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八房

　　秦悦出生那天恰巧碰上三十年一遇大暴雨，连下七天七夜，田里庄稼淹死不少，村子里还死了不少人。大家都说这孩子不吉利，秦老爹不信，请了老村口庙里的光头和尚来给女娃取个名儿。
　　光头和尚一看这生辰八字直摇头，说这孩子八字太冲，命格太硬，定会害人害已。只能等大了找个同样命格的人方能逢凶化吉，只是这及笄前得送去他庙里，一心向佛，潜心修炼，方能保个平安。
　　秦老爹骂骂咧咧，二话不说把这和尚哄走了。村口庙这几年香火不好人烟稀少，大家都是知晓的。没想到这老和尚竟想出这等下作法子，想把他家女娃娃给骗了去。亏得说佛祖慈悲为怀，门下弟子竟干出这等事儿来。
　　这新生的女娃娃晶莹剔透，很是乖巧。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任凭别人怎么哄，皆不做声。唯独这秦老爹例外，只要秦老爹一抱，立马就笑了。
　　这下可把秦老爹给乐坏了，大手一挥给女娃娃取名秦悦，图的就是自个儿心里高兴。甭管别人怎么看，秦老爹自小把这秦悦宝贝的紧。
　　话说来这也蹊跷，自打生了秦悦，这秦家家里的境况是一天不如一天，连带着秦老爹夫妻俩儿身子骨都大不如前了。
　　这没过几年便熬不住了，秦悦五岁那年丧了母，七岁丧了父。老两口什么也没给秦悦留下，就剩下一五岁的弟弟秦风相依为命。
　　村里人都可怜这姐弟二人，生下来没享过一天福，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却没人敢收留他们。准确的说，是没人敢收留秦悦。这八字不好，怕是真的。
　　好在早年嫁到隔壁村的秦家大姑发了善心，把这姐弟接了去，养在自家。
　　秦大姑自家还有两个娃，长秦悦两岁的张致和刚出生不久的张梦。家里一下又添了两双筷子，自是比先前拮据了，秦姑父颇有微词，好在被秦大姑给暗暗按下了。
　　寄人篱下的秦悦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每每秦大姑和秦姑父为了他们发生口角，她便更加卖力的干活。甭管什么脏活累活，她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秦姑父是极看重张致的，说他聪明伶俐，三岁能识字五岁可作诗。秦悦自是不信，这秦姑父大字不识一个，连诗是什么都不知道，哪会知道作诗。就是找个借口，想让张致读书罢了。
　　穷人家孩子唯有读书是条出路，秦悦是同意的。不过，这读书人花费自是不少，这一大家子供张致一人读书尚有些吃力。于是乎，秦姑父带着秦风一块儿下地，秦悦便跟着秦大姑做做农活、料理家事，张致上学堂做学问。那张梦还小，便一边玩儿去。
　　秦悦对张致这表哥印象还是不错的，为人很是正派，对秦悦姐弟也很是照拂。还常对秦风说，等他出息了，便把他们都带去城里，买些好吃的好玩的物件，让他们开开眼界。
　　只要秦悦干完了手上的活，便会跑到表哥房里替他磨墨，顺便识点字看看书。还别说，秦悦在这件事上是有天赋的，学的时间没表哥多吧，诗词歌赋背的竟比他还熟。于是乎，表哥总劝诫她，女子无才便是德。
　　秦悦觉得表哥哪儿都好，就是这点太迂腐。兴许是书看多了，脑子绕不过圈儿来。上次看到表哥书上写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嘿，难不成是怕偷了他的不成，难怪老是藏着掖着。
　　这家里日子过的还算安稳，顿顿都能有个饱饭。怪就怪在这表哥偏要去考取什么功名，一连三次，竟连个乡试都没中。要是旁人也就就此作罢，自知自己不是这块料，非这秦姑父为人固执，愣是不信自个儿儿子考不上，只道是运气不好。
　　这读书本就费银子，科举就更费银子，哪儿哪儿不得花钱。本就不是富裕人家，如今更是给拖垮了。秦悦见弟弟日渐消瘦，面上脸色越来越差，心里着急，却也没什么好法子。
　　这一年一年，转眼秦悦便及笄了。刚没几日，秦大姑就拉着秦悦手，苦口婆心，“悦丫头，你说这几年大姑姑父待你们姐弟如何？”
　　“自是没话说的。”早在前些日子，秦悦便偷偷听到有好几户人家向秦大姑要人，说是等秦悦及笄便讨了去当媳妇。这早晚该来的事，秦悦没什么好躲的，只是不知大姑相中的是哪一家。
　　“家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为了你致表哥，我们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是要把他供出来的。只是苦了你们姐弟俩儿，自打把你们接过来，就没让你们享过福，如今……”说着说着，秦大姑红了眼眶，开始抹眼泪。
　　秦悦连忙伸出自己衣袖替秦大姑擦擦，“大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们没爹没娘，是您和姑父收留了我们，让我们有了个居所，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悦丫头，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如今大了，也该有个好去处。先前村里倒是有几户人家向我打听过，我琢磨来琢磨去，也是拿不定主意。”秦大姑收了眼泪，认真和秦悦说道起来，“这不昨日，我听从刚城里回来的薛二姨说，城里的郑家缺个填房的妾室。虽说是个妾，可这郑家也是大门大户，过去了好歹也是个主子，总比在村子里要自个儿下地干活儿来得强。”
　　“再说了，我听薛二姨说，这郑家不收嫁妆，只要姑娘愿意去，还能白白拿二十两银子呢。城里人喊这叫… 叫什么来着。噢噢，对，是聘礼。”
　　秦大姑说在兴头上，激动的口水往外喷都没发觉，不巧几滴溅在秦悦脸上。秦悦不动声色的拿衣袖擦了擦，心下立马明白过来，咱家秦大姑是看上郑家的钱了。
　　秦大姑见秦悦没变脸，滔滔不绝的接着往下劝，“二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够咱们这些人家买好几年的吃食了，够你表哥考十回乡试的了。你看看你那弟弟，最近脸色差成什么样？还不是因为太久没开荤了。大姑答应你，只要银子到了咱手，定先去给你弟弟买好吃的，日后待你弟弟定和对你表哥一般。”
　　秦大姑说的信誓旦旦，就差没当着秦悦的面发誓了。秦悦脸皮薄，自是不会立马给应下来，便寻了借口推脱道，“大姑，让悦儿好好想想。悦儿先去湖边洗衣服了。”
　　秦悦拿起屋里一大盆脏衣服往外头去，这秦大姑还不死心，扯着嗓子，生怕秦悦榆木脑袋不开窍，“悦丫头，这机会可不等人啊。若有人先去找了郑家，这到嘴的肥肉可就不是咱们的了。”
　　秦悦坐在石头上，边搓衣服边寻思着未来的出路。这一直呆在村里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这村里还真没秦悦能看的上眼的人。怎么着凤尾也比鸡头强，更何况在这儿别说鸡头了，顶多算个鸡屁股。
　　终究秦悦还是松了口，秦大姑高兴的欢天喜地，直夸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二话不说亲自去请了薛二姨过来。
　　这薛二姨生的富态，举手投足都不像是什么好人，围着秦悦看了好几圈，很是满意，“张家嫂子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这悦丫头生的俊俏，郑家保准满意。只不过…”
　　薛二姨一顿，怕是话里有话。秦大姑有些发慌，生怕这笔买卖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了？”
　　“只不过啊，郑家是大户人家，惦记的人多了去了。我怕去晚了，让别人抢了先。”
　　“还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秦大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悦丫头，赶紧起来收拾。今晚便随薛二姨进城去。”
　　“好嘞，那我回去和我家里的那个说一声，就过来接人。”薛二姨富贵身子一晃一晃出了门。
　　薛二姨前脚刚走，秦大姑后脚就帮秦悦拾掇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带的。
　　临走前，秦大姑特意把秦风从地里叫了回来。这姐弟二人抱着一起，也不知是谁先抹起了眼泪。
　　“姐，你真的要走么？”
　　“姐，是不是他们逼你去的？”
　　“姐，能不能不要走？”
　　这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又一同寄人篱下，感情自是更深厚些。
　　秦悦硬是憋回了泪，笑着摇摇头，捏了捏面前比自个儿还高一个头秦风的脸。
　　“等着姐，姐一定回来接你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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