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

作者: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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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难同悲,一场大梦,几局离散


      金兽香尘,一炉轻烟渺渺,旖旎缱绻,熏暖了云絮缠绕的白玉梁柱,层层叠叠的鲛绡帘栊,坠着小小巧巧的金铃,挂了珮环鸣脆,殿中处处悬着铃铛,风起帘栊,余声尚袅袅,新音重潋滟,滴滴皆使心悦,长使合虚殿里不至太冷清。

      阿玄在殿里摸索,她不喜欢被搀扶,因为兄长会牵着她。

      一梦初醒,试唤三五声,兄长却未如往日一般答应,调英于一旁轻劝:“殿下将回了,公主歇歇吧。”

      阿玄不理她,坐在窗下,随风穿水而来,沁着凉意,任摇响铃铛,任鼓吹起云裳,任弄散乱了青丝。

      忽听见兄长的声音,阿玄忙奔出殿门。

      “阿玄,睡醒了?”阿元声音轻轻的,他总吓怕着她,“方才在琅嬛阁贪看了几眼,下次定叫旬波来告知你一声,省你担心。”阿元牵着妹妹在窗边说话。

      “我又梦见那个人了,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指着那团混沌。哥哥,她在哭……”

      阿玄是天族孙辈,父亲是天族的太子泊抒,兄长是天族的长孙。而生母是巫觋一族的寻常巫女,是个凡人,也没有十巫的长生之法,早早地便入了轮回,也更无族人教导阿玄巫觋诸道,又兼阿玄出生起便受天罚,双目不能视物,狼狈积身。奈何阿玄生而便为九天玄女,卿命天立,受封公主位。

      自太子泊抒在神魔大战中战死之后,天帝便愈发不喜阿玄,不过阿玄怕生,从不与谁亲近,便也未察觉到亲祖父的疏远与厌弃。

      阿玄自小便乖巧。幼时还会怯生生地问,为何她的眼睛看不见,父君与哥哥也是一样,只能在梦中视物么?

      阿元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是巫觋一族窥伺天命降下的天罚,而他的妹妹,分明最是无辜,却要代整个母族受过。

      等阿玄懂事了,便再也不问了,知晓父兄为她的眼疾为难,便与他们说,阿玄在梦里能看见,阿玄知道山川河流,知道花叶草木长什么样子,知道天很亮很亮,也见过天地一白的景致,只可惜,阿玄没有见过父君,哥哥,还有娘亲。

      神族也有占卜之术,不过或有疏漏差错,而巫觋所看见的,便是定然会发生的,他们眼中的,是天命。因而其梦,寻常也是入不得的。

      几百年前,阿玄最后还是见了她父君一面的。

      梦中,父君穿着银白盔甲,玄青披风猎猎作响,洛水在他身后掀起巨浪滔天,脸上沾了脏污,却仍是战场上最俊朗刚毅的战神,与七姑姑常念叨的一模一样,是八荒六合第一风华。十数把利刃扎进胸膛,洛水之畔,千里决堤,人、神、魔死了一片又一片,猩红的血淌满洛水,又流进了阿玄的眼睛里。

      阿玄哭喊着惊醒,跑出了合虚宫门,要往洛水追去,摔出了一身伤痕,跌进了天池。七日后,浑身污血的阿元从洛水带回了天族太子的遗身。

      阿玄从那一日起,再不愿入眠,更时常寻隙调英与阿元错眼不见时,悄悄割破手腕。问了许多回,方才缩着身子,哭颤着声音说,不想再要这一身血脉。

      天宫不见天光残尽时,也无寒涩钻骨地,可偏偏那些时日里,阿元每每见阿玄,她都在晦暗阴寒之中,一如生霉蔫木。他再无法了,从医官那讨了药来,使他的妹妹忘了那一梦,才渐渐好了。

      “哥哥?哥哥在想什么?”

      “在想你幼时太乖巧了,该顽皮些才好。”

      阿玄垂着眉眼浅浅笑了。

      阿玄想帮梦中那个女子:“我们告诉天帝陛下好不好,那个女子哭得好可怜。”

      阿元皱了眉头,却还是柔声道:“好。”

      天帝听完了阿元的话,未说什么,只问:“玄女何在?”仙官躬身出去,从凌霄殿外将阿玄引了进来。

      阿玄听到兄长低声唤她,伸出手便牵到了,她许久未面见过她的这位天地至尊的亲祖父了,不免有些怯怯的,直往兄长身边躲。

      “抖抖索索,成何体统!”

      天帝一怒,如雷掷地,千重万重,阿玄被吓得一哆嗦,阿元紧了紧握着的手。

      庄严宝殿之上,琉璃天,琳琅地,上首坐的是天地之主,阿元一眼望过去,仍记得,于他初得人形之时,天帝陛下还抱过自己,带他悄悄在天池里泅渡,偷偷采摘瑶池的莲藕莲子,与世间所有的老祖父一般,疼爱自己第一初得的亲孙。不过早也已是几万年前,如烟云过眼之事了。

      “陛下,阿玄长居合虚宫中,或有时也是随孙儿往人间九州去,天宫教仪生疏也是孙儿未教之失,望陛下不要责怪阿玄。”

      阿元在外言语全不似在合虚宫中,阿妹跟前般温声软语,只仿佛,唔,清夜冷雨碎在青瓦上。

      晃了晃兄长的臂腕,阿玄稍稍往前了两步,向天帝作了礼。

      天帝当久了天帝,早记不起幼时的名讳,若去琅嬛阁里翻翻史册许能找着,不过想来天帝也寻不出这半分闲暇,便是有,大抵也不会存这个兴致。就像如今端坐凌霄,也没有了含饴弄孙的兴致,天帝威严如此,仿佛谁都习惯了。

      望着底下这个不如何待见的孙女,其实仔细瞧来,她同京沂姊妹两个也颇有许多分相似,偏生最像的还是那双眸,大大圆圆,和她手上的黑曜石珠子一般,若非有心,倒当真教她瞒了去,再想不到这样一双眼睛,里外一般漆黑。

      天帝忽然便什么也不想问了,摆手挥退,见着阿元牵扶着阿玄,神情之重,重若手携鸿蒙奇珍,又莫名郁结肝火,几番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再开口已自沉稳:“你若想全她所愿,此事本君允你自查去。”

      为了你这妹妹,当初你父君同本君教导你的,你皆置于何地,浮世苍生你又置于何地?

      其实天帝本想说的是此一句。

      .

      是不是,所有的情缘都该斩断在最晴好之时,便可留得相思,留得相知,留得长相许。是不是,每一双情深怨偶都如你我一般,还忆初见初识,泪一千叹一万,可若再许一世,却连自己也不知还愿不愿覆辙重蹈。

      曾说至亲至近,说两相信两相持两心不离,说此心不敢负,此愿不敢背。且看如今,你我同守一墓,却至远至疏,初心负尽,心愿皆背离。呵,当时错,错把两心缚,不悔情肠动,但恨不该教你弃亲背族,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却成今日无解死局。

      若耶、巫真今良缘缔结,结为夫妇,不拜天地,魔神为证,谨以死生之盟,誓于烬池。

      阿玄见她父君独自坐在烬池旁,走近坐下,头枕在了若耶腿上。

      自幼时起,阿玄便知道娘亲总不习惯她的亲近,却会在她睡时悄悄陪着她,又在她醒来前离去。父君说过,他与娘情至笃深,可她从不曾见娘与父君多说一句话,娘常有躲闪,而父君便常常坐在烬池旁,问起,父君有时说,在想魔族大事,有时说,在想一对寻常佳偶,有时又什么也不曾想。阿玄总觉得,这时的父君很是可怜,她便时常这样陪他坐在地上,枕在他腿上,什么也不说,常常便睡着了,每每醒来,便已在床榻上了。

      “父君,娘近来仿佛很是嗜睡,我瞧她醒了也很累似的。”

      若耶给阿玄理青丝的手指顿了顿,道:“她心中不安,自然睡不好的。阿玄,她近日常与你说话,你多陪陪她。”

      “知道的。”阿玄踟躇道,“父君,我不明白,娘说我没有错,我们既无错,那她为何要阻止我们呢?”

      “这天地之间,不是所有事都能以是非对错论断的,更何况,孰是孰非,谁又能断。”

      “父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娘说她做错了,她真的错了么,她错了什么,她……”

      若耶轻推阿玄,站了起来,望向别处:“阿玄,你娘的话,听着便是,不要顶嘴,不要惹她生气,更不要惹她伤心。”

      “可……”

      若耶皱了眉:“阿玄。”

      阿玄最怕父君生气,撇撇嘴:“我知道了。”

      “你娘又睡了么?”

      阿玄点了点头,便见她父君负手去了她母亲居处,还让她自顽去。阿玄不懂,为何分明是至亲,母亲要等亲女儿睡沉才亲近,父君也要等妻子熟睡方敢去看望。

      阿玄偷偷跟上,与往常几番一样。

      若耶蹲在巫真枕边,伸出手指描摹眉眼轮廓,却又不敢落下,眼里是阿玄看不出的眷念与珍惜。巫真睡着时,眉头紧锁,可若耶不敢去抚平。

      “巫真,阿玄是无辜的,你也不曾有错,你是不染尘俗,不食烟火的巫觋圣女,从来都是我引诱了你,身负罪孽的是我,欺你负你误你困你的,都是我。”

      巫真醒了,又一次忽然惊醒,一身冷汗,咽回上涌的血,咳了两声,身心俱疲,提不起一丝力气。她又看到柱后露出的衣角了,每次都不藏好,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露出的形迹。

      “若耶,你过来。”

      柱子后没有动静,巫真等了一会儿,若耶还是走了出来,走到她的床榻前,扶她坐起来。

      “你呕血了?”

      “没有,梦魇了,咬着了舌头,你不是看到了么。”

      一时又无话,若耶替巫真掖了掖被子,便要走了。巫真伸手牵住了若耶的手,若耶转身望着她。

      “你等等……咳咳……”

      “我不走,别急,你要说什么?”

      “……生祭已行,何时……”若耶看着她,仿佛什么都看穿了,巫真眨了眨眼睛,垂了头,“罢了,你……”

      “说与你也无妨,神魔战局已定,一切已不可回旋。我们在等一个孩子,却不知何时能等到。巫真,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你若死了,你顾念的人间,也再无升平,魔君若耶,不死不休。”若耶的语气忽然冷硬了起来。

      巫真轻笑:“我都苟活了这么久,还不教你放心吗。”

      若耶说:“我今日又想起一些昔年旧事,那日我要带走你,你被巫咸拦下时,曾笃定地说,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我便能在一起。”

      巫真冷淡道:“太久了,记不清了。”

      “如今想来,哪有这般简单?”若耶突兀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巫真,你看如今的阿玄和你像不像,你舍得下我,也舍得下她么?”

      死生容易,若有舍不得便难了,临终一场叮咛,啰啰嗦嗦,拉拉杂杂,便更生一堆不容易,牵挂难了,赴个死,便有如拿钝刀子割肉,疼,真疼。

      好容易压下的血气又翻涌上来,喉咙里撕扯一般,咳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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