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执念为离

　　十一

　　慕容黎逼着自己从唇齿间发出一个短暂的嗯，便转过身去，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了。
　　执明感觉到人从自己怀里钻了出去，有些不开心，皱了皱眉想要把慕容黎拽回来。

　　没料到慕容黎却硬是不肯转过来，还往床里面挤了几分。
　　本来倒是没什么，他这么一动作执明脾气也是上来了，二话不说坐起来，下了狠劲把慕容黎转了个身；慕容黎刚做完那事还有些没缓过来，身子没什么力气，执明这劲使得又有些大，他一下没忍住，嘴里漏了几声哽咽。

　　执明愣了下，权当自己是听错了，又狠狠把人圈入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的前襟都湿透了，怀里的人也在颤抖着，像是努力克制，却又无法控制住泪水。

　　“你……在哭？”执明低下头去，语气带着惊愕。
　　他与慕容黎好歹之前也相处了几年时光，就算后来分道扬镳也不是没再见过面，慕容黎也就在自己兵临瑶光国都城下时哭过一次，何时留下过第二次泪水？

　　提及亡国之痛，阿煦之死时他没哭过，执明误会他冷淡他时，与他断绝来往时，将他在床上折腾的不省人事时，他都是一滴泪也未曾掉下过，执明有时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因为心是块石头，所以天生不懂何为悲伤？
　　但此时，他又实在不懂慕容黎在哭些什么。

　　慕容黎仍是不肯开口，他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那处早都被咬破了，满嘴的血腥味，却也不肯放开。
　　他怕执明会再一次嘲笑他的懦弱，嘲笑他的一厢情愿。
　　那他真是没什么活头了。

　　静了片刻，执明松开了慕容黎，慕容黎松了口气。
　　没想到那人下床去点了盏蜡烛。

　　慕容黎在感觉到光亮的一瞬间便转过身去，结果还是没执明速度快，被那人控制住了。
　　执明那双带着茧的手轻轻擦拭着慕容黎仿佛流不尽的泪水，一切又好似回到了大雨之中的瑶光国都城门前，两人对峙那天。

　　慕容黎却还是紧紧闭着嘴，他实在怕了现在的执明，也怕自己听到什么话后更加退缩。
　　可惜这会儿所有的委屈都拼了命往外跑，眼睛像是一顶灌满了水的大缸，泪水一个劲儿往外漫，憋都憋不回去。

　　恍惚中执明好似叹了口气，缓声道，“本王还没哭呢，你这是闹什么别扭。”
　　慕容黎还是不答话。

　　执明本都想任他去了，直到看到他嘴角流出的一丝细细的血线。
　　“慕容黎！张嘴！”执明顿时有些气急败坏，这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想故意气他，怎么总喜欢做些伤害自己的事？！

　　执明声音有些大，慕容黎下意识睁开了眼张了嘴，接着就看到执明俯下身来吻住了他。
　　是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吻，执明只是试探下慕容黎口中伤口罢了。
　　满嘴的血腥，都不知道咬了多久才能流出这么多血。
　　执明有些心疼。
　　慕容黎看着执明近在咫尺的脸，眼角带着暗红，泪水还没停下，眼神却很是复杂。
　　过了会儿执明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还在发颤流泪的慕容黎，本想佯怒训他几句，可是瞅瞅这个泪人，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你这么憋着对自己也不好，慕容国主—”
　　慕容黎突然坐起来，打断了执明，“王上，能别……”
　　能别在叫这个带着讽刺的称呼了吗。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因为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权利去说这句话。

　　伤执明在先的人是他慕容黎，他怎么还好意思在这耍娇撒横？
　　不就是仗着执明对他仅存不多的那一点喜欢。
　　也许现在只剩下厌烦了。
　　慕容黎是越想越悲伤，话说一半就又躺了回去，转了个身子，吸了吸鼻子。

　　“王上早些休息吧，天都快亮了。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
　　刚才的气焰完全消失了，慕容黎像是换了个人，声音中透着疲惫，与心甘情愿的臣服顺从。

　　执明也将那盏蜡烛吹了，从身后搂过慕容黎，难得地柔声说：“慕容—阿离别难过了，本王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容黎听到这两个字身子一僵，随后又无法克制地哭起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王上，是我对不起您在先。”这一切都是我应当受的，我又有何值得委屈呢。

　　执明抚了抚慕容黎的头发，“你何必把自己藏得那么深，既然想要和本王冰释前嫌，那就不要把一切放在你自己心中。你知道的，本王最忌讳猜疑。”
　　慕容黎喘了口气，终于肯转过身来，将脸埋在执明肩窝里，小声抽噎着。

　　此情此景，执明那颗心早都软化的一塌糊涂了，哪还顾得上报复不报复的，轻声问：“阿离可还记得，本王刚封你为兰台令那段时日？那真真是本王最喜欢的一段日子了。”
　　那曾是慕容黎最难熬的一段时日，现在想来却是无比甜蜜幸福。

　　***
　　执明力排众议将慕容离封为兰台令之后，整个人都开心了不少。
　　不仅是开心他的阿离终于是他的了，也是为了不用再批阅那些无聊的奏折而开心。
　　慕容离面上倒仍是看不出什么，每日都帮执明仔细批阅奏书。刚开始时还会问问执明的意见，到后来便直接自己决定了。

　　好日子没过多久，这事儿就被夸大其词地传到太傅耳朵里了。
　　太傅听说执明夜夜留宿向煦台，还将那个戏子封为兰台令，连国印都给了那人，所有政务都叫他处理，一时急火攻心，一趟冲到了向煦台。

　　慕容离昨晚被执明折腾了半宿，这会儿努力提着劲批阅今日的奏折，听见门外吵吵嚷嚷，本想出去看看是何人，抬眼就见老太傅推开一群侍卫，昂首挺胸冲进来，直直冲到慕容离案前。
　　“你！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王上孩子心性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能由着他这般胡闹？你算是个什么玩意，来历不明的江湖戏子罢了，不过就是勾引上了王上，竟然拿我国印阅我奏折？居心叵测！你就是居心叵测！”
　　慕容离并未动怒，只是轻轻颔首，“这兰台令是王上给微臣做的，这国印也是王上交给微臣处理政事时用的，微臣从未滥用过职权，又谈何而来的居心叵测？太傅倒是说说，我居了何心？”
　　“我告诉你，我生来最是看不起你这种人！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尊严来换取王上的信任，你还敢说你不是居心叵测？不是居心叵测，你为何不光明正大夺你想要之物，为何要用此等卑劣手段？你——”

　　“太傅大人喝点茶润润喉，别为了微臣气坏身子，不值当。”慕容黎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倒了杯热茶，亲自走过去端给太傅。
　　谁知太傅一点也不领情，一把将那杯子打翻在地，热茶也溅到了慕容黎手上。

　　太傅怒道：“你这个奸佞小人！祸害我国的奸佞！你给老臣等着！”
　　“带太傅回府休息吧，别气坏了他老人家的身子。”慕容离倒是仍未动怒，只是听着那些话语有些心烦，命下人把老太傅架走了。

　　太傅更生气了，边被那些下人拽着边不忘转过头来怒斥：“祸害我国的妖人！祸害我天权的奸佞！妖孽！你不要脸……”
　　慕容离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默默坐了回去。

　　“先生，可是要微臣去给那太傅点教训？”庚辰不知是何时来的，此刻毕恭毕敬问道。
　　慕容离闻言抬头看了他半晌，淡淡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不必了。”
　　庚辰似是有些不解，忍不住追问：“为何？他方才如此形容王上—”
　　“太傅大人也没说错什么。”慕容离自嘲道，“他所说句句属实，我本就是那样的人，流言蜚语早都传开了，教训他一顿也没甚用处。”
　　庚辰咬了咬牙，点头称是。
　　他自幼便跟在这瑶光世子左右，也算是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性格温和温文尔雅的潇洒公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满腹计谋冷酷无情的储君。
　　要说心中无半点怜惜，必是假的。

　　“你此次来寻我为何事？”慕容离抬眸看着走神的庚辰。
　　庚辰微微弯了弯腰，“臣此次前来，是要代方夜告知先生，该做的事已做妥了。”
　　慕容离眼里闪过一丝快意，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终于……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你先退下吧，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庚辰最后行了个礼，只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恰好执明刚听说了太傅来向煦台大闹的事，又是心疼阿离又是生气老太傅总是针对他，便决定亲自来看看。

　　前脚庚辰刚离开，后脚执明便进来了。
　　执明只是看见一道黑影闪过，有些疑惑地问慕容离：“阿离，刚刚出去那……是何人？”

　　慕容离迅速收好了方才的情绪，走过去迎接执明，“王上怕是看走了眼，方才并未有人来过此处。”
　　执明本就不太当回事，就没继续这茬。

　　他转过身看着慕容离，眼神中有了些焦急，“阿离身子可还受得住？真是辛苦阿离了。本王刚听说太傅来找阿离麻烦，阿离别放在心上，太傅那人就是如此，心不坏的。”
　　慕容离点了点头，任执明牵着他的手，继续回桌前批阅那堆奏折。

　　“阿离每日都有这么多奏折要阅？”执明看着那一摞小山一样堆在桌上的奏折，眼神里满满的心疼。
　　慕容离面上不置可否，心道现在知道心疼我了，每天晚上把我压在床上时，怎么没想过心疼心疼？

　　执明看着慕容离坐在那里仔细读每一张奏折，把它们都分门别类地归放好，忍不住道：“阿离真好，阿离是宝。”
　　说罢好似又觉得几个字表达不了他的情绪似的，又往慕容离怀里钻，见慕容离皱了皱眉，才退而求其次地靠在慕容离肩膀上，手上还玩着慕容离额前那缕细发。

　　慕容离也没再不悦，他甚至突然在那一瞬觉着，若是他们二人能一直如此，那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慕容离发觉到，自己在这段感情里，陷得越来越深了。
　　若他只是慕容离，便能这样一直长伴与执明身侧，为他分忧，让他安心享乐。
　　可惜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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