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风

　　宇宙浩渺无际，银河里点缀着数不胜数的各色星球，他们彼此呼应，悬浮在宇宙中缓慢旋转，散发出浅淡的光辉。
　　远有陨石划过黑暗的宇宙，留下的残光像是黑暗被划破后留下的时空裂缝，转瞬间又被修补还原，美丽的宇宙悄然无声。

　　白发蓝眸的男子脚踩在虚空中，足尖点过的地方泛起水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生出朵朵湛蓝的冰莲。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黑袍老者，佝偻着身体恭敬无比，手里捧着一本卷轴，念着上面的文字：“炽殿下这世降生在蜀国，从小父母双亡，被诸葛亮收为座下童子，诸葛亮出茅庐后，仍旧守在山里，成年那天将会被山贼杀害。”

　　“为什么他的每一世都这么惨？”男人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些不耐，眼眸流转间闪烁的星河都失了色彩。
　　“殿下，这是您的安排。”黑袍老者躬身一礼，十分恭敬地回复他。

　　“......”男人沉默了一会，轻叹了口气，道：“黑影，我想去见他。”
　　“殿下，见证炽殿下的各种死亡，您不会感到开心的。”
　　“见他一时我便开心一时，这就够了。”此话决绝，话音刚落，黑影的眼前便没了那倾城身姿，他捋了把苍白的胡须，深深叹了气。

　　......

　　“开门让我进来躲个雨成么？”大雨笼罩的山岭里，想起砰砰砰的敲门声，敲门声却不急躁，反而像在耐心地哄孩子：“我不是来找你家先生的，我就想进来避个雨，浑身都湿透了。”

　　八岁的小童子对周遭的喧噪避之于耳，稳如泰山地坐在桌子前拿着毛笔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写下个“势”字，飞蛾扑在摇曳的烛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良宴顿了顿笔，不解地看向桌上散落的飞蛾余烬，喃喃道：“明知危险，为何自取灭亡？”

　　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因为有片刻温度。”

　　“不值得。”小小的男孩十分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他借着烛火洒下的暖黄看清眼前貌美的男子，愣了愣，叼着一支笔，疑惑得看着他，道：“你怎么进来的？”
　　漂亮的男人微笑地指了指身后大开的窗户，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你的穿着也是正经人家，为何做这番爬墙翻窗之举？”可惜这么一张好看的脸，说不要就不要了。
　　虞祭颇不在意小孩责备的眼神，十分自然地取了桌上的茶猛喝了一口，才道：“你也忍心让我一直受风吹雨淋的么？”

　　良宴无视了他可怜的表情，冷着脸道：“如何不忍心？你我并非友人。”
　　如今兵荒马乱的年代，自己都顾不上，如何顾得上一个不曾相识过的陌路人？

　　虞祭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更无情的炽他都面对过，一颗心已经历经了千锤百炼，他毫不在意得观赏了一圈房间里淡雅的布置，目光落在宣纸上的那个字上。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势？八岁的小童也在思考天下大势么？”

　　良宴不理他，继续练自己的字，心想等先生回来就把他赶出去。

　　虞祭戳了戳小孩肉嘟嘟的小脸，见他始终不理自己，心痒难耐地将良宴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道：“不搭理人的孩子我可是要绑回山里喂野兔子的。”

　　“你果真是山里的妖怪么！”小孩瞪大了眼，双手抗拒地抵在他胸前，竟是将他一番话当了真。

　　良宴又害怕又好奇，挣扎了一会停了下来，盯进他湛蓝色的眼眸中，问道：“那你是什么妖怪啊？这么好看是狐妖么？”
　　虞祭噗嗤笑了声，捏了捏他嫩嫩的小脸，道：“你先告诉我天下大势归于何处，我便告诉你我是什么妖。”
　　良宴也伸手不痛不痒地捏了把他的脸，嘟着小嘴道：“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知道些什么。”

　　“我就当你胡说八道就是了，你随便一说，我也随便一听。”虞祭满眼宠溺地看着他，让良宴愣了一愣，神情陷入了迷茫。

　　“你怎么了？”
　　“你这目光，让我想到了去世的母亲。”小男孩噙着一抹泪光，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这孩子怎么还没被打死呢？

　　千万次轮回里，虞祭无一例外地陪伴着他，看着一个懵懂的孩子渐渐长大，生命终止在最美丽的十八岁年华。这是他亲自写下的诅咒，他自己也无力更改，直到他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不过现在的虞祭，还只是沉迷在那飞蛾扑火的快乐中。

　　“所以说你是神？”良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精神混乱的智障，“骗小孩呢你？这世上哪有神。”
　　“如果有神，会任由这个世界生灵涂炭，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吗？”

　　虞祭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道：“神也不是万能的嘛。”他像是害怕浑身的冰冷吓到孩子，故意做些亲和力十足的表情，然而搭配他这张清冷的俊脸，效果却十分滑稽。

　　良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深沉地叹了口气。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你觉得天下的大势会归于谁的手里？”虞祭觉得，即便炽转世为人，也丢不了他赋予给他的冰雪聪明。

　　良宴爬到凳子上再次规规矩矩地坐好，拿起笔写下个“魏”字：“曹操有勇有谋，赏识有度，而且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与先天因素，天地人和皆归于他，称帝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其他几位霸主也不是善茬，你是如何推断出的？”颜夕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枕着下巴靠在桌上与他平视，眼中满是笑意。

　　“其他几位不足为患，如果有谋，就不会让曹操横空出世。”良宴打了个哈欠，披着小衣袍端正地坐在桌前练字，小脚悬在空中。

　　颜夕林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迎来了良宴狠瞪而来的目光，歉意地笑了笑：“忘记这世的你不喜欢与旁人亲近了。”

　　良宴没理会他时不时地怪异言论，继续练字。

　　颜夕林没话找话说，只是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哪怕现在他只是个八岁的小孩：“所以你不让你先生见刘备三兄弟，也是觉得他们没机会？”

　　良宴手下的笔顿了顿，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瞬间破坏了整幅字迹：“呆在山林里不惹凡尘才是明智之举，先生向来是淡泊名利之人，若是刘备恳诚相邀，先生必然会出山与宿命争上一争的。”

　　“卧龙不该久伏山中。”颜夕林柔声安慰道，不死心地再次伸手去揉他的头发，这次良宴却没再躲避。

　　之后，诸葛亮果真随刘备三兄弟去征战天下了，走前问良宴可愿同行，小孩摇了摇头道：“宴志不在此，只想在山里当个俗人，品茶赏花。”

　　诸葛亮尊重了他的意见，留下足够的银什，马蹄一扬，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山间小道。
　　大雨后的山林，格外浓郁。

　　“你还有我呢。”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虞祭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既然舍不得，为何不随你先生一起去了？”

　　“我身体弱，跟着也只会拖后腿，先生算过了，我是活不过成年的，短短韶华，何必浪费在硝烟中，不如偷得这世浮华，当个闲人也罢。”良宴老成地摇头叹气，由于心情不佳，路过颜夕林的时候还顺便踩了他一脚。

　　“嗷嗷嗷。”虞祭立刻跳脚起来，仿佛十万吨的大锤砸在了脚上一般，哀怨无比地看着熊孩子，一只雪白的小兔从他背在身后的手上跳了下来，一蹦一蹦地跑到了良宴脚下。

　　“兔子？”小孩新奇无比地看着小白兔，蹲下来小心将它抱起，欢喜地看向虞祭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虞祭扭头佯气道：“现在不想送了！”
　　良宴选择性无视：“谢谢。”
　　看着小孩再次露出笑容，虞祭也放柔了表情，温柔得如一潭春水般一塌糊涂。

　　此时阳光正好，花香正浓，笑颜也恰是美极了。

　　快乐的日子十分短暂，时光如梭，小孩渐渐长大，成了惊艳时光的美男子，若是只能在孙策等人跟前，也必不会被比下去，可上帝并没有赋予他健康的身体，良宴的身体每况愈下，十七岁的时候便躺在了病床上，满腹的诗书才华从没得到过用武之地。

　　“你说，我要是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这个世道会否因我而改变？”良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惊心动魄地咳嗽了一阵，咳出了一滩刺目的鲜血。
　　他有着不输于诸葛亮的才华，不低于策瑜的容貌，唯独在健康上输了个彻底。上天给了你一样东西，就必然会收回另一样，公平又残忍。

　　虞祭握着他的冰冷的手，吹着热气搓了搓，却无论如何也捂不热那双手，他强笑道：“会的，阿宴横空出世时，大地都会因你而震颤，指手点江河，一笑倾天下，你会成为史书上最浓重笔墨的那一位。”

　　原本的一只兔子，已经出了一大窝的兔子，在他床前蹦蹦跳跳，毫不明白人类的生老病死，天真地提起前脚懵懂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歪了歪头。

　　“噗，你又在哄我开心了。”良宴单单只是轻笑一声，就激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停下，嘴角溢出了一丝瑰丽的血迹，在白皙透明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虞祭，下一世你还来找我玩成么？你说你是神，那你一定能做到吧。”清瘦秀美的少年躺在床上期待的看着他，病态的脸上并没有临死时的悲伤，反而是种释然。
　　他原本如墨般黑亮的长发此时失了光华，如同干枯的河草般散落在枕头上，滑落下床沿，就算这样，也没减去他惊心动魄的美丽，那是与虞祭绝然不同的，另一种美。

　　“好......好，好。”虞祭声音有些哽咽，低头亲吻着他的手指，按捺住眼中的挣扎，勉强平稳声线后，道：“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我出去买点你爱吃的，我们好好庆祝一下，说不定你的病就突然好了呢。”

　　良宴温和地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轻声道：“嗯，我要吃桂花糕，再带点梨花酿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哪有什么桂花糕梨花酿啊，但虞祭却满口答应了下来，无论良宴想吃什么，他都能想办法给他送来。

　　“快去吧，我等你。”
　　“好......”

　　其实谁都知道，等不到了......

　　当虞祭带着桂花糕和梨花酿回来的时候，熟悉的山间小筑扬起了大火，在纷纷的大雪里愈演愈烈，他跌倒在雪地里，眼中一片空洞，不是悲伤，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片，揭不起一丝风浪的空洞。

　　明明单单呕血之症就能让良宴活不过今晚的，然而宿命还给他加上了一道重创，让山贼来终结他短暂的生命，并且放火一把烧了他的身体，没给颜夕林留下一点念想。

　　隐居山林的倾世少年良宴，生命就终结在十七岁的最后一晚，带着满腹的才华不甘地死去，倾尽天下的容貌还没来得及展露在世人眼前就被焚烧为一捧灰烬，而原本他的生命中，连虞祭都不该出现。
　　原本他的剧本里，就该是他一个人，孤单至死，无人可知，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最后，杀死良宴的那些山贼在这里落了户，建立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他们信奉一尊原身为兔子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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