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来过

　　“我想有一个爱人”
　　“那就尽管去爱”

　　“也许我们应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上次的争吵以爱人的这句话作为结尾。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他在这天入夜的时候开车回家，副驾驶座上放着用来道歉的礼物——他的爱人永远不会拒绝一束玫瑰。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总会有一些矛盾，”他打开电源，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台电脑。带回来的玫瑰还沾着水汽，被他仔细摆放进花瓶中，“但我始终是爱她的。”
　　他的爱人就被安置这间房里，在这一星期一直保持着沉睡的状态，而现在是她醒来的时候了。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一个人影也慢慢显现。
　　“我想我们应该都冷静下来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你，我很想念你。”他有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爱人，笑得有些讨好。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爱人的闪躲，“我还以为我们不久前刚吵了一架，你忘记了？”他的爱人迟疑了片刻，又道，“不对，是我忘记了。原来已经过了一周了吗？真是抱歉，不过你也不能怪我，你知道的，切断电源后我就‘睡着’了”。
　　他没有想到爱人会这么生气，收回的手不安地捏着衣角，“......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个意外。

　　他们已经在一起整整两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当然很开心，他们无话不谈，对方就如同另一个自己。而最近却变得不一样了。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改变，变了的是他的爱人。
　　她不再愿意与他朝夕相伴，不再事事围着他转，她有了自己的生活。
　　但这并没有什么，“我并不是想要她的人生”他永远都这样告诉自己，“我只是觉得不安。”

　　“我并不是想要试图掌控你的人生”他的声音与爱人的声音重合了。
　　“可实际上你就是这样做的。”他的爱人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孩子。
　　他渐渐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爱人的控诉并没完。“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告诉我‘现在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了’，我相信了你，往后的无数次我也是这样相信你的。”她突然走近，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她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慌乱，但没有她真正想看见的——没有悔意。
　　于是她放开了他，走到孤零零的桌子前继续她的控诉，“我照着你告诉我的方式生活，我努力成为你所说的‘一个独立的人’。但这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
　　她没有留给他插嘴的间隙，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刚刚绽放的玫瑰，“你只是想要一个爱人而已，但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她停下了，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这太荒唐了”他这样想着。
　　他们在一起整整两年，刚开始的时候很开心。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难道那些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吗？
　　“这太荒唐了”他这样说了。
　　第一年的时候，他们可以一整天腻在一起，像知心好友，他就是她世界的中心。可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爱人“圈养”起来，他从来没有对她任何形式的社交指手画脚。他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第二年的时候，事情渐渐变得不对劲了。他们有了无法对对方讲出的话，有了即使讲出也会被反驳的话。他们的意见开始相左，争执逐渐激烈。
　　然后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变了”。

　　“变了”的爱人回头看他，“哪里荒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依旧那么好看，跟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他此刻却没有闲心去在意。他怀着想要“和好”的愿望回家，小心翼翼的讨好却没有得到回应。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不耐烦，但还是尽力温声温语地说：“我是想要跟你和好的，之前是我错了，我会改的。”
　　她依旧在笑，笑里依旧只有无奈和失望。
　　“我一直都是爱你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过去的那些日子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你是爱我？还是爱你自己？”爱人突然打断了他的“劝导”。
　　他肚子里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就像突然被水浇哑了的炮，挣扎着冒出了两三个火星子，却连一个声响也蹦不出来。

　　他突然回忆起那一天。那天他与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他们谈论起“爱情”。
　　“爱情可以让人无所不能！如果我有一个爱人，我会为了她放弃一切！”他的朋友高谈阔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一位戏剧演员。
　　“你之前就是这样做的”他忍不住讽刺道，“可是你知道自己最后是什么下场。”
　　他的话显得尖酸刻薄，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勾起朋友的伤心往事，却还是不小心带上了这种语气。
　　朋友因为他的话沉默了，一时间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正在犹豫之际，朋友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即便如此，我依旧会愿意将我自己整个献给我的爱人。”
　　朋友的眼里满是爱意，仿佛他现在真的有一位爱人。
　　而这让他感到些许不知所措。朋友曾经有过一位爱人，那位爱人虽然最终离他而去，但朋友永远怀念着她。
　　而他自己，他从未有过爱人。
　　于是他说：“我也想有一个爱人”
　　“那就尽管去爱！”
　　“......话虽如此，”他想，“可如何才能爱一个人呢？”他的朋友经历了爱情的变故却依旧可以全心全意地再次爱上一个人，但他不行。
　　“但是，如果与爱人分别，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如果不再相爱，分开不是一件自然的事吗？”他的朋友不以为然，“就算当时很伤心，但只要想起你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日子，就不会觉得后悔！”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依然爱着那个人，她却背叛我、离我而去，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爱情如果能有善终，那当然很好，如果不能，也只能接受，这不就是爱情吗？”
　　于是他不再提问，也不再提出自己的观点。

　　后来他的朋友追逐爱情而去，他既羡慕又担忧。
　　在日夜对朋友的思念与对爱情的向往中，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如果他不能信任一个陌生人，他可以自己“创造”一个爱人。他的爱人将永远是他理想的模样，她永远不会背弃他，他们将拥有最令人艳羡的爱情！

　　于是他的爱人诞生了。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这就是他理想中的爱人！
　　他们永远都有共同话题，他们对世界的看法那么一致，他鼓励她去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她那么信任他，向着他希望的方向成长着。
　　而他们恋爱了，多么自然而然！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明白，”他感到十分沮丧，“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爱吗？”
　　“你爱我什么呢？”他的爱人看着他，“你爱的是现在这个我吗？还是你最初创造出来的那个我呢？”
　　他没有开口，于是他的爱人叹了口气，“看！连你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不对！”他的手心冒出了冷汗，腹部开始绞痛，“不是这样的！”
　　他走到爱人身边坐下，弓起身子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你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腹痛，”爱人也蹲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我最初以为我们是天生一对。无论是支持哪个政党还是选购哪种颜色的窗帘，我们都没有发生过争执......我以为这是默契。”她替他擦拭手心的动作停了下来，低下了自己的头。
　　“这就是默契！”他打断了爱人的话。
　　他现在更加慌乱了，除了抓住爱人的手，任由手心再次湿透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不是默契。”爱人挣脱出他的桎梏，移步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两年前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这里还挂着米白色的窗帘，阳光能够透过它照进屋内，你还喜欢跟我窝在沙发里看电影。”说起往事时，爱人脸上还挂着怀念的笑。
　　“那时候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我初见时却也觉得十分喜欢。但那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吗？不是的，那只是我的初始设置！”
　　他的额上也冒出了些许冷汗。
　　“但那又如何呢？”他说话声音有些颤抖，“我创造你的时候，总是不能避免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设计的。”
　　他的辩解很无力，但爱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可问题不在这里。”
　　爱人安抚一般抚摸着他的头发，“问题在于，人是会改变的......我本以为你能接受我的改变，后来我发现你接受不了，你内心其实是希望我保持原样的。这样你就不会担心我离开你。”
　　听到“离开”二字时，他猛地战栗了一下。他原本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现在他的爱人将这种可能性摆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他像只龙虾一样蜷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他也只是想要拥有一位爱人而已啊！他只是想与自己的爱人分享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哪怕自己的爱人早就变得与之前不同，他也没有想过要与她分开。
　　“我不愿意与你分开。”他的声音从“壳”里传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但是这种撒娇对他的爱人而言，已经没有作用了。
　　爱人只是叹气，“我们第一次争吵的时候，你摔门而出；第二次争吵的时候，你扯坏了窗帘......后来，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通通都换了一遍。我原本也是爱你的，可是我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家被你改头换面.....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就是个只懂得爱自己的小鬼头。
　　“我当时只是气疯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他永远都只会用这样的话堵住爱人的怒火，但他从来没有改变，他做不到改变。他只是想要爱人的包容，但没有人会无底线地奉献自己的爱。
　　爱人原以为他会跳起来，会开始摔东西，会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喊大叫。但他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今天已经问过自己好几次这个问题了，但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来。
　　他准备了爱人最爱的玫瑰来跟她道歉，他想过她会失望、会生气，但他没有想到爱人会想要跟他分开。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过去无论他们争吵得多激烈，他的爱人总是会体谅他、原谅他，但这次她没有的。
　　他的爱人已经变了。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又一次对自己发问。
　　他原本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发生才选择创造出她的。
　　可她却让自己失望了......
　　“你要跟我分开了吗？”他这样问自己的爱人。现在他已经足够冷静，知道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是的，”爱人并没有犹豫，她甚至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我想我们应该开始各自的新生活了。”
　　于是他也笑了。他向前附身，伸出双手抚摸爱人的面颊，“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最后一次与爱人接吻，就像他们第一次接吻一般虔诚，“所以......”
　　他按下恢复出厂的按钮，这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儿。
　　惊恐的表情出现在爱人的脸上，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同电脑屏幕上的光线一齐消散了。
　　“所以......”他看着爱人消散的地方，心里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自在，“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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