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是他策马还

　　三人继续往上走。
　　行到长廊尽头，地势突然开阔，草药清香之气更盛，原来已经到了半空中的琅嬛药园。此时正是清晨，谷内山岚尚未散尽，花瓣枝叶上露珠滚动，药园内枝繁叶茂，鸟语花香。药园内有个男童，正在洒水打扫。
　　“青松，公子早晨可喝药了？”阿蛮叫住他。
　　青松停下笤帚，摇摇头，“公子让我先把药搁下，但是再没碰过。”
　　他十一二岁上下的年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黄裳女，两颊上有两坨红扑扑的红晕，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叫青松，在这里料理药园，三年前诸葛公子从海边将他带回，”阿蛮介绍道，又捏一把他的脸打趣他，“瞧这海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
　　青松气得提起手上笤帚，“阿蛮姐，你又取笑我！”
　　阿蛮咯咯笑道，“好好，姐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药园深处的楼阁内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咳嗽声。
　　阿蛮听见，立刻停了玩笑，对黄裳女说道：“你要照顾的诸葛公子就住在药园边上的琅嬛药阁之内。公子的眼睛不能视物，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料，之前一直有青山在身边，昨天半夜青山有急事赶去外地，不巧公子突然发病，我和方伯这几日急需出谷一趟，青松毕竟年幼，而且要照料药园花草，你来了正好给搭把手。”
　　阿蛮想了想又嘱咐青松，“再去熬一碗热的药来。”这才回头对黄裳女道：“来，进去见公子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房内垂着窗帘帐幔，光线昏暗。
　　方伯见状，走到窗边卷起帘帐，又气又急，“天都亮了，房内还这么黑。”
　　“方伯！”阿蛮摇头制止。
　　方伯也知道自己失言，叹了口气。
　　两侧墙书架上堆满了成卷竹简，花梨木书案上也摊放着几卷阅至一半的竹简，看得出来这是一间用作书房的外室。书案边燃着沉香，一缕青烟袅袅而上，想来为了缓解药味。
　　三人又穿过一扇屏风，内室更为简单，单单摆设了一张阔大的床榻，榻边一只小几。
　　床榻上半卧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身上盖了薄锦被。他手上捏了一卷竹简，听到有人行近，他也只是缓缓抬起头，神情萧索。
　　黄裳女的心跳漏了半拍。
　　阿蛮走到床榻边，轻声问：“公子，今日觉得如何？”便搭上了握卷的手腕切脉，须臾之后，她语气沉重，“热度还是很高，要好生休养。”不动声色地收起那卷书，把那截清瘦苍白的手腕放入锦被之中。
　　“小少爷，我按您的吩咐，刚才在大门外找着了这位姑娘，这姑娘……咳，咳……”方伯欲言又止，皱纹密布的一双手不知所措地紧握着铁拐。
　　阿蛮只道方伯担忧过度，接过话头，“这位姑娘接下来几日会代替青山暂时服侍您，方伯和我必须再去一趟乌耳城，事出突然——对了，倒是忘了问你叫什么？”
　　“流萤。”黄裳女抬起头，肯定地回答，“我叫流萤。”
　　乍听这两个字，阿蛮全身一颤，转过头去观察床榻上的人反应。
　　诸葛公子只是垂了下眼睛，又略略点了点下颌，算是默许。
　　阿蛮细看这位流萤姑娘，身量极为瘦小，削肩纤腰，倒显得她背上的剑不合比例地大。脸也是细长的瓜子脸型，面容清秀，只是那一双瞳仁，幽亮发光，仿佛燃着两簇火苗。
　　诸葛公子神色如常，阿蛮便不多言，正好这时青松捧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她接过汤药，“公子，喝药吧。烧了一整夜，再不及时退烧，就麻烦了。”
　　一听到喝药，诸葛公子皱了皱眉。
　　“让我来试试。”流萤突然说道。
　　她迈步上前，在诸葛公子背后加了个软垫，扶他坐直，自己就在榻边坐下，伸手端过阿蛮手中的药碗，舀起一小汤匙药，低头细细吹凉，送到诸葛公子唇边，轻声道：“公子，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诸葛公子没有焦距的眼眸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叫流萤的人，却始终不发一言，良久之后，终于张开双唇，将那勺汤药咽了下去。
　　流萤舀了第二勺，公子又顺从地喝了。
　　第三勺也是如此。
　　就这样一碗药见了底。
　　方伯长叹一声，拄着铁拐迈步出了房。
　　“那好，流萤，从今日起便由你伺候公子的饮食起居。”看到这个情形，阿蛮满意地点头，又示意流萤跟着她出了房门，“今日我和方伯要出谷一趟，三日后才能赶回。这几日你好生照料公子，若公子病得实在厉害，找青松一起帮忙。”
　　流萤瞟了一眼房内，悄声问，“诸葛公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阿蛮冷了声音：“流萤，你只管尽心照料公子，需要让你知道的，我日后自然会告诉你。”言罢，便转身下了长廊。
　　流萤。
　　阿蛮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她对这个名字太过熟稔，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名字的主人。
　　四年前，房内床榻上那个人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日夜夜，从那个时而如寒冰刺骨时而如烈火灼烫的身体，无论是午夜梦回时凄厉的呼唤或是高烧中神志不清的□□，吐出的总是这两个字——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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