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有疾

　　纵然来这阜仙镇的途中他们也被人误会得狠了，但这被误会的关系这么直白地被表达出来，孟婆娑还是略接受不能。

　　好半晌她回神，也不敢瞧旁侧慕易的脸色了，磕磕巴巴忙摆手澄清：“不不不不，您误会了，我跟他，就，就，就是搭个伴上路的关系！”

　　可周老婆婆一脸“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看得孟婆娑很心累。

　　顾郎中就在这时处理完手头杂事跨进了小院里，瞧见院里气氛，不由得好奇，“说什么了这是？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边笑着，他还边搬了张藤椅坐到离几个老人家不近不远的位置上。

　　“说着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呢！”一直没出声的老伯笑眯眯地开口，目光投向顾郎中带了点深意，“小顾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家？”

　　没想到话题会被套到自己身上，顾郎中怔了片刻才恢复笑容，“如今是自顾不暇呢，哪里还能再拖累旁人？”

　　老伯对他的说辞不满意，“小顾性子好模样好，哪能说是拖累！”

　　“这话说的对，”周老婆婆顺利地被转移了注意，想了想道，“我瞧着那阜仙镖局的孟家小娘子就不错，看起来也是对你有心的！”

　　孟婆娑一听这称呼还被惊了一刹，“孟家……小娘子？”

　　“怎的，小姑娘也听过这名号？”周老婆婆给她数落了一堆，“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小娘子呢，一个女儿家只身扛起了整个镖局，便是外头一些大老粗见着了都要恭敬唤她一声‘琼娘子’！”

　　“听起来是挺厉害的，不过我是外来的不大了解。”孟婆娑抱着膝盖，“我就是有些惊讶，因为我也姓孟。”

　　周老婆婆闻言就打趣，“说不得你和那孟家小娘子五百年前就是一家呢。”

　　孟婆娑弯嘴角，“那敢情好，我也跟着沾光了。”

　　“不过城里出事的这阵子，那孟家小娘子好像正好出城押镖去了。”刘老伯惋惜地摇摇头，“就瞧着前段时间那小娘子三天两头往这顾宅钻的架势，我们老头子几个还在私底下下注，我那时可赌的是这俩人不出一月就看对眼哪。可惜可惜……”

　　孟婆娑听得眼皮直跳，心道这些老人家可真是闲的发慌，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拿出来遛一遛，幸好这次对象不是她。

　　她侧眼看向院中的顾郎中，果不其然见他的笑意也有些僵。

　　心里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罪过罪过。

　　孟婆娑晃了晃脑袋，视线恰好擦过旁侧的慕易。

　　他把头埋得低低地，叫人瞧不清情绪。

　　想到他那容易害羞的性子，孟婆娑以为他还被先前那一声“郎君”给震得没有回神，于是她好心地用手指捅了捅他手臂宽慰道：“他们没有旁的意思的，你瞧现在顾郎中不也这样了？”

　　慕易抬起脑袋看她，面上表情却不是她意料之中的赧然迷惑，而是很深沉，毋宁说是叫人看不懂。

　　“你不生气？”他问她。

　　孟婆娑卡了卡，朝他眨眨眼，“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呀？”

　　“我以为……”他话到一半不说了，只是幽幽然又把视线给垂到了地上。

　　“你以为什么啊以为？”孟婆娑觉得有点好笑，“你该不会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慕大仙？以为任是一个姑娘被人误会清白都会气恼地投河自证？或者还是说……”想到这个可能她胸口有些憋闷，“其实是你自己生气了？”

　　“没有。”他再度抬眼看过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着房内透来的暖黄光亮。

　　这回他顿的时间有些久，“我是怕你生气。”

　　补上的后半句话成功让孟婆娑惊得怔住了。

　　慕易他他他他今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急急如律令！天帝阎王陆判六乙小顺子护体！妖魔鬼怪快离开！

　　她脑内混沌着咆哮开，兴许是因为这样她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所幸是慕易反应比她快，就在她即将要付诸实际行动之时，他已是把眼眸转了回去，留给她一个白净俊俏的侧脸。

　　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双手捂脸想着降温。

　　难得此时此刻她的大脑还能运转开——

　　方才，他的话，确实还是有那么一两分道理的。就算不是人人都会采用投河自证的极端方式，可被人误会了清白真是能一点也不在意吗？小小的气闷恼怒大抵也是正常情绪，可她……为什么一丝也没有呢？

　　怎么就，没有呢？

　　“孟姑娘是不舒服吗？”耳畔传来顾郎中的关切声音。

　　孟婆娑回神，把手抽回来搭在膝上，正襟危坐道，“没有不舒服。”

　　顾郎中便也没有再问。

　　他大约真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此时再听，老人家们已经完全忽略了孟婆娑慕易与顾郎中三个，正聊着什么祭拜活动聊得火热。

　　“女娲神像？”孟婆娑趁着老人歇气的间隙，好奇地重复了一遍方才听到的话里的一个词。

　　“孟小姑娘你们初来兴许不知道，在我们阜仙镇有座鹿台山，山顶有座女娲神像。传说这神像是天上神仙下凡游历到此处时用仙力化成的，还有传说是当年阜仙镇的第一批先祖来此地时雇佣石匠建的，反正由来久远，已是不可考究。”周老婆婆给她解释。

　　一旁刘老伯也忍不住插话，“不管这神像怎么来的，反正它可灵验着！阜仙镇祖辈在那神像前头祈雨，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周老太太接话，“明日便是每年一回镇上最隆重的祭拜神像的日子，就盼着这么多人上山能求神仙保佑这场瘟疫快些过去呢！”

　　女娲娘娘确是远古真神的一位，可她与伏羲大帝早在万万年前便一同坐地羽化，凡间香火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上达的。

　　孟婆娑想到她从前听来的仙界现状，一时疑惑。

　　不过转念想到这二位真神后代此时正是天帝皇族一脉，她便自顾有了解释——兴许是哪位皇族的神仙闲来无事，想要打着先祖的旗号来造福凡间吧。

　　“哎，还是做神仙好啊！”老伯悠悠感叹一声，“凡人生老病死轮回不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顾郎中却是笑道，“我反倒觉得做神仙也没多有趣，千万年看着同一片景色心里早如一潭死水了吧？做凡人轮回千世百世，忘却前生不知来世，比神仙可要肆意洒脱得多。”

　　同一片景色吗？似乎是这样子。便是她自己看来，几百年时间鬼界的一切一切都已变得不足为奇。那么比她寿数还要漫长上无数的九天之上的仙界神仙呢？

　　孟婆娑不由得望向一侧端坐着的慕易。

　　如今忽地将眼前的人与“上神”联系起来，她还有一瞬间的恍惚和不习惯。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把他当做一个纯粹的青城山小道士慕易了，“上神”这个名头一出来反倒叫她清醒几分。

　　“虽说轮回会忘却前生记忆，可有些刻在魂魄里的东西是过了奈何桥也忘不了的。”周老婆婆发散着唏嘘。

　　“兴许这便是有时瞧着素未谋面之人面熟的缘故吧。”刘老伯跟着感慨。

　　孟婆娑扭回头，正对上顾郎中探究的目光。

　　她讶然，“怎么了？”

　　顾郎中便笑着摇头，“实不相瞒，我初初瞧见孟姑娘时，便觉十分熟悉，像是从前在哪见过似的。”

　　面熟吗？

　　孟婆娑仔细思索了一遍自己几百年来有印象的人事，却是没有出现过顾郎中这张脸的。

　　由是她道，“兴许是你记岔了，说不得你只是见过一个与我长得相似的人。”

　　顾郎中赞同地点头，“有些道理。”

　　沉默了许久的慕易就在这时站起身。

　　“夜深了。”他谁也没有看，只是顿了顿，朝一旁的老人家颔首致意，而后径自朝房间方向走去。

　　所幸步子不快。

　　孟婆娑反应过来后还能轻易疾步追上去。

　　“好可惜啊，今晚的风明明那么舒服月亮也那么漂亮。”孟婆娑惋惜地扯住他衣袖示意他抬头看天。

　　慕易便顺从地停了步子，微微仰头。

　　皎月如软玉，悬于深黑夜幕之上，辰星稀疏点缀，恰是闪烁成画。

　　“听说天上的司命星君便是依着星盘来摆凡人命格的。”孟婆娑很有歪理，“你瞧那星子闪闪，说不得此时司命也没休息呢！”

　　慕易充耳不闻，垂头看她，神色冷淡音色凉薄：“我困了。”

　　这叫什么？

　　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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