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婚

　　我是一个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孩子。很多的时候，我都这样想，也做着那个可怕的梦，经常梦见那次惊天动地的地震。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双双护着我，我被他们抱得紧紧的，几乎是不能透气，然后，楼房塌了，我们缩在墙角，尽管很努力地想要跑出去，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幸运。其实也没有被压多久，不过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功夫。但是，我全身几乎都僵掉了。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护着我的爸爸妈妈更是没有声音。我感到他们的身子其实是僵的，从楼房塌下之后，他们的身体的温度就在一点一点地丢失了。
　　然后，我被救出来……然后，再也没有了爸爸妈妈。
　　今天是第七天了，我被救出来的第七天。
　　可是，我一直不觉得自己已经获救了。我感觉自己就在地狱里了，没有人关心。这人虽然都是和我一样被救出来的，一样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孩子。可是，他们只是暂时找不到自己的父母，而我，我是感受着他们慢慢地离我而去的。
　　那天，就是他们出事的那天，正是我的生日呢。我们本来是在室外的，是我吵着吃东西，爸爸妈妈才带着我进了那一家餐馆……
　　外面有很多的大人走来走去，听这里管事的人说，这些大人是来收养孩子的，他们把我们当成孤儿。
　　我默默地不吭声。这么多天了，一直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以为我已经傻掉了，因此，也根本没有人想要领养我的。他们或许想，我不过是一个痴呆的人，他们要是收养了我，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默默地看着身边地这些孩子一个个地被大人们领着走了。我并不羡慕他们。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只是一个亲手害死了自己父母的坏孩子，比不上他们。
　　所以大人们不喜欢我，这个世界要遗弃我，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根本没有什么不公平。
　　我每天都蜷缩着，不理会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我几岁，叫什么名字……
　　第九天的时候，又有大人来了。
　　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有一个男人要领养孩子，另外的一个人，是陪着他来的。我听见管事的是这样子说的。那个男人很快挑了一个秀气的小女孩。
　　我低着头，一直没看他们。只是听到那个男人在哄着那个小女孩。
　　我感觉有人一直在盯着我，慢慢抬起头来，见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一脸的平和，那双眼睛，和爸爸的竟然有几分的像。只是他的五官比爸爸的还有好上几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垂下脸。
　　爸爸已经死了，我告诉自己。
　　隔了一会儿，我听到那个男人跟管事的人商量，说是要收养我。
　　我没有反抗什么的，什么也没有说，就跟着他走了。之后，我一个星期都没有说一句话，就像还呆在收容所里一样。
　　可是，这家人对我一直很好，从来不问我家里的事情，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不说自己的名字，他们就给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子钧，姓温。
　　我还是不说话，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只是觉得，我甚至已经不会说话了一样。
　　男人的父母于是开始教我说话，每天不厌其烦地在我的耳边说着。
　　男人几乎不说什么，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些忧伤。不是同情，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有一天，我躺下了，他突然开门进来，静静地站在一边，我听到他轻轻地说：“你和我从前的一个玩伴，很像。可是，我当年对她很不好，后来，她就不见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找不到她，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因为自责而使得自己万劫不复，已经去了那个遥远的世界呢。可是，我觉得不是，她和你一样，一直都是很坚强的。你会让我失望吗？”
　　他说完，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
　　然后，我就睡了过去了。
　　可是，在梦中，我第一次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再醒来，我默默地擦干了眼泪，告诉自己，我也是坚强的，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开始慢慢地说话了，我叫那个男人爸爸，叫他的父母爷爷奶奶。
　　其实，叫出来，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可是，起初的那段日子，我每叫一声，心里就痛几分，只是后来叫得多了，也慢慢地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我回到学校上学，过着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的生活。没有人感觉我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的心中，是疼痛的。老师讲的那些东西，像是硬要往我的脑子里塞一样，咯得我难受。可是，我不能说，我一直坚持着。
　　一下子就晃过了一年，我的日子不平不淡。
　　一天，我照常去上学。带了我的小皮球去学校。路上走得太快，小皮球突然掉了，我去捡，也没注意到身边有什么人，于是就被一双高跟鞋踩着了。我伤得不重，其实没有破皮，但是踩着我的小悦姐姐立即蹲下来，担心地看着我，问我有没有伤着。
　　我盯着她看。她长得很漂亮，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脱尘的气质，叫人看了一眼就会被吸引。
　　我说自己没什么事，她还是给我涂了药。她的药很有效，凉凉的。
　　我上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了许久，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她。
　　我之前没有见过她，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温暖。我突然想知道她是谁，还想着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可是，一连几天，我去上学都经过同样的地方，只是再没有见过她。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爸爸问我怎么了，我总是说不出来。
　　那个时候，爷爷奶奶正在催着爸爸结婚。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可是，爸爸身边的那些女人，不仅是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常常见到了然后喝一杯茶，然后就过去了。
　　那个时候，我跟他的关系已经处得很好，像是真的父子一般。我总是装作大人，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些女的。他从来只是笑笑，“不合适。”
　　再次见到那位小悦姐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我看见她走在医院的路上，于是一路跟着她，我看到她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她拿在手中的药掉了，也不知道。
　　我于是捡起来，还给她，光明正大地跟她说了话。
　　其实，我原本可以说完就走开的。但是，我看她比较顺眼，于是想，她要是和爸爸在一起，总好过那些女人吧。我喜欢她做我的妈妈。
　　于是，我要找一个可以让他们认识的机会。
　　我得逞了。
　　然后，我又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我感觉，爸爸并不讨厌她，他们之前还是见过的。
　　之后，我就赖上她了，有事没事就找她。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跟她说了我的情况，又或者，她是真的喜欢我，总之，她很少拒绝我的邀约。
　　我们出去的时候，我总是要把爸爸邀上。我们像是一家人一样。跟她在一起，一天很快就会过去了，我过得很快乐，是真的快乐。
　　我喜欢叫她小悦姐姐。她总是懂得我的心思。我的那些小心思好像总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们拍了很多的照片，放在我们家的相机里。我把自己喜欢的拿去合成，然后洗出来，故意写上字，寄给她。我说，“像不像一家人？”
　　其实，我知道，她那个时候跟别人在一起，我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他们在一起。他们要是在一起了，爸爸怎么办。
　　那个慕哥哥虽然也很优秀，但是，我支持爸爸。
　　不过，爸爸后来说，小悦姐姐已经跟那个慕哥哥登记了。我难过了一阵子。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他们在一起，说的话都很少。我又有些暗自庆幸。
　　小悦姐姐去了云南，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看到慕哥哥的时候，我忍不住就想刺激他。他果然被我激怒了。后来几次，我也是这样子做的。我有种成就感，慕哥哥有多优秀，是不言而喻的，他定力一直很好，听说很少发脾气。但我知道，因为他都不在乎那些事情罢了。不在乎，就不会关心，又怎么会发脾气？
　　我可以成功地激怒他，不过是因为，他在乎吧，他是在乎小悦姐姐的。可是，小悦姐姐不爱他，至少我是这样以为的。我觉得，她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一些。
　　爸爸一直都知道我那些邪恶的小心思，可是，他从来都不说什么。像是支持我这样做一般。
　　我感觉，爸爸是喜欢小悦姐姐的，因为，他从她去云南开始，就一直在后面调查她的事情。他有时候会看着别人给他发过来的资料发呆。有时候他会故意要我打电话给小悦姐姐，约她出来见面。
　　我不知道他是不敢打，怕被拒绝。他知道，我打电话小悦姐姐，她很少拒绝。其实，他本就是一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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