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开膛手

　　一个穿着塔夫绸白衬衣、黑色棉质马甲的男人大步流星地从大厅右侧走过来，他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面无表情相貌英俊，周身散发着忠诚强干的气质。奥洛斯判断他应该是罗格海特的管家。

　　“雷蒙德，这场该死的大雨真要命，伦敦已经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雨了？”侯爵一把扯掉早已湿透的呢子大衣，连同雨伞一起随意地扔给管家。奥洛斯也脱下相对干爽的外衣，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三年了，先生。”雷蒙德像个机器人似的回答道，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从奥洛斯手中接过大衣时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的忽然到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和下暴雨必然伴着雷鸣电闪一样自然。就连他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也没能让淡定的管家皱一下眉头。

　　一个漂亮的女仆急匆匆地赶过来，手中的银质托盘上放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亚麻色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蓬松的发髻，深绿色的长裙完美地衬托出她白皙的皮肤和高挑的身材。

　　“伯爵，喝点热巧克力吧，你看上去快要晕倒了。”德拉波侯爵唐突地说道，拿起一杯可可强硬地塞到奥洛斯手中，滚热的瓷杯烫得奥洛斯差点失手把它掉到地上。

　　德拉波侯爵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虽然他偶尔很喜欢戏弄别人，尤其是戏弄那些矫揉造作缠着他不放的女人和那些他厌恶的男人，但那仅仅只不过是一种漫不经心的逗弄而已，看见他们愚蠢的表情也不会觉得多开心。

　　可是对于奥洛斯，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想狠狠地欺负他、捉弄他，想要揭开他的神秘面纱，把他深埋的、想要隐藏的东西全部挖出来，再愉快地欣赏他绝望无助的表情。一想到那张漂亮的脸因为屈辱而隐忍的样子，就像那天在办公室里的那种表情，他就浑身兴奋，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先生，我烧了一桶热水，您去泡个澡驱驱寒，我已经为您的房间生上了火。”训练有素的管家一边把湿衣服和雨伞递给女仆，一边说道。

　　“再烧一桶，雷蒙德，格兰特伯爵也要驱驱寒，你该不会想让我们两个泡在一个浴桶里吧？”

　　女仆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抱着两件湿漉漉的大衣和黑色雨伞再度急匆匆地走进左侧回廊，只留管家一人站在玄关。

　　“我现在就去烧，先生。”雷蒙德一板一眼地回应道，转身向大厅右侧的回廊走去。他的腰杆也像主人那样挺直，步伐稳重有力，奥洛斯不禁怀疑他是否也是军人出身。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雷声轰鸣，白色的闪电劈开天空，强势地彰显着大自然的无穷威慑力。

　　奥洛斯跟在侯爵身后穿过宽敞华丽的玄关、前厅，最后在壁炉旁的皮质沙发上坐了下来。罗格海特是一幢比爱德丽还大好几倍的豪华府邸，精美的地毯、难得一见的名家真迹、富丽堂皇的装饰物，所有的一切都非常考究规整，奢华而不失威严。如果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残酷的凶杀案和在雷雨中艰辛的跋涉，浑身乏力，他倒很像仔细研习这些画作。

　　脱离了刚刚恶劣的环境，布莱克伯爵惨死的画面再度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的眼睛茫然地盯着虚空的一点，开始回想现场的情形。他总觉得在晕倒前不经意间看见了什么，而且隐隐感觉到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旦想起来肯定有助于破案。

　　可是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一道探究的视线紧紧黏在他的脸上，他不用抬头也知道德拉波侯爵正用那种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略微不屑又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他。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想，如果真的讨厌他何必还要主动送他回庄园呢？如果他直接赶回罗格海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麻烦，更不会浑身沾满泥巴，浇得像个落汤鸡。而且他还把唯一的一把伞让给了他，自己暴露在狂风暴雨中，这让他暗自内疚了好一阵子。

　　直到刚才侯爵恶意地把滚烫的杯子塞到他手中时，这种内疚才干净利落地消失殆尽。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男人。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沉默不语，奥洛斯时不时地啜一口热可可来掩饰令人不安的尴尬。

　　“我在德国有一个朋友，曼海姆男爵，你认识吗？”德拉波侯爵忽然提出来的问题，像一把刀子割开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紧张，但也让奥洛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他虽然没见过曼海姆男爵，但知道他是那个男人的一个老朋友，两人年轻时曾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一度关系密切。虽然各自成家后很少来往，但也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男爵娶了一位法国贵族小姐，搬到法国生活了。

　　“我听狄特里希伯爵提起过他，两个人曾经在是大学同学。”奥洛斯竭力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手心却因为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名字一下子变得汗涔涔的。

　　“我和这位男爵在印度共事过，他也和我提起过狄特里希伯爵，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这位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一直自视甚高的男爵发自内心地表达出敬意，还能让一个出身不凡的贵族小姐撇下病重的结发丈夫，不顾一切地奔向他的怀抱？你也知道，说句冒犯的话，做出这种惊世骇俗、背信弃义的举动，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呢。”

　　奥洛斯咬紧了臼齿，本来苍白的脸变成了惨白，碧绿色的眼睛越过侯爵茫然地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玻璃雕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摔成碎片。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被眼神锐利的侯爵看在眼里，他摩挲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张糅合着痛苦、矛盾、茫然的美丽脸孔，一种难以自持的欲望缓缓自心底抬起头。他烦躁地翘起了二郎腿，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家伙，他在心里咒骂道。分明是自己一向最讨厌、最看不起的类型，为什么却总让他失去决断力，扰得他心神不宁？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奥洛斯慢慢地将变得清澈的目光重新投在侯爵的脸上，用一种客观的、圣洁的口吻回答道：“她受过良好教育，像个大家闺秀一般温婉美丽，但内心却压抑着无边无尽的激情。就像一堆干燥的木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而狄特里希伯爵就是那点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火星，在她渴望炽热感情的心中点起了熊熊烈火。她的确不应该抛弃我的父亲，这一点我也无法原谅她。但我还是深爱着她，能体会她心中的全部痛楚。”

　　“那还真是感人啊，伯爵。”艾德里特德拉波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虽然语气依旧充满不屑，但他听得很认真，也仔细体味着他那种忽然变得明朗的语气。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冷笑着摇了摇头。

　　“你浑身都是谜啊，伯爵。”他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奥洛斯不解地望向他。这时雷蒙德赶过来通报热水已经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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