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得感情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到了十一月份。昨日发了年终奖，每个人户头上的数额都比原先多了一个零，五位数变六位数，光看着都觉得踏实。

　　上午开碰头会，按照往常的节奏，半个小时足矣。今日不同往昔，因主编的调任期日趋临近，每次会议的最后，都是依依惜别的不舍与再见不知猴年马月的惆怅。

　　主编不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货真价实的开创者。二三十岁的年纪，他硬着头皮跟同事一起开办经济专刊，直到凭借一己之力管控整个杂志社，这一路经历的风雨，光从他脸上的皱纹，以及越来越厚实的眼镜上，便能窥见一斑。

　　姜晞对主编有知遇之恩，不是新闻专业出身的毕业生，仅凭着一腔热血能顺利入职，再到后来小有成就，都是主编的耐心教导与严厉批评并行下的良苦用心。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要下雨，主编要走，都是不可抗力的因素。离别伤愁之余，其实大家最担心的还是以后的路，能否还一如原来那般好走。

　　柴乐天也不乐天了，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主编：“老爷子，您就这么去容养了，丢下我们这一家子老小，您觉得合适吗？”

　　主编摸摸下巴，颇为语重心长：“年轻人，曾经，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姜晞听笑了，指着主编的调令，揶揄道：“您每次开会都要拎着这玩意来，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大家伙集资给您办场欢送会？”

　　坐在一旁默默不说话的劳敏殊，推了推眼镜，挺平静地说：“已经吃三顿饭了，断舍离，还真不容易。”

　　主编看看大伙儿，说了句：“回吧，都好好干，工作是公司的，工资是自己的。”

　　回到工位上，各个沉默不语。

　　唐昕在工作群中发了句：【今天的我有点不甜，大声哭泣.jpg】

　　柴乐天附和：【明天的我还能继续傻乐吗？】

　　新领导明日上任，小道消息倒是有，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便是个善茬，手底下是一群不知根不知底的员工，多少都会将气氛搞得紧张。工作如常，工作环境却不如往昔，军心有点涣散，工作进程缓慢，姜晞也只能按捺着性子不说话。

　　劳敏殊也不再加班，五点半刚过，她拎着包排在打卡器前，打下近三年来，最早的一个下班卡。

　　转日上班，公司的员工都比往常来得早，姜晞裹着风衣迈进公司大门，被前台小姐姐喊了过去。

　　“姜编，你说我这身衣服得体吗？今日新主编上任，我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姜晞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视线停留在齐膝短裙上：“你这小细腿，不冷吗？”

　　前台小姐姐摇了摇头：“还行，坚持到中午，咬咬牙就过去了。”

　　要风度不要温度，放在美女身上，依旧管用。姜晞从包里拿出一袋暖宝塞进前台小姐姐手里，转身进了办公室。

　　逢年过节，办公室都会张灯结彩，四处透露着喜庆劲儿。可这寒冬11月，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办公室已是满目红艳。

　　当姜晞差点一头撞到写着《喜迎新领导，再创新辉煌》的红条横幅时，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这是谁弄的？”姜晞冷声问，视线落在一旁的柴乐天身上。

　　柴乐天不会看眼色，咧着嘴举着一束花：“劳姐说，要给新领导一个欢迎仪式，您搭把手，那个横幅有点歪了。”

　　这是什么九十年代欢迎仪式。

　　姜晞扫过去一个眼神，立在原地站了十来秒。这十来秒的意思很明显，连不会看眼色的柴乐天都懂了，放下那束花，小步溜着回到工位上。

　　“如果不想加班的话，请各位在工作时间专心于本职工作。”

　　姜晞说话挺严厉，却碍不住有不愿意听的。

　　劳敏殊依旧我行我素，昨日早早下班准备的东西，她势必要展示出来。

　　机遇这事说不准，赶上谁头上就是谁的。竞争关系存续这几年，劳敏殊落于后尘，她将一切都归于领导的青睐偏颇。姜晞对这种旧社会的拍马屁方式视而不见，在工作群里敲了几行字，将工作内容一分配，开始研究新一期的专访。

　　**

　　新官上任，空降兵需要有空降兵的架势，但沈莫不按套路出牌，他不习惯鞍前马后兴师动众那一套。

　　沈莫拿着笔记本出现在杂志社时，正好是上午十点整。他这个空降兵与体制内的人不同，冠名的身份虽然是主编，但其实是顾问身份。在经济圈浸淫久了，除了看问题的眼光更透彻，更多的是对这一庞大体系的熟知程度，不至于让他一叶障目。

　　空降至杂志社做顾问，是众多邀约中最醒目的一项。倒不是多正式的邀约，偶然跟朋友一起吃饭，聊到杂志社高职空缺，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邀请了他。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在姜晞的名片上看到似曾相识的杂志社名字，心里才默默定下最终归属。

　　朋友听到回邀，一时捉摸不透沈莫要去的目的。婉转问了之后，沈莫才淡淡回了句：“趁年轻去体验下，没准能有惊喜。”

　　只有沈莫知道，这是一条需要走下去的捷径，有些事情，需要发声，仅靠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沈莫敲了敲公司的玻璃门，前台小姐姐抬头看了一眼，温柔地问了声：“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沈莫想了想，才慢声开口：“我找姜晞。”

　　前台小姐姐疑虑了几秒，依旧微笑着问：“您和姜编有约定吗？”

　　沈莫摇头，只简单地说了句：“我来讨债。”

　　前台小姐姐吓得脸有些白，哆哆嗦嗦打了内线，却被占线劝阻。她指了指一旁的接待室，小心翼翼地说：“姜编这会儿在忙，您在那等一会儿，我去帮您喊她。”

　　沈莫点了点头，推开门坐在空荡的室内，隔着玻璃落地窗能看到办公室内红红火火的一片盛景，勾了勾唇角，嗤笑了一声。

　　姜晞此刻正在打邀约电话，说到兴头上，已经和对方聊起了股市行情。做这行的采编，需要有充分的知识储备，以应对对方随时抛来的奇葩问题。前台小姐姐留了一个便签纸，贴在她的电脑屏幕上，姜晞仔细看了看，游离的目光从屏幕前转移到接待室的玻璃墙上，却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背景，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姜晞一不缺钱二不缺德，所谓的债主，八成是物业、保险公司等不甚紧要的人物。她没当回事，继续与对方畅聊，眉眼弯弯，意气飞扬。

　　相谈愉快，姜晞很快提出采访的意愿。排期选好，采访大纲传送给对方，这才站起来，往接待室走。

　　前台小姐姐指了指玻璃门，作出晕头转向的姿势。姜晞摆了摆手，随后推门而入。

　　毫无预兆，姜晞撞到对面人不耐烦的眼神，突然怔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沈莫，如果半个小时前看到他，姜晞是怎么都不会放弃眼前这块肥肉，而去邀约那位刚被人泼了水的风云人物。

　　沈莫眼底裹带着锋利，整个人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他看了眼笔记本上的时间，沉着声问：“姜编的待客之道，便是让客人独自等待20分钟？”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边正好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沈总今日怎么来了，怎么没让秘书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安排时间专程等您。”

　　姜晞今儿的妆容有点凌厉，大概是想给新任主编一个成熟稳重大气的印象。偏偏她说话软，脱口而出的话，给人一种故意讨好的感觉。

　　沈莫低垂着眼眸，无声的视线扫向她，手指敲打桌面，不言不语之下，是越不过去的冷淡疏离。

　　姜晞坐下来，直面沈莫，面含微笑：“让您久等是我的过失，不过您说来讨债，我就不明白了。敢问沈总，我欠您什么了？”

　　沈莫睇过去一个眼神，缓了缓才开口：“姜编不知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似乎不太愉快。”

　　翻旧帐，翻得一点风度都没有。

　　姜晞忍了忍心中成见，双手合十，挺诚恳地回：“上次见面纯粹是一个误会，我原本是将您认错人了，后来说来说去又闹了乌龙，导致这误会越来越深。我这人吧，有时候记不太清楚事儿，沈总胸怀宽广，您若不计较，我感恩戴德。”

　　沈莫一点一点敲打键盘，屏幕的弱光打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股子得意劲儿。

　　姜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端着客气问：“您来一趟，肯定不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您尽管说，凡事我都会尽力。”

　　沈莫挑眉：“今日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沈莫点开一个文档，将笔记本推过去，又将屏幕转向姜晞：“帮我看看，我坐在哪里比较合适。”

　　姜晞懵了一下，视线顺着鼠标一路向下，最后停在红色印章上。

　　她轻呼一声，不甚相信地呢喃：“你，就是新任主编？”

　　沈莫非常满意她的表情，身体向后仰，轻抬起头，唇角微扬：“没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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