的宁星河处处小心谨慎,在家中宅院深居简出,夜夜枕剑而眠,不要任何人侍奉,亲手做饭洗衣——自己的命并不足惜,但他的一个差池都会影响天纵。

      宁星河时刻记得对天纵的承诺:永远会保护他。

      可惜他还是没能做到。

      大膺强盛延续数百年,向来开疆拓土征伐不断,最后一个征服占领的地方是南墟;而南墟的幸存的公主绮罗,传闻在天纵停留在南墟旧宫时得到他的宠幸,最终被允许进入大膺的后宫,成为侧妃。这位骄傲的亡国公主始终不能融入大膺,皇后更视她为眼中钉,于是天纵已然恩准她出宫居住。

      宁星河从来不过问天纵的后宫。身为万民仰望的皇帝,天纵绝无可能不娶妻室,毕竟大膺皇族延续数百年,绵延子嗣是头等大事。而天纵至今没有子嗣,原本已经让朝中臣子诟病许久,幸而先太子、天纵的兄长身后留下一子,才不至于让皇朝上下过分紧张。

      但这日已然离宫居住的绮罗忽然传口信来要求见他。她给出了让他无法不在意的理由:她发觉已怀有天纵的子嗣,在无依无靠的庆都之中她难以保全自身与孩子,请求宁星河援手。

      柔弱并不意味着无害。宁星河足够警惕,也为避嫌,要她独自前来,在开阔庭院中设置屏风,隔开两座与她谈话。

      曾经身为皇宫禁卫之首,宁星河答应保全她,直到天纵归来。屏风之后的女人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感激的话。

      宁星河善意地提醒她:“你如今既是有了陛下的子嗣,还是该设法与宫中其他人柔和些相处,今后……”

      绮罗冷冷地笑起来:“今后?哪还有什么今后。我本就是要为南墟国报仇才活到今日的!”

      宁星河感觉不妙,立即离座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逆气上涌,按捺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他勉力绕过屏风,顾不得避嫌,一把将绮罗按住,质问:“你是怎么给我下的毒?!把解药拿出来,我绝不追究!”

      绮罗大笑,嘲讽道:“你倒是也算小心防备,但你身为大膺将领,未免孤陋寡闻了些!你以为在这院中隔着屏风就能万无一失?!我们南墟此毒唤做‘赤丹心’,中毒的人会吐尽体内鲜血、只留一颗心脏。它无色无味,你自然不可能发觉;至于是怎么对你用下,同是临死之前,我不妨坦白相告——”

      绮罗无所顾忌地大笑,尖尖手指抚摸过自己梳理精致的头发、连一丝褶皱也没有的华丽罩衣:“我这七日来拿这赤丹心当茶水饮用,浑身发肤尽是剧毒,今日停用抑制的汤药,毒性全部挥发,所以七步之内连气息也能令人染毒。”

      宁星河此刻不顾男女大防,与她近在咫尺,这才发现她鲜红艳丽的指甲并不是花汁染成,而是由内透出的诡异颜色——这女人已经筹划要与大膺同归于尽么?!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灭顶的恐惧,不控制力道揪住她:“解药!”

      绮罗的口鼻慢慢流出血来,却只是嘲讽地看他:“玉面将军,你试试跪下求我?”

      扑通一声,宁星河立即跪到她脚下:“我可以任你驱使,求你给我解药,我不想死。”

      绮罗冷冷戳穿他:“你不随君上战场反而缩藏在庆都闭门不出,旁人以为你贪生,但我知道你不怕死——”她得意地笑笑,低头看着宁星河迅速苍白的脸,说出令他彻底绝望的话:“你怕的是,大膺皇帝、姬天纵,他会因你而死。”

      天纵为他贡血施咒的事除星野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而星野作为天纵的侍卫统领、宁星河的二弟,是绝然不会泄露此等命关大膺国运的秘密的。

      但她毕竟曾是天纵的侧妃,或许亲密之时天纵不慎令她看出了端倪?

      宁星河继续低头匍匐在她脚下,努力思索应对对策,但一股刀切锯绞般的剧痛已经席卷而来、弥漫整个心脏。

      咒术将天纵与他紧紧连结,哪怕此刻相隔万里。这疼既是在他身上,就也会同样疼在天纵身上。

      天纵一向养尊处优,最是怕疼。

      宁星河的眼泪簌簌而落——他想不到办法。

      绮罗得意地笑:“你当初在南境受了必死无疑的重伤,回到庆都只剩一口气,可他来探看之后你竟能好转,只有南墟的贡命咒术才能如此。原先我虽怀疑并不相信,他贵为大膺皇帝,居然为你不顾身家性命?直到我听闻你竟不随他御驾亲征,才猜到这其中真相。宁将军,你何其幸运,却又何其不幸?”

      宁星河卑微地攥住绮罗的裙角,尽管意识到希望渺茫,仍试图说服她:“你怀有陛下子嗣,难道忍心连累——”

      绮罗欣赏着他挣扎的模样,尽管自己也血流不止,却似是心情不错:“你大约也该猜到,我哪有怀什么子嗣!大膺皇帝根本没有碰过我!啊此话不对,他的确摸过我的头发,”她忍不住抬手抚摸自己的梳理精致的发髻,似是回味,面露微笑;继而低头下死劲瞪着宁星河,忽而伸手拽住他的发冠,生硬扯下。

      发冠染了她手指流出的血滚落一旁,曾身经百战的宁星河此时垂首跪在地上,任她一介弱女摆布。长发泄地,柔软顺滑,绮罗扯着他散落的头发,冷笑:“不过我知道,那也是因为他记挂在心的是你这一头烦恼丝!”

      宁星河顾不得这些:“征伐南墟并非陛下所愿,他当时还只是皇子;你知道陛下心怀仁善,不然怎么会在南墟饶你一命,又带回都城好生安置,这说明他对你亦有情意……”

      “情意?!”绮罗哈哈大笑,弯身凑近看他的脸,她的眼睛因为充血显露出可怖的红色,慢慢说道:“宁将军,看来你到底还没明白他的情意呢。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不仅没碰过我,也从不在皇后那里留宿,只每日埋首处理政务,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劳心劳力,连我都要同情——”

      “我猜这是因为,他只会对你动情。”绮罗一字一顿:“他对你如此情深,竟然连子嗣之事都不顾。”

      “他倒是对我足够防备,早早令我离宫。”她继续笑着,欣赏宁星河脸上的痛苦:“可是你居然这么蠢,轻易被我骗了,其实你大可直截了当问问他,究竟有没有与宫中后妃亲密过。哎可惜,你啊,你始终没真正明白过他的心意。”

      宁星河跪倒在地,再说不话来,粉身碎骨般的疼痛不知是因为毒发还是心脏的抽搐。

      绮罗对他的痛苦模样很是满意,微微摇头,表示惋惜:“如今你要死了,他既然把性命置于你手,那么也要因你而死。想想看,你现下所受的痛,一一都要应在他身上!哈哈哈!他即刻就要死在战场上,我南墟的灭国之痛,如今终于轮到大膺尝尝!”

      绮罗血流满面,凄美之中透出狰狞:“——这些都是因为你!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没有干脆战死在南境?”

      她甩开宁星河,费力地站直,不知是嘲讽还是慨叹:“好一对同生共死的情深眷侣!可惜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死在他身边,却只能死在仇人尸体旁边!”

      宁星河不再与她纠缠,积攒力气,跌跌撞撞往宅院大门走,嘶吼道:“来人!去传宫中御医来!”

      绮罗径自转身,南面而立,口中喃喃念着南墟的语言,终于软软地倒下。鲜血浸透她的衣袍,她在阳光下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

      毒性发作迅速,宁星河没走到门口便支撑不住,跌跪在地。家里仅有一个打扫院落的老仆,终于听见响动出来瞧见,赶上来扶他。宁星河推开他,绝望地叮嘱:“我中了南墟的赤心丹,去宫里,请御医来,带最好的解毒药来!”

      老仆慌里慌忙地出门去了,周围寂静下来。宁星河匍匐在地,剧痛之下尽力封住内息,但鲜血仍是慢慢从口鼻溢出,浸染他贴在石板砖上的左脸。

      若是当初死在南境该多好……天纵虽会为他悲痛一时,但终究会振作起来,成为大膺的中兴之主。

      为什么不肯死在南境、非要吊住一口气回来见他呢?!

      但是现在不能死、不能死。

      天纵……

      血糊住了口鼻,呼吸困难。他拼尽力气,趴在血泊中吊住气息,等着救援。

      远远地好似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但眼前已渐渐黑了,他仿佛看见西境的战场,千军万马洪流之中,那个英勇如天神下凡、无瑕如圣洁莲花一般的银白身影骤然从战马上坠落。

      赤心丹,当真叫人痛彻心扉。

      天纵,我到底还是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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