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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笔记
迷雾笔记
我曾经去过一个满是迷雾的森林。
我也曾是个谋杀犯，曾经而已。
这不能怪我。我一睁开眼睛就被一抹光晃到了，那个熊孩子拿着明晃晃的西餐刀在我脸颊上比划，无知无畏的幼儿就如同猛兽一般可怕，我的内心充满恐惧。但我没法有任何作为，除了在喉头发出低微的吼啸声和瞪大眼睛警告他。当我能够说话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切肤的疼痛，不知道那个熊孩子在我身上划了多少道口子，如果他敢在我脸上和关键部位下手，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对他厉声喝道：“小畜生，你给我滚远点。”
他被吓到了，摔到了地上，哇哇哭了起来。我暂时得以喘息，并借此机会尝试驱动我的身体，但十分艰难，我抬不动手也抬不动脚。我想到我可能被麻醉了，除了时间能解脱我的束缚，其他尝试都是徒劳无功。
熊孩子又爬上来了，他举着餐刀，依然在啜泣，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最原始的仇恨。疼痛随之而来，他弄明白了，我是他的蛋糕或者洋娃娃。我除了会发出恐怖的声音，做些轻微颤抖的肢体动作，就和一块蛋糕或者一个废旧洋娃娃没有区别，我不能反抗。我惹他生气了，所以他再无爱欲和怜悯，我必须被他千刀万剐。他不懂残忍，血液在盛放，shenyin在奏歌，我挣扎得像个蹩脚小丑，反正把我切成一朵花，他就开心了。
生命告急，我的大脑向身体每一处发出哀求：醒醒，手指！醒醒，脚趾！醒醒，手臂！醒醒，大腿小腿！
当熊孩子把刀横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的右手终于响应了号召。
下一瞬，餐刀飞起，孩子落地，我平躺着大口地喘气。那个孩子又哭了，哭得特别厉害，但他只哭了一会儿便没了声音，这很奇怪，他要在地上一直哭个不停才合理。
忽然我意识到，孩子摔倒的声音，我听到了，刀具叮当坠地的声音，我没有听到。
我不想杀他的，我只想夺下他的武器，我承认我心里满是仇恨，但我心里有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分寸，可惜我的手没有这个分寸，那是在生命垂危之际的奋力一搏，谁敢说那样的情况下他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这是正当防卫，我是无罪的。但是除了上帝和我自己，谁会认同这个事实？至少是个无期吧，我想。或许我会得到正确的结果，但这样的遭遇一定会成为我的困扰，使我的形象蒙尘，使我的前途受阻。不，我这样优秀的人，我的人生不该就此结束。
这里是我家，是我的厨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躺在桌子上，也不明白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我只记得昨天，我还在研究所上班，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样。
幸好他是个孩子，如果是成年人，那工作量就大得很麻烦。
我拔出插在他眼睛里的餐刀，“对不起小朋友，现在我们角色互换了。”
感谢我是个争分夺秒的人，感谢我是个资深的美食家，所以我有一套锋利无比的刀具。
保守秘密的人通常会发誓“我一定会让这些话烂在我肚子里的”，也许我的大脑偶尔会背叛自己，在午夜梦回时说出秘密，但我的胃一定无与伦比的靠谱。
我还是个对动物富有爱心的人，很显然这是难能一逢的味道，我不该独享。于是我把熬制的骨头交给那些天天冲我摇尾巴的流浪狗，花园的土壤会帮我们解决偷腥的后顾之忧。
至于那副头骨，它太邪恶了，我把它浸泡在酸里软化，冰冻后敲成粉末倒进马桶。
完美的处理，每一样东西都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仔细清理完房子的每个角落后，我迅速地辞职了，卖掉所有财产，准备离开。一个人消失在城市里，一定会发出声音，至于人们什么时候听到，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个不确定因素不能使我安心。
最终我确定了我的去向，我决定去原始森林过一个原始人的生活。活在现代社会就要遵守现代社会的规则，假若我是个原始人，原始人在部落冲突或者权利冲突中杀了另一个原始人，这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那个不知世事的熊孩子，其实和原始人没有什么区别对吧，所以只要我这么做了，我们两个就都是原始人，这是原始人之间的矛盾，不适用现代的道德和法律。
我不得不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使我释怀，免受良心的无休止的谴责。
这片充满迷雾的森林，人迹罕至，方向难寻，是我的不二之选。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用lieqiang教训了每一个不知死活的食肉挑衅者，夺下一片自己的领地。在我的领地上，丰沛又不至于泛滥的雨水造就森林中取之不尽的鲜果野菜，低矮的灌木丛隐藏着诱人的野味；纤纤飞鸟是我忠实的臣民，我允许他们在我的木屋上筑最安全的巢，他们帮我一起防卫阴险的毒蛇。现在，我是这片迷雾森林的无上领主，我就是迷雾之王。
历史证明，ducai者的失误往往造成王国的倾覆。
那个雨夜，一只雌鹿前来拜访，我在大棚下接见了她。她即将生产，于是她来寻求国王的帮助。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在部落中生产，但她来找我一定有她的原因，这只漂亮的雌鹿她必然记得曾受国王临幸的恩情，那么我必须帮助她了。
果不其然，她遭遇了难产。我从没有学习过如何帮牲畜生产，不过我伸出手就顺利地做到了，或许上帝真的存在，他承认我迷雾之王的地位，授予我领导管理的权利，赐予我无所不能的神奇。
一只健康的小鹿诞生了，雌鹿吃掉胎盘，将他舔舐干净后，他呈现了和母亲一脉相承的美貌。半个多小时后，小鹿就可以奔跑跳跃了，他也喝到了鹿生第一口母乳。
这一刻，承载着迷雾之王的骄傲。我甚至在这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的脸上还挂满了慈悲的笑容。我突然又迷惘了，我的母亲，是谁？
我看着这对母子，陷入沉思。
我一会儿看着雌鹿，一会儿看着小鹿，却想不出答案。当我和小鹿对视，目光接触的刹那，小鹿受到惊吓似的，发了疯地向窜进林中，我连忙追上去。我是宽容的国王，我在心里，是有几分把这只小鹿视作自己的孩子的。
但我最终没有追上这只小鹿，灵活的他消逝在密林中。雨声淅沥沥的，周围的每一片叶子都在向上天致意。我回过头查看道路，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我出了领地的范围，并且忘记在路上留下记号，而这里，是迷雾森林。
指南针并不奏效，我只好避开阴暗，往开阔处走。雨夜没有星星，我得等到天亮，看到那些地标山峰，我就能找到方向，或者我也可以尝试着寻找河流，流动的水可以帮我找到家。
我一直走着，松油火把熄灭的时候，天近破晓，世界蒙蒙亮着，一个庄园出现在我眼前。难道迷雾森林里还有别的领主吗？对方的文明似乎比我高级得多。
我悄悄向庄园靠近，想要一窥究竟，确定对方的情况后，再决定是否要上门拜访。但是很不幸，我中了哨兵的埋伏，挨了一个重击后我昏倒在地。
当我醒来，一个身穿白衣的艳丽女人等在我面前，是那种朴素之中的艳丽，没有饰物也没有妆容。她坐在床边，笑着看我，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岁月在那双水杏似的眼睛尾部细勾了一笔，自然成熟的韵味。
她问：“你记得我吗？”
一个奇怪的问题，我老实回答她：“对不起，女士，我不记得。我们见过吗？”
她把一面镜子拿到我面前，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恢复了干净的模样，应该是这里的人帮我刮了胡须剪了头发。
这个女人又问我：“现在，你是你自己吗？”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我回答她：“您指的是本我，还是自我，还是超我？”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告诉我：“去吃饭吧。”
我差点直接用手抓着面条吃，不过我看到桌子上摆着刀叉还有筷子便反应了过来。于是我先把餐巾铺到腿上，接着我的手拂过叉子，但我最后选择了筷子，并且在一两次尝试后便能熟练地使用了。
女人把刀子摆到我左边，“假设这是一条火车轨道，上面躺着五个人。”，把叉子摆到我右边，“这也是一条火车轨道，上面躺着一个人。”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应该知道这个著名的问题，决定权在你手上，你选择保持原状让失控的火车压死五个人，还是动动手，牺牲那个原本无辜的人拯救五条人命？”
这是个难题，我做不出选择，苦思冥想使我的大脑感到胀痛，并且有撕裂感。
女人看到我抓着头发疼痛难忍，便叫我停下别想了，我在停止思考后，脑中的疼痛得到了缓解。
等到我吃完了，女人再次问了我这个问题，这次我没有感到疼痛和障碍，短暂的思考后我给出了答案：“我选择让那个人活下来。”
“你的脑海中是否有两个声音在同步思考？一个声音比较早得出结论，他遵从你内心的超我，选择放弃那五个人。另一个声音得出结论比较困难，起初他做了五减一的算术，接着他开始考虑道德，并且深入到哲学的公正领域寻找答案，他想要征引大师的答案，最后发现目前这个问题大家的答案不同，也就是没有答案，这让他纠结，所以你开始感到很烧脑对吗？”
“是的。”我答道。
这个女人是能感受脑电波活动吗？她说的一点也没错。至于第二次为什么我很快就能得出答案，很简单，面对无法选择的困境，掷骰子，是一种直接有效的办法。
“你的大脑中植入了一颗芯片，芯片中输入了现有的大量知识，涉及各个领域。这颗芯片原本被设计成检索系统，它可以给你的大脑扩容，成为你的补充记忆库。但没想到植入手术后，它在你脑中升级为一套完整的中央处理系统，拥有自我意识和学习更新能力。你的一个中枢神经系统拥有两个独立意识，它们共用一套反射。简单来说，这个手术导致你精神分裂。”
多么恐怖的事情，这一切说完之后，女人看上去很是自责的样子，我注视着她，耐心等待着，我看得出来她一定还有话要说。
她似乎忍受不了我的目光，低下头双手掩面，说：“明，别这样看着我，老师我无法承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做这个实验的……”
双手掩面，遮得住泪水和花容，却遮不住哭泣的声音，这样心碎的女人在我面前，作为男人，不能无动于衷吧。我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拥着，轻抚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温柔地问她：“我总是头痛，严重的话还会晕倒，是这样吗？”
她哽咽道：“是。已经好多次了，我吓坏了。”
“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好了吗？”
我笑着这么对她说，她突然站起来，双手挂在我脖子上，身体紧靠着我放声大哭，就这样哭了几分钟，直到声音都哑了，她贴在我耳边对我说：“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她说的“你”，也就是“我”，是现在的我吗？还是过去的我？其实这不重要，我觉得我现在好极了。
这夜，下着雨的夜。
女人带我走进庄园深处的一个房间。这是一个不设窗的房间，因此没有一丝光线，女人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让我稍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灯光突然亮起，我的双眼刚刚适应黑暗，这光线太强，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条绳索突然套住我的脖子，圈口收缩，勒着我的脖子，把我吊起来，只让我勉强能踮起脚尖站立。
女人站在我面前，只穿着黑色内衣，可惜我现在性命堪忧，无暇欣赏这妖娆的身材。她一边把我的双手绑到背后，一边对我说：“来做我们最喜欢的游戏吧，你会想起来你是谁的。”吊着我的绳子松了些，我不用再吃力的垫脚站着，女人却一脚踢在我膝弯上，我扑通的跪了下去，脖子又被勒紧。
女人解开我的衣服，拉到胸口往下，让我跪在她身前。
她抽打我的脸，我的胸口，我的背，在我的锁骨上滴蜡。
她一遍遍问我：“我是谁？”
我喊她“主人”、“女王”、“大人”、“公主”、“陛下”，但她并没有停下。
身体的疼痛似乎唤醒了我的记忆，我的眼泪也随之滑落，我说出了她的名字：“白老师……”
“你终于说对安全词了……”
她落着泪，跪下来与我拥吻。解开我身上的束缚后，我把她抱到床上，送她上了天堂。
没有人可以逼迫迷雾之王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再杀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杀一个还是杀两个，没什么区别。
新的世界马上到来，所有人都要出席。我决定走出森林，向人类社会宣告我的回归。
直到今天，七年过去了，我拥有自己的研究所，拥有自己的公司，还拥有一栋大厦，大厦里都是我的员工。我喜欢在大厦的最顶层，倒一杯红酒，眺望远方，在灯红酒绿的景色里思考那个问题：
我究竟是谁？
如果说曾经我的脑中有两个意识，它们彼此争斗，那么最后是谁取得战争的胜利？是芯片同化了大脑？还是大脑同化了芯片？
有没有可能存在这么一种情况，它们彼此融合了呢？
“白老师，你知道那个著名的火车难题吧，你要杀五个人还是杀一个人呢？”我问面前的女人曾经她问过我的问题，女人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全部死光光，不可以吗？”
“GOOD！”我满意地向她露出微笑，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对她发出指令，“跪下，爬过来。”
站在大厦上往下看，底下多的是像蚂蚁一样的人，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却始终没什么收获，他们思维落后、效率低下，以至于错过了太多的风景。
我抚着女人的头，望着底下的“蚂蚁”们，对他们说道：
“迷雾森林很美，你们都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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