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花儿与你

　　怎么说呢？
　　令子最近一次见到他这种处于低频的阴沉状态，是早上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进教室时的样子，虽然当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种感觉差不了多少。
　　一言不发，周身低气压环绕。

　　他对面的女人看着年轻，漂亮，优雅，但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经年岁打磨的知性与深沉。
　　郁臣应该是长得比较像妈妈的，因为他的面容偏东方长相，有一种特属东方的清隽与雅致，连一脸阴沉的时候也透着丝丝莫名的美感。
　　令子远远这么看着，觉得两人挺像。

　　郁臣转身往她这边走来，到她跟前停下，嘴角往上翘，“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天快黑了自己回去小心一点，”说完又补了一句：“小心大灰狼。”
　　令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不能问点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带着些许迟疑，转身往公交站的方向继续走。

　　公交站距离学校门口大约两百米远，再拐过一个弯就看不到校门口的情况了。
　　太阳完全落入山底，天色还是亮的，只不过像水里点了一滴墨，属于一种稀薄清透的黛色，公交站也是空落落的，该回的人都回了。
　　令子坐在候车长椅上，看着手机算着时间，不过3分钟，车就来了——

　　郁臣和对面的女人没有丝毫交流的欲望，从他进这间咖啡馆落座开始，他一直面朝着橱窗望着逐渐暗沉的街道，并且算着时间，5分钟。
　　女人双手握着咖啡杯，迟疑了大半天，开口只是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郁臣低头打开俄罗斯方块，“我上次说过了，别来学校。”

　　“那咱们约个时间……”女人一直小心翼翼。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郁臣抬起眼皮看过去。
　　她愣了一下，“什么？”
　　郁臣扯了下嘴角，几近讽刺，“鱼和熊掌总该知道吧？有取有舍，没人逼你。十三年前您那么义无反顾，现在回头想想是觉得后悔了，或者仅仅是因为贪心想把那会儿抛弃的东西再捡回去？”

　　“不是……”女人眼睛里已经涌上热气，“妈妈只是希望你原谅……”
　　“原谅么？”郁臣看上去不仅冷静，且冷酷，“这么多年了您还这么天真，求原谅的时候没想过这种心态有多自私么？伤害已经造成，求原谅不过是为了抚平自己因为犯错而产生的内疚感，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错误。”

　　“不是这样的，”女人被说得无以反驳，只是下意识否认，“臣臣……”
　　“十三年了，你从来都只是为了自己。”郁臣说完站起来，拎着书包就想走。
　　“臣臣！”女人抓起自己的东西急忙追了上去，刚才服务员拖了地，而她又着急，于是脚一滑就摔了下去，同时还撞到旁边的桌椅。
　　郁臣听到身后的动静赶紧转过去，见服务员已经跑上去把她扶起来了，他再次扭头走人。

　　天色比刚才又沉下去几分，浓郁郁又阴森森，化不开。
　　郁臣迎着暮色，快步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当他拐弯，一眼发现候车椅上的身影时，他猛一下止步，站着愣了数秒，立马转身拐了回去，居然……
　　躲起来了。
　　他挺想见她的，特别想，但是刚才见到她的那一刻忽然退缩了，他的心情还没调整过来，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满脸阴鹜的样子。

　　令子打算再等5……不，10分钟。
　　10分钟之后如果他还是没来，她就回去。
　　她眼睛盯着手机的显示屏，不到一分钟时间，手机屏幕一亮，来信息了。
　　郁臣：天黑了，车上的夜景好看么？

　　令子斟酌了一下，回复过去。
　　郁臣看着手机。
　　小公主的回复是：你还好么？
　　他不觉扬起嘴角，回——如果我特别想见你，你会出现么？

　　在她还琢磨着该怎么回复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来了。
　　她余光里感觉有人在慢慢地，蓄意似的靠近自己，稍微偏着脸望过去，见到那双腿时她一愣，视线再往上，切切实实见到他了。

　　令子回过脸来，手心紧紧捏着手机，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跟他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回去。
　　车堵在半道上了？
　　等车的时候睡着了？
　　车来了她挤不上去？

　　他走到在她跟前站定，微微张开双臂，说：“抱一下？”
　　她啃着下唇线仔细斟酌了片刻，定了定神之后站起来，一张嘴：“我——”
　　“抱一下。”他重复。
　　“……”

　　现在她听到这句话时，很明显感觉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坚决，才刚意识到这个事实，一只脚已经往前蹭了一小步，同时让他拽进怀里抱着。
　　把她搂在怀里的那种安逸与舒适感瞬间扩散至他整个胸腔。

　　郁臣抱着她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问她，“这一次不算我强迫你吧？”
　　她没吱声。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第二次了，有什么感想？”
　　这回她吱声了，“没有。”
　　“那这么晚还不回去，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没有。”
　　“……好吧。”他笑了笑，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这时身后有车灯照过来，他回头看一眼，说：“车来了。”
　　她抓着他的领子不动，“等下一辆。”
　　车上那么多人看着，不能上。

　　最后两人上车的时候，天完全黑透了。
　　郁臣尽心尽力地把她送到站，而且还打算跟她一块儿下车再陪她走一段路。
　　但是她不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她说完要走的时候被他拉住手腕，她回头。
　　他说：“晚上好好学习，别分心。”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意有所指的意思……
　　她不明所以。
　　郁臣提醒她，“再不走，车门要关了。”
　　她急忙跑下车。

　　晚上写试卷的时候，果然被他言中了，她确实有些分心，不敢好在分心的程度尚在可控范围内，她速速收敛住心神，全情投入到试卷里。
　　11点半，令子把作业和试卷全部收进书包，起来直接扑到床上，然后翻过来躺着，视线落在衣柜侧面置物架顶层的大纸盒上，就这么发着呆，

　　那个大纸盒里面装的是一个布偶熊，那是她读高一的时候，一个暗恋她的男生硬塞给她的，她当时抱着这么个东西，还不回去，也扔不了，于是硬着头皮抱回家来。
　　当时她没想到此男生对她用情颇深，思虑周祥地在布偶的衣服里面塞了一封情书，情书里明确表达了对她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浓烈情感。
　　但不巧的是，情书被妈妈给发现了。

　　周和宜一看到这些东西，立刻往不良骚扰的方向去联想，并且十分认真严肃说要去学校找老师沟通，给她换个班级，吓得她劝说了好久。
　　倒是苏柏，对这事儿的看法要乐观许多，“咱丫头长得这么漂亮，没个人暗恋才奇怪。”
　　后来是她再三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及保证自己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才让周和宜放心了些。
　　……
　　在即将睡过去的恍惚瞬间，令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忍着睡意下床关了灯才重新爬回床上睡觉。

　　第二天。
　　天气依然是大雨转小雨。
　　郁臣的心情依然是一撩就炸。

　　早读前令子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教室的时候发现郁臣就在前面，走路带着阵阵阴风的架势就跟身上捆了100斤炸|弹似的，谁惹炸谁。
　　上午两节课结束，语文科代表女秀才同学鬼鬼祟祟潜到令子身边，小声说：“令子，帮我个忙，郁臣的作文没有交上来，麻烦帮我催一下谢谢。”
　　令子回头看他一眼，犹豫着说：“好，等一下。”
　　其实她也怕被炸……

　　郁臣带着鸭舌帽，帽檐遮去了半张脸，抿着唇，绷直的唇线看起来有些凌厉。
　　她走过去，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敲了敲他课桌的桌面，说：“你的作文没交。”
　　他不言不语，手指顶了一下帽檐，然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作业本给她。
　　“这是数学作业。”连数学作业都没有交上去么？
　　他继续搜，搜出一张试卷给她。
　　“我要作文。”她说。
　　他又仔细摸索了一番，终于抽出一本……草稿本给他。
　　“你是不是没写？”她一语道破。
　　“……嗯。”

　　这一次的作文题目是《论菊》。
　　这题目是老张从街边算命摊那儿10块钱抽签抽来的吧？他妈要不要这么随机？
　　谁爱写谁写。

　　令子说：“赶紧补上来，不然老师又找你谈话了。”
　　于是午休时间，郁臣趴在课桌上，时不时看乌云，时不时挖掘被乌云遮蔽的日头，时不时低头思索，终于把《论菊》凑够800字上交了。

　　下午上课之前，外头终于拨云见日。
　　上课前，姚杳站在讲台上说这次文艺汇演的事，“这一次咱们有一个话剧表演的参与名额，参演人数控制在5个人以内，谁有兴趣的来我这儿报名。”

　　放学的时候，姚杳跑到郁臣那儿打算劝他参演话剧表演，在他旁边苦口婆心盛情邀约。
　　郁臣对参演话剧兴致缺缺，但对导演话剧有些兴趣，“这样吧，你们把剧本拿过来让我看看，要是剧本过关，我考虑加入。”
　　姚杳也爽快，“行，待会儿我们讨论完，明天就把剧本给你。”
　　郁臣站起来说：“Deo gratias.”【一切顺利】

　　郁臣赶到旧文化楼的时候，看见令子在走廊里没进去舞蹈室，她站在他平时固定拍照的那个位置，面朝着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赶紧从书包里把相机拿出来，怕她察觉之后会躲开，所以根本也来不及找个满意的角度就摁下快门，直到她听见快门的动静看过来，脸朝着相机时他又趁机拍了几张。
　　齐活！

　　就在郁臣搁下相机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站不住了，转身就想进舞蹈室，他一把将她揪回来放在身前，两只掌心撑在走廊的木栏杆上，弯着腰和她平视。
　　……这是干嘛？
　　她愣着。

　　他说：“以后我给你准备一本专属相册，里面都是我给你拍的照片，好不好？”
　　令子：“……”
　　他又说：“你怎么不问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她不想问……
　　他还劝她，“你问问。”
　　她只好满足他，“以后是什么时候？”
　　他笑了笑，“等你成为我女朋友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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