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断沧澜

　　田皆宁看着这位爱徒，心底怜惜更甚，但徒弟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情是他必须要知道和面对的，缓了片刻，方道：“这二十年间，为师四次派人前往西域，三次派人前往东海蓬莱探访消息，前几次所得者甚少，直至几年前，最后一次，我派你大师兄黄阵意前往西域，才从迦楼寺探听得一些消息。”

　　江阵流想起来几年前大师兄黄阵意确实有一段时间下山去了，当时问起，大师兄只是说夜观星象，略有所得，下山去印证一二，想必也是师傅严令不得透漏消息给他，怕影响自己的修行吧，心下更暖，自己师傅关心自己不说，大师兄黄阵意是掌教师伯的弟子，对自己也是关爱备至，联想起自己上山以后，两位师兄在师傅无暇照顾自己时带着自己嬉闹玩耍的童年趣事，微寒的面色也稍有血色。

　　“迦楼寺在二十年前曾遭大变，现在早已不是原来的迦楼寺了。寺中僧众皆为转生寺过来的喇嘛主持佛事，迦楼寺原主持摩羯圣僧据说也是在那场大变中灭度了，具体当时是何人所为，不得而知，西域各处寺庙均是闭口不言，鲜有人说，即便有几个敢透漏消息的人，也是说法不一，有说是因为迦楼寺内争夺法王之位而起的内讧，有说是中原门派垂涎迦楼寺的拙火定秘法，饲灵秘术而前来抢夺，还有说是因为有人想一统西域佛教所以灭了佛教领袖迦楼寺。”田皆宁接着说道。

　　“那些传言为师不甚在意，重要的是，有一股神秘势力一直在暗中窥视。”老真人的目光逐渐犀利起来。

　　江阵流心下一惊，他了解自己的师傅，虽是侠骨心肠，却也非好勇斗狠之人，但师傅眼下的神色，俨然是已经动了杀机。

　　“前几次我派去西域的门中弟子，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是以回山之路也颇为顺畅。前几年，你大师兄黄阵意略有所得，但在返回昆仑的途中却遭人截杀。”田皆宁语气森冷，想是动了真怒。

　　“那批神秘人武力不俗，进退有序，出手狠辣，若非你大师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九宫八卦之道，又得你掌教师伯真传，且战且退，最后于一密林之处得以脱身，恐怕已经惨遭毒手。”老真人不无后怕的说道。自己疼惜徒弟，为了一己私心，派遣弟子下山去往西域打探，倘若这些门人真的因此身遭不测，田皆宁怕是要追悔莫及。

　　江阵流听闻此处也是心脏一紧，看着坐在一旁的大师兄黄阵意，姿态慵懒，斜靠在椅背上，眼看就要出溜下椅子了，一只大腿还在有节奏的抖动着，看见自己望着他，竟然还冲自己抖了抖眉毛，抛了一个媚眼，浑然不把田皆宁说的凶险遭遇当成一回事儿。江阵流心中感动莫名，这个掌教师伯的大弟子，向来是这般吊儿郎当，不不不，是闲云野鹤般的状态，不爱武艺之道，偏爱奇门之术，听二师兄吕阵玄说，当年若不是掌教师伯逼着，他才偶尔打打小太极强身健体，不然简直跟那池中老龟一样，能整天一动不动，捧着一本什么《轩辕本纪》啊、《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啊，能在那看上一天也不腻歪。偏偏掌教师伯命二人演武对练时，习武奇才的二师兄连黄阵意的一片衣角也触碰不到，简直要疯了。掌教师伯在一旁观摩也是摇头叹息，曾说过：“阵意，你若有心向武，怕是堪比师祖啊，奈何奈何。”师祖便是指的初代掌教齐临真了，可见宋皆远对自己这个大弟子的评价之高。

　　黄阵意见这个从小看着长大，孩童之际还骑在自己脖子上尿过尿的小师弟含情脉脉的看向自己，冲着江阵流粲然一笑，道：“小师弟，你也别听我师叔在那胡诌，什么神秘高手，都是一群渣渣，连你师兄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嘿，你哥我是全身而退，晓得不，全身而退，毫无压力。”

　　“一本正经的胡扯八道！”田皆宁不无严厉的训斥道。“你比迦楼寺摩羯圣僧又如何？！当年老法王一身金刚不坏神功，修为通玄，成名绝技：指断灵台，更是伏魔无数，尚且身死法消，你能活着回来，纯属你命大！”

　　“我在山上一动不动的话命更大，我能活到九十九，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小师弟的修为前程跟我念叨来念叨去的。”黄阵意自顾自的嘟囔道，声音大小却正好是让田皆宁听到。

　　田皆宁老脸一红，轻咳了两声用来缓解尴尬的神色，也不接话，好像没听到一样。江阵流看着这两个活宝，一个已经是年近百岁，一个已经过而立之年，怎么性子还这么跳脱，师傅老人家脸皮之厚，众所周知，大师兄黄阵意俨然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但自己感受到的确是来自师傅，师兄们的浓浓关爱之意，师傅不动声色的帮助自己寻找身世线索，大师兄身遭险境，也没跟自己提过半字，全然没有半分埋怨，二师兄要替掌教师伯护关，却也时不时的指导自己的武学修为，为自己答疑解惑。而自己呢，自己能为自己做些什么？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知子莫若父，田皆宁看到江阵流沉默不语，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便猜出他心中所想一二，当下柔声道：“流儿，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过缜密深沉，为师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自责的，你年纪尚轻，当下重点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一则可以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寻到自己生身父母。二则可以光耀门楣，为我昆仑一脉的弘扬发光发热，贡献出自己的那份力量。”

　　一旁的黄阵意作势欲呕，江阵流却是如醍醐灌顶，若有所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了，摩羯圣僧尚且不敌，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应对那股神秘力量，又如何寻找当年真相，师傅年事渐高，总不能何事都让师傅为自己出头，思忖至此，心中已定，双膝跪地，冲着田皆宁叩首三次，又偏过身冲着黄阵意磕了一个头，道：“徒儿明白了。”

　　田皆宁老怀欣慰，颔首微笑，看来自己这个徒弟是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了，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流儿，你天赋异禀，又得情丝绕指柔相助，更重要的是你内心良善，至情至性，将来必定大有可为，莫要为了一时执念，停滞不前啊，老真人心下默默想到。

　　黄阵意见小师弟如此恭敬的冲着自己磕了一个头，虽然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但那嬉笑的双眸中确实神光内敛，俨然有一丝大家风范，心下不无赞叹，这个小师弟天资聪颖，心智成熟，更难得的是不恃宠而骄，始终有一颗感恩之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昆仑一脉后继有人，想必师傅出关后看到此子也会欣慰异常吧。

　　“快起来吧，衣服都弄脏了，昆仑门人一家亲，不用如此大礼。”田皆宁说道。“能告诉你的，为师都告诉你了，现在为师传下法旨一道，即日起，你便动身前往方寸台闭关，你大师兄黄阵意会为你护关，你便潜心修习为师的金针渡劫！”

　　阵流还不及起身，听到师傅的话后，楞在那里，怔怔发呆，嗫嚅道：“师傅，非学那金针渡劫不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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