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权臣小娘娘

　　风月见小阎王气鼓鼓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伸手刚要捏他那白嫩嫩的小脸，却见一行人径直走向另外一张“玉牌”桌。

　　为首的是与孟小楼一直传绯闻的兵部侍郎唐兴民，余下的几个人，有银装的老板，有炙手可热的文豪，有在东都地界上颇有名望的□□头目……
　　这七个人，算得上东都城各行各业的执牛耳者，平日里喜欢与孟小楼一同唱戏说戏，吟诗作赋。东都人都戏称他们为“孟党”。

　　一共就两桌“玉牌”，相较于孟党一桌，风月这群半大孩子则没什么名望了。坐在后排的人们纷纷观望着这一桌的大大小小，暗自琢磨，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手如此阔绰。

　　一阵开场锣鼓把人们从神游中拉了回来，随后丝竹声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那神圣一刻的到来。
　　只见一袭白衣，素贞扮相的孟小楼踩着鼓点，台步轻摇，袅袅娜娜地走上台来。随后的是玲花师姐所扮的青蛇，俏皮灵动，甚是可爱。
　　二人甫一定场亮相，上下两层的席位上掌声雷动，有些票友戏迷激动得直抹眼泪。

　　风月托着腮，兀自欣赏着小楼师兄那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一颦一笑皆是面含春色，一动一静皆是楚楚风情。
　　她暗自赞叹，怪不得小楼能叫座满京都呢，珠圆玉润的唱腔，天人合一的表演，一唱三叹之间，没有半分尘间烟火之气，宛若九天瑶台坠入人间的仙子，美得摄人魂魄。

　　偶然一瞥，风月见一旁的小阎王也是紧张得咬紧了牙关，她用手肘怼了一下那小孩，低声道，“别干坐着看，吃点水果。”
　　小阎王估计还记恨她方才调戏他之事，也不答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风月不愠反笑，便不管他了。只是她不知道，小阎王一直用余光瞥着这位大他三岁的姐姐，心里头，竟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台上的戏一波三折，可咏可叹。“断桥”一场，白素贞历尽千辛，寻得从金山寺逃出来的许仙时，声泪俱下地唱道，“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云愁雾惨、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
　　如撕锦裂帛之声，哀婉泣诉，缠绵的爱意与幽怨的恨意交织，直教人肝肠寸断。

　　待后一句“你袖手旁观在山岗”甫一唱出来，风月只听得身后传来咣当一声，一老妪悲痛过度，竟一口气没喘好，哭得抽了过去，小厮仆役们赶忙将人抬去医馆了。

　　风月也不禁赞叹，最是凉薄莫过于人心，她低头挑了块点心正欲入口，却见小阎王本就深邃含情的眸子早已泪光纵横，她想揶揄一句，小屁孩懂些什么。
　　可生生又咽了回去，毕竟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多情之人，最是难得，不该嘲笑他。

　　不多时，到了青白二蛇与法海决斗的时刻，孟小楼与玲花二人皆与风月的母亲冷月冬研习过武旦的技艺。青白二蛇尽是英气勃发，花枪耍得人眼花缭乱，一连串精彩绝伦的空翻，再加上铿锵有力的唱腔，不禁让人连连叫好，博得了满堂喝彩。

　　风月鼓着掌，身子杵了一下小阎王，只见他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牙关紧咬，应当是为母亲紧张呢。风月突然心下一软，握住了他那柔软细嫩的小手，指尖轻点了两下，于他耳畔轻道，“别紧张，你娘很厉害的。”

　　风月呼出那又细又软的气流惹得小阎王脖颈处痒痒，不知怎地，竟再也难全神贯注地看到戏里去了。为母亲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确切地说，是心猿意马了许多。

　　终于，待一阵细密而有力的锣声敲响，锦绣的幕布缓缓落下，在场的每一个人才意识到，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到此结束了。
　　意犹未尽的人们疯狂地鼓着掌，直逼得孟小楼带着一众伶人返场了三次，又唱了三段折子戏，方肯作罢。

　　就在孟小楼拉着玲花鞠躬再度鞠躬谢场的时候，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按照惯例与传统，到了打赏的时候。

　　台两侧走出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童，穿着戏服，举着托盘，从前往后走去。风月看了一眼另一桌“玉牌”，每人都是放了一锭重量不大的银子，便知道应当都是与她一样，早就去后台送过贺礼了。
　　她将一枚玉簪放入托盘，又抓出一把碎银子，塞进了那小童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口。那小童喜出望外，“大爷您今年肯定能高中状元，入东宫做驸马郎！”

　　风月哈哈一笑，也不甚在意他那满口胡诌，一回头，却
　　看见蔡子瑜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正欲往台上扔去。

　　风月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其实她是明白的，从古至今，无论台上的角儿唱到了何等的程度，总有些人觉得，伶人之流，不过如娼妓般下贱。为了体现自己那可怜可鄙的优越感，总是喜欢往台上扔赏银。

　　蔡子瑜见风月神色凌厉，赶忙又把手缩了回去，规规矩矩地将银子放到了托盘里。
　　一旁的小阎王冷艳瞧着，对这位时而没个正形，时而温柔体贴，又时而严肃冷厉的姐姐，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情。

　　可风月管得了蔡子瑜，管不了在场的所有人。身后依然有人讲碎银子往台上掷去。许是离着远撇不准，许是忌惮着在座的唐尚书，碎银子都被扔在了台子边缘，都没砸着孟小楼。

　　就在这时，风月身后那一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股酸臭味悠悠传来，当是带着些酒气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小金鱼，当空摇摇晃晃地显摆了一圈，随后抡圆了他那营养不良的膀子，直往台上抛去。

　　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了玲花的脸上，登时便留下了一道红印子，哪怕隔着粉墨，仍然殷红殷红的。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风月身侧的小阎王抄起桌上的茶碗，稳准狠地砸向了那汉子的脑门。风月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白净的小阎王，还真承袭了李阎王的气力。只见那汉子脑门处一道血印颤颤微微地淌了下来。
　　吓得收赏银的小童一阵尖叫。

　　小阎王神色凛然，指着那一脸茫然的汉子道，“去给她道歉！”
　　那汉子半是被孩童所伤没了脸面，半是借着些酒劲，操着一口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道，“老子花钱买她一笑，一个戏子，也敢让老子道歉？小兔崽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个初到东都来的外乡土豪，手里有两个钱，便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当着唐尚书的面，也敢在雅韵坊造次。
　　可这一次，唐尚书连眼皮都没抬，他隐约觉得，邻桌的那群半大孩子，完全能压得住场子。

　　果然，与那闹事汉子一桌的另一个酒鬼趔趄着起了身，污言秽语没个遮拦，张口就骂。他指着凛然屹立的小阎王，抬起拳头便要砸来，却见楚源一抬手捏住了他的腕子，毫不费力地轻轻一带，将他摔了出去。

　　及至此时，那一桌的酒鬼全都坐不住了，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风月连身都没起，只坐没坐相地歪在太师椅上，还把小阎王拉到了身侧，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楚源和秋筠与他们缠斗。

　　那伙人每人手里都有家伙什，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实际上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货色。楚源身上没有兵器，只操起策马用的鞭子，却凌然舞出一条变化万千的蛟龙，所到之处，便是见骨的伤口。

　　风月嗑着瓜子，欣赏着楚源那矫健雄劲的身姿，那英气逼人的脸庞，仿佛这一场械斗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台上戏文的延伸罢了。

　　就在这时，一醉汉见与楚源他们打不过，便转头抄起凳子，直接向小阎王砸了过来。风月见状直呼不好，以她的身手，想躲过这当头一击太过容易，想化守为攻也不难。可她刚要抬腿一脚踹过去，却发现小阎王挡在中间，很容易伤了他！

　　投鼠忌器的风月本能地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比这白净瘦弱的孩子强壮许多。她来不及多想，一把将这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堪堪用脊梁挡住了砸下来的太师椅。

　　无论过了多少年，小阎王始终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将自己按在了她的胸膛里，替他遭受了一难。
　　那时的他竟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柔软的怀抱里隐约传来一阵清淡却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风月带着那孩子直愣愣地跪倒在了地上，甚至都感受不到身后火辣辣的疼了，只暗自嘲讽道，果然装大尾巴狼，遭雷劈。
　　随后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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