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和向日葵

　　回到客厅，文希还是像只八爪鱼似的趴在顾磊身上，依旧保持着那个有些尴尬的坐姿。
　　文希浑身酒气，由于刚从外面的冰天雪地进屋，羽绒服沾染的雪化成了水，衣服又潮又冷，顾磊只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衣，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寒意，可是他还是把她抱得很紧。
　　顾磊侧过头，在文希耳边轻唤，“文希......文希......”
　　文希疲倦至极，大脑在酒精的浸泡下一片混沌。顾磊没有听到回应，只听到女人沉沉地呼吸声，似乎很难受。
　　顾磊一手轻托着文希的腰，一手握着她的肩，将她的上身轻轻扶起。
　　文希身体绵软，支撑不住，脑袋东倒西歪，眼睛困得睁不开，全靠顾磊的力量支撑，才得以在顾磊的腿上坐稳，不至于摔下去。
　　顾磊轻轻将文希额前的乱发拨开，发现她的头发居然是湿的，顾磊不禁皱眉，又摸了摸她的耳朵和脸蛋，冰冰凉凉的，顾磊叹了口气，又放纵地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一手抱着她，一手驱着轮椅来到开关处，将屋子里的暖气调高了些。
　　怀里的女人忽然哼出了声，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是带着哭腔，委屈得不得了，顾磊听不懂，可是听得心里泛酸，情急之下，只好乱猜一通，虽然着急，可语气还是充满耐心——
　　“文希，哪里不舒服吗？”
　　“......”
　　“是不是头疼？”
　　“......”
　　顾磊担忧地摸了摸文希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胃里难受，想吐？”
　　“......”
　　“晚上吃饭了吗？是不是饿了？”
　　“......”
　　“是不是冷？”
　　“......”
　　顾磊将文希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
　　“文希，能听见我说话吗......”
　　“......”
　　“文希......”
　　“......”
　　有那么一瞬间，顾磊忽然理解了年轻父母的艰辛，孩子太小，不会表达，不舒服只会哭，大人只能干着急。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么让人抓狂的孩子。
　　不过，顾磊却没觉得烦，声音一直是轻柔舒缓的，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弄明白了——“孩子”是口渴了，想喝水。
　　顾磊抱着文希，驱着轮椅去了厨房，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他往水杯里倒了半杯热水，又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兑了半杯凉水，调好了水温，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文希嘴边，文希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慢点喝，慢点喝。”顾磊拿着水杯，小心地控制着不让文希喝得太快呛到。
　　喝完水，文希又一头倒在顾磊怀里，没了力气。
　　女人的醉意还未散去，又被困在愁绪里抽噎起来，声音很小很小，眼泪也很少，可是断断续续的，总也停不下来，身子不停地微微发抖。
　　顾磊看着怀里的女人，目光里再没有刻意的疏离，只剩下担忧和自责，他倒情愿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蛮不讲理地大哭大闹，也比这样让他的心持续忍受煎熬要好的多。
　　顾磊带着文希来到卧室，帮她脱去了沉重的羽绒外套和高跟鞋。
　　顾磊抱起文希，将她放到床上，他刚要离开去拿块毛巾，帮文希擦擦头发，喝醉的女人又轻哼出声，顾磊急忙又驱着轮椅赶回床边。
　　这次文希的表达还算清晰——她想上厕所。
　　顾磊脸颊微微发烫，又把文希从床上抱起来，打横放到自己的腿上。
　　“手机......”文希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说梦话，“手机......”
　　都醉成这样了，上厕所还玩手机？
　　顾磊只好从外套找到了文希的手机，递到她的手心里，文希紧紧地握住，这才安静了下来。
　　顾磊把文希送到洗手间，自己去了门外等她，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也不敢离开。他有些紧张，生怕文希在里面摔倒，或者磕到碰到？
　　等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顾磊下意识地要进去，手碰上门把手又停住了，他这么着急做什么，顾磊耐心地等在门外，里面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难道，在里面睡着了？
　　当顾磊再次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
　　顾磊微微一怔，现在已经是半夜，谁会给他打电话？
　　再说了，家里的号码也没几个人知道，顾长亭？不太可能，难道是......老魏？
　　唉，不管了，顾磊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进去看看文希有没有事。
　　顾磊抓着门把手，轻轻一拧......发现门竟然在里面被反锁了！
　　顾磊轻轻敲门，里面没有回声，客厅的电话却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迟疑片刻，顾磊驱着轮椅去了客厅，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但是有轻轻的抽噎和沉沉的呼气。
　　顾磊的心一沉，“......文希？”
　　文希正靠墙坐在洗手间的地上，抱着马桶，痛哭流涕。
　　她喝断片了，记不清刚刚发生的事，还以为自己是在酒吧的洗手间里，把门反锁，然后开始给顾磊打电话，可是他就是不接！偏偏门外还有人急着上厕所敲门催！
　　文希又急又气又委屈，等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文希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文希已经隐忍了很久，压抑了很久，现在终于把积压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顾磊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拿着电话听着，心也跟着哭声窒息了。
　　——
　　第二天一早，当文希和顾磊面对面吃早餐时，有些局促和尴尬。
　　顾磊煮了小馄饨，味道还挺好吃。
　　“再来半碗吧？”
　　“好啊！！”文希条件反射地举起碗，眼睛里还闪着光。
　　顾磊笑着接过来，帮她又添了半碗，文希低下头，强迫自己暂时先忽略掉馄饨的美味。
　　文希用力回忆着昨晚的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来的这里？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给顾磊打电话？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一堆问题扑面而来，她却百思不得其解，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大脑跟生锈了似的。
　　对于这种酒后断片的事，真是让人又急又气，又无能为力。
　　顾磊忽然问，“昨晚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文希立刻抬起头，佯装镇定，“怎么可能？”
　　顾磊忍着笑，继续低头喝汤。
　　文希垂下头，郁闷至极。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来了人家家里，翻看手机通讯录，又莫名其妙地给人家打了通电话，而且通话时长：一个半小时！
　　关键是，通话内容她一个字都不记得，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给他打过电话，她万一说了什么……太可怕了！
　　终于，文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放下勺子和面子，“顾磊，我昨晚给你打电话，都说什么了？”
　　顾磊继续淡定地吃馄饨，“没什么。”
　　文希见他绝口不提，心里来气，她可是当事人啊，她自己说了什么……她……她有知情权的吧！他应该告诉她的吧！
　　“顾磊！你很闲吗？”
　　“……？？？”
　　“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聊一个多小时！有这时间，你怎么不去看部电影啊！？”
　　“……”
　　文希气急败坏，盛气凌人的样子，像只愤怒的小鸟，让顾磊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挺身而出为他出头。
　　文希有点蛮不讲理，顾磊却心情大好，他觉得这样随便乱发脾气的文希，比昨晚窝在他怀里隐忍抽噎，让他倍受煎熬的文希，好太多了。
　　对于文希的迁怒，顾磊并没有生气，还是心平气和地，温柔的不像话，“你一般晚饭吃什么？”
　　文希的语气还是很冲，“叫外卖，想吃什么吃什么！”
　　“今晚来这吃吧。”顾磊轻声说道，“我做好饭，在家等你。”
　　文希有片刻愣神，心头莫名一软，但她还在赌气，嘴上并没有乖乖答应，不过，心里却已经开始期待晚上能早点下班了。
　　——
　　文希上了出租车，反复回想着顾磊刚刚的话——
　　“我做好饭，在家等你。”
　　心里的甜蜜，像水中的波纹一样，慢慢漾开，文希忽然觉得，这句话说的他们好像一对老夫老妻呀。
　　不过，文希还是很理性的，她明白，顾磊这样说，只是担心她今晚又跑去喝酒。
　　但是思来想去，文希还是觉得，顾磊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虽然他从未说过爱，可文希不是傻子，她感觉的到。如果说爱情是一件艺术品，那么表白只是爱的最后一道工序，在开口之前，相爱的人心里早已历尽千帆，随时可能在方方面面露出马脚。
　　文希心想，顾磊啊顾磊，你当我是傻瓜嘛。
　　比如，那一个半小时的通话，就是你在“耐心”方面露出的马脚，有谁会有闲情陪一个醉鬼在深夜里聊一个多小时？
　　虽然昨晚两人的的确确打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其实并没有一直说个不停。
　　文希断断续续对着电话哭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含糊不清地花了半个小时声泪俱下地表白！是的，文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表白了！毫无修饰地向心上人袒露着自己的感情！
　　“......顾磊，你这个混蛋！我喜欢你！”
　　“我是认真的，我想和你结婚生孩子……你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娶我吗？呜呜……”
　　“顾磊，我好想你。”
　　……
　　顾磊很想安慰文希，可是他知道，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他心里想说的每一句话，日后都将成为空话，他们的感情不会有结果。
　　什么天长地久、来日方长，都与他无关，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想伤害她，他不想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里渐渐没声了，哭声也没有了，顾磊慌了，从抽屉里找出钥匙，从外面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才松了一口气。
　　文希坐在地上，抱着马桶，睡着了，手机还放在马桶盖上。地上扔的到处都是卫生纸，刚刚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到这样的场景，顾磊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顾磊把文希抱回卧室，还细心地用毛巾浸了温水，帮文希敷眼睛，她哭了太久，眼皮又红又肿。
　　第二天文希的眼睛只是有些干涩，却早已消肿，她不记得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感觉到，自从那晚之后，顾磊对她不再那么疏离和决绝，不再冷言冷语让她伤心难过，但是，又远远没有到男女朋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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