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软件里有邪神

　　一个泛白鬼影从车窗中挤出来，像搅拌膨胀的发泡奶油一大坨挤在他眼前。

　　安界错步后撤，看着那坨白得发透的鬼影重新拉扯整理，捏橡皮泥似的拽出四肢、身躯、脖颈和头颅，接着整容一样归置出五官。亏得他在家里耳濡目染，不然铁定厥过去。

　　那整理出人模样的鬼叫白阵，生前姓名不祥，是安家代代相传的役鬼，他看着安界长大，可以算作安界的长辈。虽然安界一直称呼电脑里的役鬼是老鬼，但比起岁数可能还是白阵更胜一筹。

　　安界见到他仿佛看见堂哥安陆亲临，他小心翼翼地问：“白阵，你怎么来了？”

　　白阵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是先生让我来的，上车吧。”

　　白阵称呼安陆的方式极其古典，安界点头，后知后觉地朝四周张望：“刚才你出现的时候没别人发现吧？”

　　“放心。”白阵他朝安界伸出手，“把你身上的电子设备全部交给我。”

　　安界一愣，忍不住抱紧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

　　“这是先生的意思。”

　　完蛋，老鬼保不住了。家里人对役鬼的管理相当严苛，自有一套赏罚体系，听说还跟下面打过招呼，可不像他这么随意。

　　安界踌躇不决，白阵更是耐心有加，摊着手无声无息地等待。静默了十几秒，还是安界败下阵来，他伸手交出电脑和手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飞进了副驾驶座。

　　他忍不住补充了句：“别为难他。”

　　“他若没做出什么错事，自然不会有事。”用封印锁掉安界的电脑和手机，白阵一挥手，后车座的车门自动打开，“上车吧。”

　　安界只得照办，钻进后排车厢才想起来问：“带我去哪儿？”

　　白阵回答：“去先生家。”

　　安界弱弱地说：“可我明天还要上班……”

　　白阵不以为然：“先生家有你的房间，明天也有人送你上班，几点都可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界的话被堵了回去，他闷了半晌小心地告饶：“别弄坏我电脑，明天还是要用的。”

　　白阵应了声算是答应了。

　　载着鬼的商务车出奇阴凉，不用开空调都有嗖嗖的凉风往后排吹，安界不住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一件外套就从前头飞过来盖住他的身体，白阵头也不回地说：“别着凉了。”

　　“谢谢。”说完这句，一人一鬼又无话可说。

　　司机更是直接把自己当成机器，中规中矩地开车，一个字都不多说，夜间车况良好，半个小时后商务车畅通无阻地驶进市中心的别墅区，在6号连体别墅前停稳。

　　车门自动打开，安界走下车，别墅大门感应到他的到来向外敞开，凭空控制着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的白阵先一步飘了进去，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安界追着自己的电脑进了门，一踏进门，凉爽的风扑面而来。

　　安陆的家和普通富豪没什么两样，没有风水世家的宝器罗列，唯独地砖极其讲究，仿贝壳花纹的地砖拼合在一起，勾勒出不起眼的繁复脉络，而这看起来颇有古典美感的纹饰就是镇宅的符印。

　　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白阵带着他的所有物消失在眼前，不知道弄到哪个房间去了。安界站在一楼厅堂里像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一回头，没看到白阵，差点撞穿在一楼服务的役鬼。

　　役鬼一瞬影飘到后头，毕恭毕敬地说：“安小先生，主人在书房等您。”

　　追不到白阵，安界只得调头去见别墅的主人——他的堂兄，安陆。

　　安陆是家族中握有财政大权、仅次于家主的二号人物，他名下公司数量多、涉猎广，加之独具慧眼的投资，财富如雪球越滚越大，根本不愁赚不到钱。

　　因为上一辈兄弟间年龄差距很大的缘故，使得安陆和安界堂兄弟之间年纪差了18岁。在安界6岁时，他的父亲安启琥因家族事务失去了行踪，他就被接到安陆家中生活，不夸张的说，他是安陆一手带大的。

　　与其说是堂兄，不如说是真正操心又操劳的“老父亲”。

　　有役鬼代劳，书房的门自动打开，安界踩上厚实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安陆坐在书房东侧靠窗位置的单人沙发上，他端坐着，摆弄着膝盖的平板。他四十多岁，双鬓已有不明显的白霜，常年拼搏商场洗练出的气度和魄力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里描述的护体真气，让人心甘情愿地跪下，表示臣服。

　　安界小心翼翼地挪到他面前，并不敢坐下，站着唤了声：“哥。”

　　安陆的视线从平板上转向安界，不容置疑地吩咐：“把外套脱了，袖子撩起来我看看。”

　　安陆这是要检查安界身上有没有被役鬼侵体的症状。役鬼使和役鬼相处久了，身体多少会受鬼气侵蚀，严重时甚至会被篡夺意识，唯鬼所用，而症状就反应在经络里，若是有异，经络里会自然反应出不正常的黑色来。

　　安界知道自己没事，他乖乖照办，撩起袖子把两条干净隔壁送到安陆面前。

　　他狗腿地安慰：“哥，我没事。”

　　安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把上衣也脱了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真没事！”安界急了，忙不迭打保票，“我没被役鬼侵体！”

　　“没被侵体那今天晚上的信息怎么回事？那个役鬼拿你做威胁口口声声要对你不利！”

　　安陆翻过平板拉出聊天记录，上头赫然留着老鬼嚣张的发言：「给老子换电脑，否则我不保证对安界做出什么来。」

　　安界扶额，真服了老鬼霸道到无所畏惧的性格，这特么话说的一点技巧都没有，难怪堂哥要生气，心急火燎地过来接人，还特意把白阵派过来压场。

　　“哥，我真的没事。”安界煞费苦心地劝道，“老鬼只是嫌弃我电脑破，上班用起来不方便。他一点逃跑、反噬的意思都没有。”除了审美不同，老鬼没什么大毛病（应该）。

　　安陆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你见的鬼多还是我见过的多？你了解他们什么？安家役鬼非恶鬼不俘，落到我们手里的就算看起来再老实也是生前犯过大罪过的！况且……你这个役鬼本来就非比寻常。”他忧心忡忡地教育：“今天他要求换法器，明天他就会要求现身，说不定后天他就会要了你的命！犯罪是逐步升级的你明不明白！”

　　安界将信将疑地说：“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不觉得老鬼对我有恶意，这都多少年了……”

　　“那是因为他没还想起来！”一气之下，安陆说漏了嘴。

　　安界敏感地问：“没想起来什么？这老鬼不是在我一出生就陪在我身边了么？我能对他做啥？还是说……”是把他捉来的父亲做过什么？

　　想到这儿，安界记起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老鬼的名字。据老鬼反应他自己也不记得了，那堂哥和父亲是否知情呢？

　　安界看向堂哥，试探道：“哥，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安陆面色微变，沉声说：“役鬼生前的名讳代表他们的过往，而役鬼使为他们新取的名字代表彼此的维系。安界，你不是真正役鬼使，所以你没必要知道役鬼的名字，更不要加深这层羁绊，明白吗？”

　　同样的话安界过去不知道听过几遍，一次又一次，到今天，他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暗藏着什么深意。他乖乖点头，暗暗决定工作不忙的时候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捋一捋。

　　看到他点头，安陆缓下语气说：“总之你不能掉以轻心，你电脑上的封印我会亲自和弋邢一起检查。”

　　安界不由得提醒：“那个，我明天要带去公司的……”

　　安陆忍不住拍打他的脑瓜：“你担心什么，今晚就能结束！”

　　“哦……”

　　安陆正了正脸色，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好了，没别的事了，还记得自己房间在哪儿吗？”

　　安界点头：“记得的。”

　　“房间已经打扫过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得上班。”

　　“好，哥，那我先去休息了，你跟弋邢也被太累了。”

　　“去吧。”

　　从书房安全撤离，安界又止不住担心起老鬼来。

　　身为家中的边缘人物，安界对役鬼使如何管束役鬼的事儿一无所知，他对待老鬼的态度，完全是依照人的标准进行，只不过这“人”有些神经罢了。不过真正的役鬼使都知道，这是远远不够的。

　　安界忍不住埋怨父亲，为啥不让自己继承家业却偏要塞给他一个役鬼，塞给他还没完，身旁还有人监督他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就别给他役鬼啊！

　　安界不住烦恼，回到屋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他倒是想偷偷跟上安陆一看究竟，但……家里遍布神出鬼没的眼线，实在无能为力啊。

　　就在安界自己跟自己较劲烦恼不已的时候，安弋邢收到父亲召唤回到家中，直接从旁人无法看穿的伪装中穿墙而过，乘电梯抵达地下二层。

　　地下才是役鬼使的本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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