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锦觅依约到留梓池的时候，旭凤已经等在凤凰花树下了，他背对着锦觅，负手立于池畔，鸦羽般的墨发被风拂起，胭脂似的花瓣落在池水里，漾起丝丝涟漪。
　　“凤凰，你找我。”
　　旭凤回过身，目光闪烁了几下，将眼神自锦觅身上移开。
　　“锦觅，你我是挚交好友，我不与你兜圈子，我希望你可以主动解除和润玉的婚约。”
　　“我……”锦觅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旭凤的眼睛很真诚，说到润玉时，眸中的似海深情是做不了假的。
　　如果是昨天，旭凤这样请求她，锦觅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可是……
　　“对不起啊，凤凰，我，我没法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临秀姨告诉我，爹爹和天帝当年立下的是上神之约，如果有一方毁约，那么毁约的一方会受天罚之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爹爹为了我受这种罪。”
　　锦觅垂着头，不敢去看旭凤，曾经是她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让小鱼仙倌和凤凰终成眷属，可是现在，她还是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她是个坏果子，她要下地狱了。
　　“对不起，凤凰，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锦觅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留梓池。
　　旭凤立于凤凰树下，静默良久，抬手，指尖捻着一片花瓣。
　　一丝细小的火焰窜出，花瓣瞬间淫为灰烬。
　　殊不知，这一切，都收在了一双眼睛里。
　　锦觅回到洛湘府，家里只有临秀一个人在。
　　“临秀姨，爹爹呢？”
　　“你爹爹去了上清天，晚上才能回来，觅儿，你看，织女们刚刚把婚服送来了，快来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她们改。”
　　婚服通体纯白，是天界婚礼仪制一贯用的颜色，裙身上坠满了细小的碧水明珠，用银色的月光搓成的线绣上了淡淡的百花纹，腰身后坠着透明的鲛人纱，袖摆上隐隐透出两道龙纹。
　　头冠用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温玉凝成，垂下来的珠帘更是用昆仑山深处的冰霜串成，珠子表层渡上了一层淡淡的日辉。
　　“听说这婚服啊，是夜神亲手绘了图样，送去给织女的，觅儿，他对你，还是上心的。”
　　锦觅沉默着，任由临秀给她穿上了那套盛装华服，青黛画眉，胭脂点唇。
　　“真好看，比你娘还美。”
　　“临秀姨，”锦觅拉住临秀的手，“我做了一件违背自己内心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我做了会伤害一个人，不做会伤害另外一个人，我是不是很坏。”
　　“怎么会，临秀姨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不做后悔，做了便不悔。”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丹朱一头撞进了屋里，嘴里还不停的囔囔，“小锦觅，小锦觅……”
　　“月下仙人怎么突然来了？”
　　丹朱冷哼一声，“老夫是来棒打鸳鸯的。”
　　“临秀姨，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鲜花饼，狐狸仙应该是来找我的。”锦觅突然出声，临秀虽然满腹疑惑，还是把屋子留给了他们。
　　临秀一走，丹朱迫不及待的开口，“小锦觅，你真的要与润玉成婚吗？”
　　锦觅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缄默不言，丹朱看的心急火燎，“是不是啊，你倒是说话啊！”
　　“是，我要和润玉成婚。”临秀姨说得对，既然决定做了，便不后悔，对不起，凤凰，我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
　　丹朱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风姿绝代的女子，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小锦觅，你不是不知道凤娃有多喜欢润玉，你这么做，和逼他去死有什么区别啊？你当初不是很支持他们在一起的吗？”
　　锦觅觉得胸口闷闷的，她很想抱着丹朱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想到了润玉和她说的话。
　　那日，她从润玉腹部感受到一股清晰却微弱的灵力。
　　“小鱼仙倌，你……你有孩子了？”
　　“嗯。”
　　见润玉承认，锦觅觉得自己更迷糊了，小鱼仙倌可是男人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难道他一直都是女扮男装？
　　仿佛读出了锦觅的心声，润玉合上书简，“上古应龙，男女皆可孕子。”
　　“孩子……是凤凰的吗？”锦觅小心翼翼的问道，随即就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光，她这么说，把小鱼仙倌当成什么人了，肯定是凤凰的，不是也得是。
　　“嗯。”谁能想到，一场大梦，神魂相交，半是强迫半勉强，竟会留下此等业障在他身上。
　　归天不久，他便诊出了妊脉，本想一副药灌下去，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可是他想起了盘古的话，六界安危系于他一身。
　　横竖他最后都是要离开的，又何必再搭上锦觅的一生，这副残破的躯体，能为六界孕育希望，也算是功德一件，死得其所了。
　　“那我们更不能成婚了啊，如果凤凰知道你们有孩子，一定很高兴。”
　　“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孩子只会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就是你和我，锦觅，我答应你，等到孩子出世，我便放你自由。”届时，孩子会被带回天外天，取了逆鳞，修复五彩石，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为什么啊，小鱼仙倌，我真的不明白。”
　　“伦理纲常，岂是说乱就能乱的，我与旭凤悖德□□，将来定是要遭天谴的，这天谴，我一人受着就足够了，旭凤和孩子是无辜的。”
　　“小鱼仙倌……”
　　“在孩子降生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再生出别的波折，这孩子的真实身世，除了你我，邝露，绝不能再有第四人知晓。”
　　与锦觅成婚，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骗过天外天那些神仙，润玉信不过他们，逆天之子，为天地所不容，即使有伏羲女娲的先例，可是润玉依旧不敢拿孩子的命去赌这一点可能。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他的，只有这个孩子，既然决定留下他，就要对他负责。
　　离开沉浮之地之时，华胥幻境外的结界已经再度开启，他早已探过，腹中孩子真身和他一样，是尾应龙，只要锦觅愿意配合，润玉有信心瞒天过海。
　　“觅儿，答应我，好吗？”
　　良久，锦觅点了点头。

　　“仙人说笑了，从前是锦觅不懂事，小鱼仙倌和凤凰可是至亲兄弟，他们怎么可能在一块呢，那是为天地所不容的。”
　　“连你也这么说，老夫刚才去璇玑宫，你知道润玉说什么吗？他说他和凤娃是兄弟，他们绝无可能在一起，一切只不过是凤娃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丹朱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气的不轻。
　　“小鱼仙倌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与他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我呸，什么板上钉钉，老夫今儿个算是明白了，你和润玉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视别人的真心为无物，可怜我那凤娃，捧着一腔真心，被别人视为鄙履，锦觅，老夫真是看错你了。”
　　丹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洛湘府，他劝不了那个薄情郎，也说不动这个狠心的女人，他回去陪着旭凤，总行了吧。

　　恰逢三千年一度的斗姆元君法会，旭凤在前往九霄云殿的路上磨蹭着，他知道，润玉一定会来，按他那个守时的性子，定是早早就到了。
　　叔父劝他放弃，不要执着于一段无望的感情，可是付出的感情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二殿下。”
　　一道青光落在身侧，来人正是彦佑。
　　“二殿下，快去救救锦觅吧。”
　　“怎么回事？”
　　“我刚才看到天后身边的侍女把她带去了紫方云宫……”
　　彦佑话没说完，旭凤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往紫方云宫赶去。
　　旭凤赶到紫方云宫的时候看到锦觅蜷缩在地上，神魂已经被灼伤，荼姚站在玉阶上，手心里有一团盛开的红莲业火。
　　“住手。”
　　“旭儿，你让开，母神今天一定要除掉这个妖孽。”看到旭凤挡在锦觅身前，荼姚又急又气。
　　“你到现在还要维护她吗？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母神，您应该没有忘记儿子说过的话吧，如果您还敢偷偷在背地里动手脚，我一定会让您后悔。”
　　“你还要跟母神动手不成？”
　　“儿臣不敢，母神犯下的罪孽，都由儿臣来赎。”
　　旭凤手心中升起一团琉璃净火，如雷霆之势朝自己的胸前打去。
　　“旭儿！”
　　“凤凰……凤凰……”锦觅挣扎着扑到跪倒在地的旭凤身侧。
　　吐出一口血沫子，旭凤冲锦觅撤出一个笑容，握住锦觅的手，将她体内残余的火灵尽数吸到自己体内，“锦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因为你出事了，他会伤心的。
　　眼前这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彻底激怒了荼姚，手中的红莲业火已经完全盛开，哪怕旭儿会恨她，她也要杀了锦觅。
　　一股强大的水灵冲破了荼姚的九重云火阵，整个大殿温度骤降，水与火交融，荼姚自己亦被震的后退了好几步。
　　“是爹爹，爹爹来救我们了。”锦觅兴奋的大叫。
　　几乎是伴随着锦觅的话，洛霖和润玉飞身入了殿内，看到女儿凄惨的模样，洛霖怒不可遏。
　　“荼姚，你这毒妇，当年你逼的梓芬跳下临渊台，今天又想火焚锦觅，弑吾爱，戮吾女，新仇旧恨，洛霖与你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哼，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荼姚还想动手，闻讯赶来的太微已经一巴掌抽在了荼姚的脸上。
　　“荼姚，本座从前以为你只是脾气暴躁，本性不坏，又念在你为本座生下旭凤的份上，对你多般容忍，没想到你竟恶毒至此，害得梓芬殒命，如今，还要对梓芬的骨肉下手，本座留你不得了。”
　　“父帝，母神犯下的罪孽儿臣愿代母受过，求父帝饶母神一命。”
　　即使荼姚犯下再多的错，可是她依旧是旭凤的生身母亲，是她给了他生命，别人可以不救她，他不能。
　　太微看着旭凤，荼姚害死了他的挚爱，他虽恼恨她，可她身后毕竟还有整个鸟族，况且，太微又看了一眼润玉和他身旁的洛霖，心下已是有了计较。
　　“传本座的口谕，天后荼姚，屠戮上神，德不配位，罪无可恕，今削去荼姚神籍，废去后位，压入吡娑牢狱，永世不得出。”
　　旭凤瘫倒在地，还好，至少母神可以留下一条命。
　　荼姚被压下去的时候，回眸间看到了旭凤看着润玉的眼神，恍惚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报应啊，都是报应，太微，我的报应已经来了，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把她压下去。”
　　旭凤看着润玉对着锦觅嘘寒问暖，关心她的伤势，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小鱼仙倌，我没事，凤凰已经帮我治疗过了，他伤的比我重。”
　　“我没事。”旭凤转身出了紫方云宫，将锦觅连同她的呼唤一块留在了身后。
　　母神倒台，润玉和锦觅成婚在际，旭凤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偌大的天界，竟寻不到一处可以让他心安之地。
　　刺眼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明明是温暖的，却怎么也抵不过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失去意识前，旭凤眼中最后仿佛闪过一个白影。
　　是错觉吧，旭凤如是想到。

　　释:五彩石是由青龙的龙鳞，朱雀的雀羽，玄武的龟甲，白虎的虎骨，麒麟的麒麟眼炼化而成，但是上上章提到过，五彩石中的青石已经裂开了，光靠吸收本源灵气已经没用了，所以就需要用小龙宝宝的逆鳞集合其他几样东西重新炼化五彩石。
　　天外天的神仙们说好听了是太上忘情，说不好听了，就是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为了大我舍弃小我，小龙宝宝属于逆天之子，不为天地所容，润玉担心一旦五彩石被重新炼化完成，他们会对小龙宝宝不利，上神，拥有大爱，却无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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