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传送阵顾朝夕暂时没机会尝试，因为这飞舟直接带着他们飞回了天衍宗。
　　小巧的飞舟在天空划过一道浅浅的云线，随着风声，慢慢降落在一处平地之上，前方，是恢弘而又苍茫的翠色群山。
　　从山脚下向远处眺望，只得见数不清的山岳，还有空旷恒远的寂寥。
　　无涯从飞舟上率先走下，顾朝夕与白月相随其后。
　　天衍宗山门上空是不允许飞行的，任何人，哪怕是渡劫期长老路过此地都要下落步行。
　　不是因为宗大规矩多，只是因为那道永远站立在山门之前，一直不曾倒下的不孤碑。
　　不孤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几乎要与天衍宗的年纪一般大，他的身上刻着成千上万个名字，记录着每一个亡灵的气息。
　　它就那样直挺挺的矗立在山门之前，沧桑又寂静，让每一个来往的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们都是为天衍宗为苍冥界牺牲的修士，尸骨无存，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说是石碑，不如说是一座孤坟。
　　轮回千载，此道不孤。

　　无涯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叙述着此地的辉煌与悲壮，顾朝夕仿佛听到了无数生命堆积的怅惘。
　　一道蜿蜒的小路出现在他们脚下，向上向前，通向主峰，顾朝夕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石碑通天而立，仿佛什么也压不倒毁不掉，它的身上是无数人的血与泪。
　　无涯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名字被记录在不孤碑上，但同时，被记录的人，也从来不曾后悔。”
　　这是第一次，顾朝夕从无涯的身上感受到了情感的波澜，哪怕只有那一丁点。

　　说完不孤碑的事，无涯就没再开口。
　　就在这时，从旁边岔路走来一人。
　　身着墨蓝近黑的道袍，腰间一只青玉葫芦，身上打理的整整齐齐，连发丝都不曾有一丝翘起。
　　原以为是个严肃刻板的没想到下一秒就让顾朝夕目瞪狗呆。
　　无涯向对方打了个招呼：“琼光师兄。”
　　琼光点点头：“无涯师弟。”
　　“无涯师弟——”
　　顾朝夕、白月：“？？？”
　　他们听到了什么？怎么有两个声音？
　　好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无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倒是琼光突然炸了毛一般的吼道：“你个死鸟，又出来丢人！”
　　话音刚落，一只毛色鲜亮的赤红色小鸟突然出现在琼光左肩上，摇头晃脑的开口：“你个死人，又出来丢鸟！”
　　琼光死死咬着牙，懒得看肩上那只碎嘴子鸟，整理了一下狰狞的表情，又回到之前那个稳重温和的样子，对着他们说：“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就禀明了师傅，下山看看。”
　　无涯没说什么，只简单应了一声，却也没拒绝，可以看出，俩人还挺熟的。
　　琼光对着后面看热闹的两只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三人在前走着，可能是碍于那只精明能聊的鸟，他也没多开口。
　　钟声震落崖间碎石，飞鸟从茂密的山林中成群惊走，石砌山道陡峭曲折，峰回路转之时，眼前出现姹紫嫣红的，美感。

　　没错，确实是姹紫嫣红。
　　看着这一段路周围盛开着的五颜六色的植物，顾朝夕心底感慨，这得是多么糟糕的审美啊，明明分开看都很漂亮，混在一起简直像打翻了颜料，看着十分的抽象。
　　一路没多言的琼光也忍不住揉了揉嘴巴，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还打起精神向新来的小伙伴解释：“这些都是师傅好不容易抢，求来的品种，珍贵的不得了，他老人家舍不得放在别处，就种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看着对方实在编不下去的样子，那只鸟心怀不忍的补充道：“挖了种，混着种，来年春天接着种！”
　　等琼光终于石化后，这只鸟就被收起来了，直到这条路走到头，也没被放出来。

　　主殿中，掌门林深带着几个峰主正在焦急的等候。
　　林深倚靠在主位，眼巴巴地瞅着门口，双手插着袖子，怀里还揣着一个小火炉。
　　“这琼光接人接哪去了？咋还不来？急死老子了！”
　　看着他这副伸着脖子流口水的蠢样子，其他人都表示很嫌弃。
　　上一位掌门比较惨，弟子死的干净，只好把眼睛放在别人家里盯着，挑来挑去，一个不愿意当，两个不愿意当，一生气，抓阄抓出来一人，他一看，咦，不错嘛！修为合格，性格也合适，简直是专门为了掌门之位而生的，就他了！
　　其余候选者联手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精分小师弟以后，该跑的都跑了，就剩林深傻傻的接受了现实，过上了掌门的痛苦人生。
　　这次启元大会他等了好久了，可得给他宝贝徒弟物色几个好帮手，可不能让孩子走他的老路！

　　“弟子琼光携师弟无涯请求觐见。”
　　“来了！来了！”
　　林深听了，慌忙端坐好，怀里小火炉揣进兜里，左手抓起茶杯，摆好姿势后清了清嗓子，回应道：“进来吧！”
　　几位峰主见怪不怪，熟练地别过脸去。
　　真是没眼看！
　　琼光几人入内，向上首众人行了礼，“弟子拜见掌门，拜见各位峰主。”
　　林深趁着他们低着头，抬起下巴仔细瞅了瞅，刚露出傻笑来就被血杀峰峰主戮天瞪了回去，又忙换好一副慈祥持重的表情，笑道：“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无涯在此时回话：“弟子已完成本次收徒的任务，共带回两人，顾朝夕，武道二品天赋且怀有特殊体质，白月，木系四品天赋。”
　　林深听了，大笑：“好好！无涯，这次你干得不错，虽然数量不多，但质量不错嘛！”
　　戮天峰主听着，忍不住在一旁大声咳了两下：“咳咳——”
　　林深忙止住话头，笑道：“按规矩，开始进一步测试吧，云华，麻烦了。”

　　揽月峰的峰主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拿出一只玉碗。
　　巴掌大小的碗玉质剔透，里面盛满了水。
　　云华峰主微微一笑：“再滴一滴血吧，你可别小看这碗，它可比白龙玉璧还要高一级呢！”
　　顾朝夕与白月对视了一眼，随后率先出列。
　　血滴入碗中，倏而没入不见，水质依然清澈，只是微微回旋泛波，不一会，荡漾的涟漪变为平静，水中出现一行小字——
　　二品，武道，九灵之体。

　　看见这行字，云华的眼中有些惊讶。
　　“竟然是九灵之体？”
　　九灵之体，灵台稳固，神识过人，灵觉灵敏，悟性超群，是难得的灵魂方面的体质。
　　林深很是开心，无涯还未将代成渊剑君收徒的事情告知，他自然在这里乐呵呵的想着多收一个好徒弟的美事……
　　看着掌门沉浸在美好幻觉的傻样，无涯向前一步，声音冷酷：“弟子是代成渊师叔收的徒，还未来得及向掌门禀报。”
　　听着那个冰块脸说出来的话，林深觉得很扎心，这年头收个徒弟真难！
　　不靠谱的掌门只想着给徒弟找帮手，但一旁的几位峰主却惊讶的很，甚至有的还极为反对。
　　青木峰峰主夕颜跳了起来：“你师叔现在不适合收徒，宗内那么多人，换一个吧！”
　　无涯没看她，只是向着掌门传音道：“她身上有红尘道的气息。”
　　林深一顿，不着痕迹的看了顾朝夕一眼，止住了众人的争吵，下了结论：“那无涯你先带她去找你师叔看看，若是不成再换人。”
　　迷迷糊糊的顾朝夕走了一圈，除了知道自己是那个不清楚什么作用的九灵之体，还差点把本以为抱得紧紧的金大腿给丢了，回位时紧紧地跟在了无涯的身后。
　　嗯，小腿也要抱紧了！

　　轮到白月时，他哆哆嗦嗦的向着云华峰主走去。
　　不是吓得，是刚才爬山太累腿还没缓过来……
　　戮天皱着眉头，心里狂刷：弱鸡！！！
　　这么多年了，本以为刚才的女娃娃挺弱的了，身板那么瘦，浑身没有二两肉，没想到这个小子更弱，这些年怕不是长狗身上了？
　　他是炼体者，修的是体术，一向不喜欢棺材板的身材，看着都觉得会早死。
　　月白的血液浸入水中，发出阵阵绿光。
　　水面上一行小字浮现：
　　四品，木系，药灵之质。

　　夕颜又跳了起来，口里嚷着：“我的，我的，这个人是我的了！”
　　没人追究这个不靠谱的话，也没人和她争抢这名弟子。
　　药灵之质，虽晋升为药灵体的难度很大，但已经十分难得了，是得天独厚的丹师，也难怪同时丹师的夕颜峰主这样疯狂。
　　就这样，本以为要大打出手抢徒弟的会面平平淡淡就结束了，和平而又和谐，无涯和夕颜带着各自的小尾巴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了殿门，剩下掌门独自揣着小火炉，咬着小手绢，哭个不停。
　　徒弟啊，白花花的徒弟啊！都没了！

　　此时，无涯已经带着顾朝夕回了云澜峰。
　　听着这个名字，顾朝夕有些恍惚，不禁开口问道：“为何叫做云澜峰？”
　　无涯定定的看着她的表情。
　　这种神色他见过。
　　成渊剑君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在他每次听到云澜峰的名字之时。

　　在一处洞府之前，无涯停住了脚步。
　　“师叔，无涯回来了。”
　　“进来吧。”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等到见到真人时，顾朝夕好像明白了什么是春阳雪融。
　　对面的男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容貌俊朗，只是面色苍白，有些虚弱。一袭雨后青蓝的袍子随意披在身上，比他人少了些修士的仙气，多了几分红尘的随意。
　　他就在那里微微笑着，背后仿佛山花烂漫。

　　成渊剑君先是看了看无涯，轻声说道：“这次回来了，就准备着手闭关吧，下一次应该没多少时间了。”
　　温和中带着一丝叹息，他的声音好似叮咚的冰泉，悦耳动听。
　　无涯没有出声，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成渊转过头来，看着顾朝夕，眼神越来越深，最后慢慢闭上眼：“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随后又吩咐道：“无涯，我身子不好，你师妹日后还需你多费心。别的事以后再说，你二人先退下吧。”
　　“无涯领命。”

　　抱完了金大腿，顾朝夕心里好像放了一只活蹦乱跳小兽，真开心！
　　成渊看着她跟在无涯的身后，慢慢走出洞府，直到身影完全消失，也没有收回目光。
　　过了好一会，他拿出一只玉枕，躺在上面，沉沉睡了过去。
　　玉枕上方歪歪斜斜刻着两个大字：大梦。
　　大梦玉枕，可幻千境，可容万界，虚虚实实，似假还真。
　　缘聚缘灭缘终尽，梦来梦去梦转空。
　　红尘有执，不如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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