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风

　　桌上的油灯摇摇晃晃，在呼啸而来的寒风中熄灭，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妖艳的彼岸花在脚边绽放，一直延伸到天际，两旁悬浮着红色的花灯，一盏盏点亮，为他们照清了此时身处的场景。

　　天边悬挂的勾月，散发着诡异的红晕。

　　秦锰看了眼天际那抹将亮不亮的白霞，道：“我知道陷梦者在哪，请随我来。”

　　苏瑾有些没弄明白，这年头怎么还有不怕死的梦魇呢，秦锰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浅浅一笑：“你知道我们梦魇平常都生活在哪吗？在你们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体，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意识，世界意识有强有弱，强的甚至能让你们出现幻觉，弱的，就只会一点没用的小把戏。”

　　“几乎所有的控梦师都想弄明白梦魇世界是什么，你们可以把这里当做还没完全完善的世界，这些还没完善的世界，需要你们去将它的剧情激活，拉入正确的轨道中。”

　　秦锰看着苏瑾神秘地笑了笑：“我们其实都是虚无缥缈的，不过是布置出来的一个背景板，与其这样活着，我倒是想趁早解脱，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归于虚妄的。”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罂自彼岸花丛里走来，周围的艳丽都因此失了芳华：“那是你们，无论你们如何作为，都翻不起半点波澜。”

　　颜夕林将苏瑾拉到身后，眼眸冰冷如寒潭，一时周遭的气压都变低了些。

　　黎罂掩嘴轻笑，好笑地看着颜夕林道：“你这是作何呢，明明是个拦路的，却千方百计得将人护着，明明许诺了他，却又设下重重阻碍，你把世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上，可还愉快？”

　　颜夕林警告地看着她道：“轮不到你操心，你最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黎罂不屑地冷哼一声，斜瞥了眼他，道：“别以为你妨碍了我这次的计划，我就会放弃，等下一个副本走完，最重要的线索你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了！”

　　颜夕林的嘴角，天生微翘，此刻也无声跌落，手紧紧得握住苏瑾，眼眸中是被戳中的隐忍和稍些慌乱。

　　无论是秦锰说的话，还是黎罂与颜夕林的对话，苏瑾都听得半懂不懂，一脸茫然：“你们在说啥？为什么我听不懂？”

　　明明说的是中国话，听到耳中确是外星语，每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连在一起......什么鬼？

　　黎罂俏皮得朝苏瑾眨了下眼睛，走近两步，被颜夕林挡在中间，她便偏过头对苏瑾道：“你师父已经给你找好了下个梦魇世界了，我得去准备一下为你迎接二十岁的生日，那是你的成年礼，一定要非常，非常盛大！”

　　苏瑾咧了咧嘴，想露出一个笑，但颜夕林的温度太低，冻得他脸有些僵：“不必麻烦了，有炸鸡腿就好！”

　　黎罂噗嗤笑了声，倒退几步，妖娆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包裹，留下一句：“到时候再见啦！”便被黑暗包裹，消失不见。

　　秦锰当做无事发生过，继续在前面引路，苏瑾往后面看了看，问道：“王兰花和孟娆她们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了吗？”

　　陷梦者击杀梦魇时，控梦者必须待在其十米的范围内，才能被传送回去，否则就只能永远留在梦魇世界中了。

　　颜夕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冰凉，勉强勾起唇角笑了下，道：“她们自然会顺着指引找过来的。”

　　苏瑾双手握着他的手搓了搓，道：“不想笑就不要笑，很难看的。”

　　“很难看么？”颜夕林偏着头看他，墨发倾泻，眼睑下的泪痣灼灼其华，仿佛烙印在心上的伤疤。

　　“对，很难看。”苏瑾说这话时，脸不自然地泛红，偏过头躲开颜夕林的视线，目光乱飘。

　　这次，颜夕林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声宛如天籁，浅浅柔柔，分外好听。

　　走到彼岸，路的尽头便是王兰花曾说的炼狱，此时忘川河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的神色慌乱，有的欣喜异常，王兰花和秦锰便站在角落，见苏瑾等人走来，立刻跑了过来。

　　秦锰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眶还有些红，看了苏瑾一眼，便匆匆避开了视线。王兰花倒是没心没肺，顶多脸上有些发白：“我们没完成任务肯定出不去了，我找了个人帮我给我爸妈带句话，苏瑾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赶紧让人帮你交代一下。”

　　“其实，留在这里也还不错，虽然吃的糙了点，但我也可以当是穿越了嘛，这样一安慰自己就觉得还好了。”王兰花已经在为以后做打算了，“我可以在这里开个饭馆，把我们现实的美食引入进来，肯定可以大赚一笔。”

　　虽然不知道颜夕林用了什么办法，但最后陷梦者的名字到了苏瑾手里，任务失败的队伍绝对不是他们，苏瑾转向颜夕林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颜夕林道：“我把我们的初始任务和中队交换了，在赌场的时候，我连赢了十局后获得的奖励。”

　　王兰花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道：“那他们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忙活了这么久......也太惨了吧。”

　　她说话的身后有些大，苏瑾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小声点，现在还没找到陷梦者，别把他们弄疯了。”

　　王兰花连忙将嘴捂住了，眨了眨眼表示了解。

　　正说话间，他们看到群魔乱舞的炼狱里走出来一人，手里小心翼翼得捧着几盏花灯，脸上笑容温柔，正是水三。

　　等水三放完花灯，颜夕林让苏瑾将猿猴留下的那颗珠子拿出来，道：“那个猿猴原本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oss，需要将他击杀才能获得重要道具，但你运气很好，它直接将内丹给了他，你让水三服下它，就能让他脱离这个炼狱的结界，循着红线找到秦书，完成最后一个步骤了。”

　　王兰花羡慕得看着苏瑾，为什么她和秦锰那么惨，苏瑾却走了狗屎运：“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非酋了。”

　　苏瑾拍了拍她的肩，道：“脱非之路任重而道远，你加油。”

　　他走到水三面前，水三正呆滞地看着远去的花灯，身上的衣服被鞭打得衣不蔽体，露出新旧大大小小的伤痕，苏瑾道：“你想见秦书吗？只要吃下这颗丸子，你便能远渡重洋，与心上人想见。”

　　苏瑾感觉自己像个卖狗皮膏药的，还想再多说几句忽悠他时，水三二话不说，就将猿猴内丹塞到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只要能见秦书，什么事我都敢做。”

　　沈休往苏瑾这边看了一眼，暗骂了一句，怒道：“他娘的，我们都被这小子给阴了！”

　　“怎么说？”跟他一个队的人心跳有些不着调，他们完成了初始任务，但却没有获得一点有用的东西，顺着指引来到这里也是两眼一抹黑，正有些没底，就听沈休这样一句话，更加慌张起来。

　　沈休恶狠狠道：“他们明显有底牌，我们的奖励可能被他阴去了！”

　　“你是说他手上拿的那颗珠子？”

　　沈休不置可否，这下这群人彻底绝望了，人在看不到希望时就容易做些冲动的事，正想找苏瑾麻烦，却发现他们的双腿被定在地面，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半步。

　　颜夕林冷冷地看着他们，无视怒骂声，走到苏瑾身边，道：“等一会，摆渡人就快来了。”

　　果然，没一会一个老翁便摇着浆摆驶船而来，忘川河的水面都没泛起一丝涟漪。

　　“上来吧，载你们最后一程。”老翁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态，看到苏瑾时态度十分莫名。

　　孟娆在上船时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沈休道：“他们......”

　　老翁冷冷道：“老夫的船，只能载六人。”

　　孟娆踌躇了一会，咬了咬牙还是上了船，撇开头没敢去看沈休。她上来时船身晃荡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扑倒了苏瑾身上，立刻爬起来红着脸道歉，苏瑾倒是没在意，挪了挪位置让孟娆坐了过去。

　　颜夕林的眸光黯了黯，看了眼孟娆绯红的俏脸，移开了视线。

　　老翁再次摇桨，载着他们远离了那片岩浆炼狱，怒骂声抛之身后，渐渐听不见了。

　　王兰花道：“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出去我要吃顿麻辣烫，杀杀嘴里淡出来的鸟。”

　　苏瑾也感到一身轻松，双手枕着头往后靠在船舱上，道：“这个梦魇世界一开始就没给我们留活路，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完成初始任务难如登天，偏偏还不给我们线索，就是逼着我们去杀人才能存活......”

　　苏瑾说出了一直存在自己心里的疑问，其实他心里一早就有了答案，但希望得到颜夕林的确认。

　　颜夕林道：“确实是黎罂所为，她想让你学会杀人。”

　　苏瑾失了言语，黎罂这个人，太叫人看不懂了，理智告诉他需要远离，但本能却止不住得对她有种亲近感，无法做到完全的视而不见。

　　到达奈何桥头，秦书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忘川河边，手里捧着一盏花灯，目光盯着天边飞散迷离，他手指上系着的那根红线随着水三的到来越来越亮，最后灼目得不能直视。

　　没等船停稳，水三便跳了下去，一把将秦书搂进怀里，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书手中的花灯跌落在地，更加有力地回抱着水三，声音颤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水三在炼狱里受了那么多罪，都没吭一声，此时却是红了眼眶，傻乎乎地发笑。

　　苏瑾看着他们一起踏上了奈何桥，一起喝了孟婆汤，再一起踏入了轮回，他们的手始终都牵着，没有松懈分毫。

　　王兰花感动道：“我回去后，也要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情！”

　　苏瑾瞅了眼她跟竹竿子似的小身板，道：“你还是等两年再说吧，别被人骗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话音未落，周围的场景再次变换，他们来到了一片无际的星空里，脚踩在虚空上，每一步就想踩在水面上，层层涟漪波动，细碎的光斑闪烁，美得似真似幻。

　　秦锰指着前方道：“陆汕就在前面了，出去以后，希望你们能帮我件事。”

　　果然有所求，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梦魇傻乎乎得自己揭了马甲呢。

　　苏瑾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秦锰眸光波动了几瞬，垂眸道：“现世的秦锰手里有一份录音，希望你们可以将那份录音交到陆汕手里。”

　　看起来貌似是个很简单的任务，苏瑾详细问了几句后便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一路上，秦锰也帮了他们许多，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苏瑾甚至怀疑那个猿猴，就是秦锰安排给他的。

　　秦锰释然得笑了，步履坚定地走向陷梦者，嘴角从始至终都挂着浅浅的笑容。

　　虚空中，悬浮着一人，双手交叠在胸前，正在沉睡，秦锰走到他面前，温柔地轻唤：“陆汕，醒来吧。”

　　估计，这是梦魇世界里，第一次出现梦魇亲自将陷梦者唤醒的情况。

　　陆汕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目光涣散了会，落在了秦锰脸上，一时心绪几度翻飞，情绪不能自己：“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等你回到现世，就会知道了，不要轻易放弃可以吗？”秦锰将利刃放到他手里，勾了勾唇角，道：“我只是个山寨版，你的心上人还等着你，如果你对着这张脸下不去手，我可以换个样子。”

　　陆汕颤抖地握着那把刀，神色挣扎：“不，你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还没说完，秦锰目光一凛，握着他拿刀的手，用力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中，天地在这霎那，都静了片刻。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温润如玉的面容逐渐失去血色，浑身失力跌倒在陆汕怀里，轻声道：“有些事，不要说。”

　　有些事，不能说，说出来，他们都走不掉。

　　陆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秦锰的动作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把刀插进秦锰心脏的场景，浑身如坠冰窖。

　　悬浮空中的星星快速坠落，仿若流星雨般绚烂亮丽，秦锰的身体开始虚化，最后化作千万的星光，散落在天际。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苏瑾仿佛被抛在了失去地心引力的太空，沉沉浮浮得顺着吸引飘去，颜夕林却依然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道：“现世见。”

　　“现世见。”眩晕感突袭，灵魂震荡片刻，再睁开眼，他已回到了熟悉的房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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