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本丸记事

　　沙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厨房内只余下小狐丸面前的汤锅还在孜孜不倦地发出微弱地咕咚声。屋内外的一对男女都没有第一个开口，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相比于自己的兄弟三日月，小狐丸并不是一把多么深沉的刀剑。他直接坦率，意外地看得开，与其说具有人性，倒不如说他兼具着稀薄的神性与兽类的本能。
　　是的，本能。
　　小狐丸从不掩盖他天性中对于审神者的青睐，然而，即使是一只真正的狐狸，在被喜欢的人类猝然亲近又莫名躲避后也是会愤怒的。虽然女审这额外的亲昵来得仓促、去得无声，却也不能掩盖小狐丸在整个过程中的被动与无措。他宛如猝然被点选后又迅速被上位者所遗弃的贵妇，遭受了周围所有刃或善意或微妙的对待。这一起一落间，哪怕心态好如小狐丸，也难免对女审生出了几分小小的怨愤。

　　唔呼……她明明早已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了不是吗？…今天还真是中彩了呢……
　　小狐丸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而后快速拿起一只碗，学着三日月那样捞着锅子里的油豆腐。四五块油豆腐很快被他尽数捞起，为数不多的面条也被一网打尽，小狐丸心烦意乱地倒进去一点五味子粉，而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以自己最和煦的模样对着女审挤出了一个笑容：
　　“……是主人啊，您也肚子饿了吗？小狐已经煮好了饭，这就把厨房让给您！”

　　语毕小狐丸就想尽快离开，谁知低着头的女审在他快要出门的一瞬伸出手，径直挡住了他的去路。小狐丸垂首看了一眼较他矮小许多的女人，她似乎昨日才洗了头发，乌黑的发顶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小狐丸，我们谈一谈，好吗？
　　他听到她这样说着，带着勉强鼓起的微弱勇气与无声地祈求。

　　女审也没有想到，时隔了将近三月，自己居然就那么直接地碰见了小狐丸，并且在对方想要逃离现场时第一时间叫住了他。

　　我们谈一谈。

　　对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显然是默许了。
　　……可谈什么好呢？
　　她引着小狐丸围着厨房绕了一圈，可依旧是不知去哪里谈谈才好。最终，一人一刃就沉默地站在了厨房后侧的走廊上。
　　厨房后本是一片野地，后来被勤劳的江雪开垦成了一个菜园，冬季的菜畦里，厚厚的白雪里满是白乎乎胖鼓鼓的萝卜，一个个顶着绿茵茵的脑袋，憨头憨脑里带着一股子丰收的喜悦。
　　……居然走神了……
　　可怎么开口呢？

　　女审悄悄用眼角瞥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小狐丸。自从上一次为他梳理了毛发后，她便忙着配合政府指令着重推进起联队战事宜。于他，自然又恢复了从前的上下级关系，最近工作紧张，她对他，一如对其他的刀剑男士那样：在出阵回归时交流几句，按部就班地治愈伤口，用餐时无可无不可地接上一两句话，仅此而已。
　　可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因为真心忙碌的匆匆，又有几分是因为欲盖弥彰的心绪，只有女审自己清楚。
　　啊……他似乎也有些焦躁起来了……
　　女审忽然很想叹气。

　　“对不起。”

　　小狐丸楞了一下，才发现声音是从他身旁那个抱着手肘一脸平静看着菜地的女审那传来的。
　　似乎是以为他没听清，她抿了抿唇，垂着眸子，用手捋了捋从额角垂下的头发，又低低道了一次歉：
　　“真的很抱歉，小狐丸。”

　　“啊……主人，为什么要向小狐道歉呢？”

　　小狐丸终于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在尴尬之余，他的内心陡然冒出了些隐隐地期待。一旁的女审却没有转过头，她只是顺着自己构想许久的思路，一点点细碎地吐露着：
　　“其实我早就想向你道歉了……不仅是为了之前冒昧的打扰……啊……更是因为在那之后，因为心态的失衡，我……做了一些……会让你……和大家，嗯，都非常困扰的举动。”

　　“……”
　　窥见小狐丸忽然没了表情的脸，女审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很抱歉，都是我的过错。”
　　“明明之前决定不会再因为这点私心去困扰你……和大家，可因为我的修行未到，做得……有些过犹不及。”

　　“……”
　　“真抱歉啊，小狐丸。”

　　小狐丸忽然感到手背微微一凉，接着又很快失去了那点冰凉的触感——却是女审轻轻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她的碰触一如她素来的感情表达，冷淡而又克制。

　　然而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身旁女人略带哽咽的声音：

　　“但那时除了刻意地冷待你，我真的再没别的办法了……”

　　“……就像现在的我……无力去掩盖一样……”

　　“抱歉，我还是选择了自私……”

　　“……给你添大麻烦了吧？”

　　啊……原来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女审轻轻吸了吸鼻子，好歹忍住了眼泪。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的语气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她故作轻松道：
　　“今天让你听了些有的没的，真对不住。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方才打扰你吃晚饭了，我一会儿去厨房做一点蛋糕，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再来……”

　　“主·人·呐~”

　　她的话语被小狐丸突兀地打断了。
　　一具热烘烘的男性身躯忽然自身后侧贴上了她。高大的刀剑男士用身体罩住了怀中的人类女性，并无比自然地将下巴枕在了他觊觎许久的头顶上。
　　感受着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主人那柔软的身体，小狐丸惬意地松了一口长气，口气里带着点似真还假地埋怨、又带着点笑意明显地撒娇：
　　“可如果小狐说——”
　　“我并没有觉得你的行为很自私。相反，我还很欢迎你以后这样、继续、最好一直来麻烦我呢？”

　　“……？！”

　　站在冬日的寒风中，高大的白发男子犹如呵护着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揽紧了怀中陡然僵硬的黑发女子。他一边用指腹温柔地擦拭着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一边含笑向她低低倾诉着属于自己的心声：

　　“呐，主人。”
　　“我呀，一直知道您的心意，却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实际上，在那天过后，小狐也想了好久好久呢……说来还是要感谢江雪桑与宗近那家伙，在您刻意冷待之时，是他们点透了我——”

　　“即使是基于刀剑效忠天性而诞生延伸的情感，也是只属于这个‘我’、这把只属于您的小狐丸的、独一无二的情感。”
　　“我全部的失落、怅然、孤独、嫉妒，都因您而起。而我，并不想再被动地去接受这份感情了。”
　　“而在刚才得知您的心意一直未变后……我发现~”

　　“我真的非常、非常地高兴。”

　　“所以啊……哪怕只是浅尝辄止……”
　　“但小狐这一次请求绝无戏弄之意！”
　　“请问您，愿意和我这只小狐一起跳舞吗？”

　　“……嗯！……”

　　怀中的女审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发出了一个低低地、微弱地颤音。

　　这一次，回应她的是一个落在她顶心上、下颌温柔地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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