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怄气
“鬼面王?真的有这个人么?”
玲花噗嗤一声就笑了,“那世上当真有青白二蛇么?你这孩子,怎么还钻牛角尖呢?”
也是,雅韵坊的玉牌上不是写着呢么,黄粱一梦,万事莫求真。
其实这个鬼面王的传说,讲的是前朝大齐崇文帝的长公主,荥阳公主刘敬远。据各种各样的民间传闻和细碎不详的史料记载,这位荥阳公主天生肤白貌美,兰质蕙心,颇得崇文皇帝的宠爱。
可偏是这样养在深宫之中的娇嫩花骨朵,却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貌柔美而心铿锵。后不知名的外敌来犯,许是胡人,鞑靼人,羌人,亦或是南方的苗人,史料无从记载。这位公主代父出征,骁勇善战,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佳话。
最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不仅是荥阳公主的战功卓著,更主要的,在于一些细枝末节。因其音容兼美,阴柔的形象无法震慑敌军,于是荥阳公主每每上阵杀敌,与敌军鏖战之时,都会带一面狰狞恐怖的青铜鬼面,因此,便有了“鬼面王”的绰号。
风月是讲武堂里正儿八经的学生,对军容军制颇为了解。前朝往事不提,大邺朝已有专门的先锋军种,唤作“铁浮屠”。
所谓铁浮屠,便是一种特制的铁质护具,说白了,便是铁面具。
近距离搏杀,真刀真枪的对决,面部首当其冲,成为最易受伤的部位。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佩戴面部护具,是保护自身的有力途径。
然而铁器冶炼耗资巨大,所以并不是每一个士兵都能分配到铁质护具,于是大邺朝将稀缺的资源优先分配给了高级将领和精锐部队。
通常,也就是死士所组成的先锋部队。
由此推测,这枚“鬼面”面具所承载的千年轶事,多半是乡野之人牵强附会,踵事增华,寄一缕缥缈浪漫的念想,于充满视觉冲突的“美”与“丑”之间,作为茶余饭后的休闲谈资。
不足为信。
但即便没有任何史学意义,“鬼面王”的故事还是流传下来了。风月小的时候便在筵席之间见过以“鬼面王”为题材的歌舞,也听过西北艺人演唱的长调。然而真真正正把这个故事搬上舞台,排演一出精彩绝伦的戏,风月倒是闻所未闻。
想到这,风月不禁暗自感叹,倘若母亲还活着,或许这一构想早已落得实处。如今东都城里,上至帝王宫闱,下至白丁人家,津津乐道的,一定是这位风华无双的伶界女将军。
可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如果。
风月和玲花聊到这,便不再搭话了。她在心底暗暗下决心,有生之年,定将母亲的这一遗愿实现。也不枉母亲授予她的这一身铮铮血脉。
玲花见风月久不言语,问道,“想什么呢,丫头?”
“哦,没什么,师姐。我在想,明儿你千万别再来了。我这身子已经大好了。”
玲花点了点头,“行,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了。这样吧,明儿最后一天,之后啊,我就不来了。”
到了第二日的互搏,风月与李庭芳经过一阵厮杀,已到了二比二平的焦灼局面。风月虽然旧伤未愈,气力还没完全恢复。但她经过多日来的摸索与分析,大致已经摸清了李庭芳的路数。她那里发力时容易下盘不稳,何处被阻容易慌乱心神。
不过最后,这顿晚餐还是归了李庭芳。倒也算不上谁故意让着谁,但确实风月知道自己晚上有小灶可开,不想大动干戈。
还是赶紧把伤养好了重要。
待风月蹦蹦哒哒地跑到大门口去接玲花,却没见到师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衣服的小阎王,正捧着食盒,规规矩矩地坐在看门大爷的屋里,等着风月。
“你怎么来了……”
风月推门而入,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屋子角落里窜出来一个绿衣身影,欢天喜地地蹦到了风月跟前,“我是来看小姐的啊。”
是锤锤。
风月素来不喜欢家里人来学校找她,显得她娇气,于是正眼也没瞧锤锤,便走到小阎王跟前,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对看门大爷道,“大爷,麻烦您,今儿还得给我这小老弟办一回入门手续。”
锤锤一听炸了庙,“小姐,你怎么不给我办入门手续啊?”
风月填着单子,头也不抬,“你这不见着了么,可以回去了。”
锤锤一噘嘴,“小姐,偏心眼儿也有个度啊,你都没正眼看我一眼。”
风月依然没抬头,“你和他能一样么?”
风月此话一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小阎王突然暗搓搓地竖起了耳朵。风月对他青眼有加,别样对待,这是小阎王始料未及的。他一边默默等着风月接下来的解释,又一面不解自己到底在期冀着什么。
矛盾的冰火两重天让这个初长成的半大孩子五味杂陈,紧张得都不敢看向风月了。
锤锤依然不甘心,“怎么不一样了?小姐,我也是跑了大半个城来看你的。”
风月心想,当然不一样。那小阎王能进得去,是因为他爹是李阎王。校长见了还得礼让三分呢,遑论一个看门大爷了。你是我家中婢女,把你带进去,且不说别人都怎么议论我。就说你这身水灵灵的扮相,走在这和尚院里,还不得翻了天了。
可这话不能明面上说出口啊,风月道,“当然不一样了,你看人家,知道给我送吃的。你呢,就知道空手来。”
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的小阎王登时丧了气,又羞又恼地想要抽自己一巴掌,一面暗自骂自己自作多情,一面又极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不能让人看出丝毫端倪。
他赶忙抬头看了一眼风月,好在,她还在办理手续,根本无暇顾及。
风月将填好的单子递给老头,拽着小阎王抬腿就要走,锤锤赶紧拦了下来。
“小姐,我今儿来,是替老爷给你传话的。老爷说,你的及笄礼,便定在了五月十五那日,恰好你学校休沐,到时候,你把所有的好朋友都邀请来。”
风月一愣,“及笄礼?之前我和爹讨论过此事,我的及笄礼,并不邀请任何外人,怎的还特意来通知我呢?”
锤锤道,“老爷说他思来想去,觉得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及笄礼对于一个女孩子十分重要,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上,亏待了你。现在府里已经开始搭戏台子了,说是要唱三天三夜的戏呢。”
风月听闻至此,不禁错愕。以父亲的性格,即便到了今日,大权在握,也是个行事低调谨慎之人。寒门子弟走到今日,其不易程度,乃是千倍万倍于世家子弟。父亲常言,今日之富贵,皆是悬丝坠器,切不可扑腾过了。
可是为了她的及笄礼,父亲怎么一改常日作风呢?
“还要唱戏?”风月皱眉,“这就不必了吧。”
锤锤笑道,“唱戏,而且老爷还特地请了孟老板来撑场面呢!”
孟小楼?
如今孟小楼名贯东都,平日里根本不登台。前段日子能答应出来公开演出《白蛇传》,已实属不易。他竟然答应了为这私人不甚紧要的缘由再度登台唱戏,风月实在想不通。
再者说,转念一想。即便孟小楼因着风月母亲冷月冬的养育之恩,高看一眼,一定能答应前来捧场。可父亲从一开始,就不该张这个嘴。
如今孟小楼与兵部尚书唐兴民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即便这中间有着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唐兴民是“孟党”核心,这是不争的实事。
说唐兴民是“孟党”,不过文人雅士的风雅说辞。从古至今,哪有当朝重臣攀附伶人戏子的道理呢?
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孟小楼,定是唐兴民一党的人。
兵部与殿前司互不隶属,父亲与唐兴民也井水不犯河水。可毕竟这次及笄礼,人多口杂。倘若孟小楼在尹府亮相,会不会给朝人一个信号,兵部和殿前司,走得过近了呢?
风月一脑门子的雾水,正兀自出神。一旁的小阎王也怀着别扭的心思,和自己较劲呢。
风月就要及笄礼了,也就代表,风月正式成年。尹家突然大操大办,会不会是要向世人宣布,我家有女初长成,众同僚可以来提亲了。
一想到这,小阎王一身的少年意气全窜到胸口来了。他一会感觉没来由的愤怒,一会又感觉没来由的委屈,他敏感而多情地懊恼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小,站在风月身边,单薄得如同一只小鸡仔。
充盈着满腔的酸水里却又艰难地挤出一条理智的缝隙,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风月格外喜欢小阎王软嫩嫩的小手,她一面分析着父亲的怪异行为,一面不经心地揉搓着他的掌心。
突然,少年人毫不讲理的自尊心涌上了心头,心底暗想,果然,在她心里,我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思及此,小阎王愤愤地甩开风月的手,气鼓鼓地退到了一旁。
风月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孩子抽什么邪风,问道,“你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呢?”
小阎王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小猫小狗,你总揉搓我干什么!”
说罢,大步流星地往风月的宿舍。
待打开食盒,里面的汤汤水水,已经洒得不剩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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