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江湖有雨？

　　阳光暖暖，和风习习，好一派春时风光。

　　千峰千叶伏在檐上，眼看着他们万般尊贵的世子爷，稀里糊涂的就到了灶房里，给人打起下手来。

　　灶房内。
　　那黝黑小伙王生煮好了咸面疙瘩汤，盛出一勺来，递给楚应黎试味道：“咸淡如何？”

　　楚应黎趁机搁下手中正添着的柴禾，拭了拭额角被熏出的薄汗，接过小碟。
　　小抿一口。

　　唇齿香浓，喉中骤暖。
　　咸汤虽算不上是精致。但平心而论，这黑小子手艺确实还不错。

　　“尚好。”楚应黎点点头，中庸评价道。

　　“那就盛出来吧。”王生憨笑着挠挠后脖颈子，“我还怕着是有些淡了呢。”

　　楚应黎唇角勾起，笑而不语。
　　待他转身去取汤盆之时，捏起案板陶罐里的细盐，一把全撒了进去。

　　再拿起大汤勺，上下均匀的拌上一拌。
　　暗里使计，不动声色。

　　“不愧是咱主子爷，够阴险！”
　　檐顶偷窥的千叶一脸欣慰的点评道。

　　一旁的千峰嘴角抽了一抽。

　　咸汤盛毕，王生开始炒菜。
　　楚应黎被这灶间油烟味儿呛的直咳嗽。借口腹中不适，出来灶间，翻身便上了房檐。

　　浮云点点，炊烟袅袅。
　　主仆三人，一同坐在屋顶，百无聊赖的仰望苍穹。

　　不多时，底下的王生烹炒完毕，饭菜上桌。
　　四菜一汤，相得益彰。

　　陆家小门小户，也无甚规矩。陆娘便唤王生和楚应黎一同坐下了。

　　“既然都是在咱家里谋活计，以后也甭客气，多多吃着。”陆娘笑着吩咐道。执起大汤勺，给他们俩人各自盛上满满一碗的咸汤。

　　陆爹同陆云儿打趣：“你娘这是招上伙计、收个徒弟，都把闺女给忘一边儿去了。”
　　话虽如此，眼珠子却直盯着陆娘送过去的两碗咸汤看。

　　陆娘斜嗔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抬手给递了个大白馒头，来堵他的话儿。

　　陆云儿坐在对面，举着个空空的汤碗，满肚子的酸溜溜。
　　不经意间，恰好瞥见旁边楚应黎，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
　　陆云儿：……？
　　看我干嘛？

　　楚应黎可不会放过这等表现的好机会，起身接过她手上的空碗，取了大勺来，替她盛汤。

　　那一大勺汤水盛起来，手腕子偏生有意的抖上一抖。抖一抖，再抖一抖……
　　最后到了碗里，就变成浅浅的一小碗底儿。
　　陆云儿：……

　　“云儿姑娘，快趁热尝尝看。”
　　楚应黎万般有心的嘱咐道。

　　陆云儿神色尴尬。垂眸低头，假意去喝那汤。

　　“味道如何？”楚应黎眼中含笑：“可是这位王大哥‘亲自’煮的呢。”
　　‘亲自’二字，咬的极重，百转千回，意有所指。

　　陆云儿赶着吃菜，也没真尝，随口敷衍道：“王大哥这汤煮的，还挺不错。”

　　“还不错？”
　　楚应黎就愣了。端起自己面前的大碗，猛灌上一口，眉目登时蹙成一团儿。
　　真，咸的厉害啊……

　　王生颇为腼腆的笑了笑。急急忙忙转移话题道：“主家姑娘也快尝尝这菜，可是小子在家里顶顶拿手的呢。”

　　陆云儿连连点头，约莫也是饿的紧，提筷便去夹菜。

　　楚应黎：……我舌头出问题了？

　　用罢午饭，陆云儿照旧要随她爹去茶馆闲坐。
　　陆娘转身去了前面铺子，留下楚应黎同王生一起收拾桌椅碗筷。

　　王生人看着老实，手脚也勤快。

　　眼见楚应黎盯着那满桌子的狼藉，眉头微蹙。
　　便主动过去抢了活儿：“楚大哥先去歇着，这儿我来就好。”

　　楚应黎诧异。

　　王生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碗筷，一边笑道：“楚大哥可是读书人。我这虽说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读书人不都有个规矩是叫什么，不进灶房来着的？”

　　读书人可没有什么不准进灶房的规矩！
　　楚应黎正欲开口同他解释。

　　“楚大哥都能去参加京都里的春考。”
　　王生埋头擦着桌子，嘴上却闲不住：“我们家那镇子上，最厉害的王水叔，他都没能去过京都赶考呢！”

　　楚应黎立在一旁，插不上话儿。
　　这黑小子，在陆家人面前还拘谨的紧，现下对着他，倒似放开了许多。

　　“听人家说，这去京都里头中考了，以后可都是要做大官儿的。包不准还能见到皇上呢！”
　　王生擦好了桌子，又端起一摞碗碟，往院里大水缸旁去刷洗。

　　楚应黎抬脚跟上，听他继续絮叨。

　　“对了楚大哥，方才那汤，你尝着是不是有些咸了？”正刷着碗，王生的话锋忽而一转。

　　楚应黎眉角动了动：“咸了？”

　　“不咸么？”王生搁下手中的丝瓜络，略略惊讶道：“可我尝着咸的厉害啊。”

　　“哦，那便算是咸了罢。”
　　楚应黎不想同他讨论这个问题。

　　“可也不对啊，那疙瘩汤咸的厉害，主家一家子三口为何不说出来？”王生开始质疑。又自顾自的埋头，思索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莫不是主家人看着我这头一回上手，特意不挑错儿……”

　　楚应黎面无表情。
　　你开心就好……

　　“现在这街上铺子里的活计，大多不好找。”王生抬头望天，颓然感叹：“竟是难得遇上陆家夫人这般和善又心细的。”

　　楚应黎就看着那黑小子眼中忽而闪出了泪花。
　　“我王生定要好好干活！”
　　王生握拳立誓。

　　楚应黎：……
　　忽而有点儿…羞愧难当？

　　春意盎然，和风摆摆，柳絮轻飘摇。

　　等得王生将那一摞碗碟洗刷好，陆家老娘便打前头铺子转悠了回来。

　　陆娘朗声对着这边吩咐道：“王生去前头看着铺子，应黎随我出去。”

　　楚应黎不明所以。看了看身旁立着的黑小子王生，又抬手点了点自己，确认道：“就我？”

　　“是啊。下乡走走，去收肉猪。”陆娘一脸认真地与他肯定道。

　　楚应黎惊的下巴都合不拢了。收，收肉猪？！

　　陆娘见他那满脸呆滞的表情，当即便笑了，“王生只说要做个伙计，管着铺子上的生意就行。你不同，来拜师学艺，将来可是得自立门户的。”

　　“放心。”陆娘抬手，鼓励式的拍拍他肩头：“大娘我啊，定会把该学的都教你，包你一个月出去外头，自个儿就能开上间铺子！”
　　楚应黎：……
　　我没有，我不想！

　　楚应黎被陆娘硬拖着出了院门。立在原地的王生憨笑着挠挠后脑勺儿，便转身去了前头照看铺子。

　　房檐之上。

　　“咱还跟么？”
　　千叶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千峰迟疑片刻：“我觉得这回…咱还是不要去的好。”

　　千叶点头，深表赞同。

　　暖风拂面，有小雀攸地划过晴空。

　　“你说，依主子爷的意思，该不会是，真要在这陆家住下？”千叶蓦地开口问道。

　　千峰摇头，一声轻叹：“主子爷招呼都不打就匆忙离京，也不知王爷这回要气成什么样子。”

　　“怕什么？王爷面上凶狠的紧，可你见他几时动真格的罚过主子？”千叶白了他一眼。

　　“那都是有底下近侍替着受罚！”这话儿千峰可不服。“你到时准又借口着‘女流之辈，不便舍身’什么的…”
　　千峰摆出张苦瓜脸，“所以最后受罚的肯定又是我！”

　　千叶没再接话，只纵身跃下房檐。

　　“你去哪儿？”千峰急眼了，忙追上前问道。

　　“这么好的日子，又难得的不用打打杀杀。逛街去！”千叶小丫头答的脆生生，几个起落，彻底消失在街角巷子口。

　　主子爷跟不得，妹子又不要他跟。
　　被丢下的千峰杵在原地，愣了许久，索性重新躺回陆家房檐之上。

　　这天气，打个小盹儿，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千峰本只想小憩片刻，谁知后来，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世态安然，生活足乐，正是一派平和……

　　千峰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给吵醒的。
　　抬眼望去，正见有一小厮模样的人，在陆家院门前立着。

　　前头铺子里忙活的黑小子约莫也是听不到。千峰思索良久，见那小厮依旧坚持的侯着，便跳下高檐，去开门。

　　“你是何人？”
　　岂料刚一打开院门，那小厮立马察觉出了不对。

　　“陆家新请的徒弟…”的近侍。千峰答曰，又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小厮将一件大大的礼品盒子捧上，端出一副笑脸道：“那就麻烦大兄弟帮忙转交一下。我们家少爷特地从塞外捎回来，送给陆家姑娘的！”

　　千峰眉心微蹙：“你家少爷是？”

　　“一看就是新来的？”小厮便笑开了，“连我们家少爷都不知道！”

　　“这陆家姑娘呐，不出意外，以后就是我们家少夫人。”
　　小厮昂着脑袋，笑的万般得意。

　　“你家少爷又是谁？”千峰眉头一抽，一股不祥之感油然升腾。

　　“南城，裴家的小公子。”
　　小厮答，继而又补充道：“我家少爷还托了话儿，说他不日便能返乡。教陆姑娘莫要忧心，莫要挂念，莫要操劳…”

　　一连串儿的‘莫要’，千峰听的是脑壳儿直发疼。

　　主子爷这边同那陆姑娘，还作一团乱麻没个盼头呢，居然…又来一个！

　　这事儿，到底要他怎么去讲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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