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简

　　一只雪绒碧眼的小狐狸卧在一少女的膝上，八尾摇曳，口吐人言:“诶，马上要到彼岸花盛典啦，冥界又是处处红色白色，”它慢吞吞伸了伸前爪，“嘿嘿，比起红色的曼珠沙华，我更喜欢白色的曼陀罗华，白色和我尊贵的皮毛颜色一样，是世间至尊的象征…”
　　“是是，所有白色的你都喜欢，你最尊贵。知不知道在华夏人界，白色通常与死亡联系，”少女打断了发表见解的小狐狸，眼神飘忽到了窗口之外。小狐狸讪讪舔舔自己的其中一条尾巴，岔开话题，“今天你也可以离开这让人掉毛的塔了。你多会走？起码彼岸花盛典之后吧。”
　　周遭一片黑暗，少女坐在闪着微弱蓝光的冰床上，透过窗口往底下望去，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蔓延到塔底——不过此时只有茎叶，不见半星颜色，没有印象中漂亮的红海，人间“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的传说在这里得到了证实。
　　在这里看了几次彼岸花开又败呢，记不清了。
　　“小家伙，我不掉毛，我脱发，”少女没好气道。
　　“彼岸花盛典不过是块裹尸布，没有参加的意义，我交代完就走了，”她把小狐狸的毛从头顺到尾，又报复似的逆着来了一遍，故意弄乱了它最珍视的白毛，给气的吱哇乱叫。
　　“八尾，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走了好保护菖萝那个小孩子，神界唯一的童身神，以免她落入有些不同于主流的声音里。母亲还好，菖萝那家伙是真心傻得冒泡，我放心不下。”
　　黑暗中只有沉默在说话，寂静，却也听不到少女的心跳声——没有小狐狸过来看望自己时，就是这么窒息的安静感，感知不到任何时间的流动和生命的欢跃。
　　小狐狸郑重想想，终于发出稚嫩的童音:“我会努力，当初是小主人看到我，你们带我离开了牢笼，可只有你我知道，我每生一尾，如同凤凰涅槃，尾数为偶乃灵狐，奇则乃妖狐，下一次醒来就是妖，冥界我还能留吗…”
　　“那没什么关系，心又不会说谎，”少女仿佛习惯于打断这个小家伙的话，站起身。小狐狸赶紧在她站起来之前蹿到地上，它可不想落在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床上。
　　她走近墙壁，那扇小小的没有玻璃的窗户——应该称之为洞更加对得起它。伸手探去，在要穿过伸到外边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覆上一层蓝盈盈的光幕，模糊地映出少女的面孔。她顶多算五官合衬而已，肌肤苍白，唇色寡淡，但青丝倾泻在背，眼睛宛如盛满了星子的湖水，无什么血色和亮点的前者与后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格外觉得长发乌黑，黑瞳璀璨。
　　借着光幕，小狐狸看到她的手被刚刚那一下灼得皮肉通红，骨节又冷得泛白，自己看着都有些隐隐作痛，她却毫无反应，搞得好像是别人的手似的。
　　“世界没有绝对的黑白，没有中间遮掩的灰，只有心的一念之间…这么久我算想明白心是什么了，八尾，快快长大吧。”
　　小狐狸后肢一个用力，攀住少女的手臂跳上肩头，用它的尾巴轻轻缠了一圈她的脖子，卧下，“为什么再没见你哭过，菖萝小主人说憋着眼泪很难受啊。”
　　“有到深处自然无嘛，泪腺不用我就捐给有需要的人了，”她捏捏小狐狸毛绒绒的耳朵，无所谓笑了笑。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不再言语。一天二十分钟的时限已到，在成长蜕变为九尾前只有一小会儿的说话时间。
　　她用手勾勒了下窗户的边框，突闻背后传来一声幽幽几近不可闻的叹息，转瞬消失在风里，如同幻听。
　　…风？这里是绝对静止的，怎么会有风？
　　感觉到什么动静，转头察看，猛地扑过来一个不明物体，拽住她的手臂晃啊晃，“锦葵姐姐，八尾是不是又偷偷跑到你这里来了，那个小调皮。”
　　锦葵从肩上提溜起小狐狸给了矮自己半头的小萝莉，“是呐，不像某些人，十天半月不见一次。”
　　小萝莉哭丧着脸，双马尾都蔫蔫地耷拉在脑后，“天地明鉴啊我有多想！可这是湮罪塔诶锦葵姐姐，风都进不来的。我虽然是湮罪塔的引路人，但没有白泽角我也只能在外边干瞪眼，也就它这小灵狐可以不受这破地方的禁制的束缚，不是派它代替我来陪你了嘛。”
　　“好啦好啦，逗你的，”锦葵哭笑不得，“菖萝，你来了多久，在后面唉声叹气什么？”
　　“？”菖萝茫然地看着她，锦葵拍了下自己额头，“没事了，果然刚继任了那个所谓的四大名器之首，出现幻听了。”
　　“锦葵姐姐…要小心啊。对了，哥哥大人派我来接你出塔，”菖萝拿出一只只有一半看上去折断的角，递给锦葵，入手冰凉润泽，自己也拿着一只，眨巴眨巴眼，突然退后两步，一脸隆重道:“恭喜锦葵姐姐刑…”
　　“刑满释放？有什么好恭喜的，”锦葵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走吧。”
　　“哦…就想给你点仪式感，”菖萝知道她的这性格，扁扁嘴也不再说什么，拽拽她的手:“昙花神要见你，开心吗！我们总算要告别这鬼地方啦。”
　　“嗯，”锦葵看了看手中的白泽角，是的，总算要告别这鬼地方了。
　　她被菖萝牵着，小狐狸缩进菖萝怀里。菖萝打个响指，一阵风轻柔地包裹了她们，从墙壁里融了出去。禁制的光幕不再是跋扈的恶霸，见了白泽角便温顺褪去，直到她们消失在这黑暗里才又覆在塔的表面，慢慢淡下去，将塔内塔外分割得明明白白，不准任何人轻易逾越。

　　刚刚锦葵站过的窗口旁，悄悄立了一人，全身笼在阴影里，和几分钟前的她一样勾勒一圈窗户的形状，看着彼岸花茎叶间的蒙蒙雾霭，似乎学一遍她刚才的动作，就能体会她的想法聆听她的心似的。
　　不过好像不太可能。
　　那人默不作声，将手想要伸出窗外，意料之内地激起了光幕，十指连心传来烧灼的刺痛，又是浑身浸没在深海中般彻骨的冷，一个激灵过后，脑海中黑白光线交替，周围一切都遥远模糊得仿佛与自己脱离，只觉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好一阵才恢复如初，神志逐渐清明过来，有了活着的实感，脚下真切地踩着这座湮罪塔冰凉的地面。
　　“这就是所谓的赎罪和时空凝结之地…而不是地狱？难以想象，简直是…！”
　　不会再让你变成另一个自己了，你那么爱这个世界。
　　我本就是无可救药的恶人，世上所有的恶都由我来替你承担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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