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燕北军营外，穆宁珺正立在帐外，等候燕洵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立夏虽然已过，但是燕北早晚温差极大，离湘看着穆宁珺已经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忙去马车上取了一件白皮大氅给她披上。

　　楚云看着没有丝毫动静的中军大帐，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挥着鞭子进去把人揪出来。穆宁珺好歹帮了燕洵那么多次，不至于因为一次小小的意见不合就故意这样惩罚她家主子吧！

　　终于，大帐的帘幕被掀开，士兵们齐齐让开排列在两侧，猎猎冷风下，一袭黑袍华服的男子，眉如悬剑，斜斜入鬓，一双如刀刃般锋利寒凉的眼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仿如刀刻一般的五官和清晰硬朗的面部轮廓，令这位年轻的君王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还未完全走到她面前，穆宁珺便依稀可以感受到一股威慑气势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燕洵目光注视着她，缓缓走来，穆宁珺一身男子装扮，束发挽髻，广袖灰袍，也不知是因为天冷穿得多了点，还是衣服比较合身，装束毫无违和感，她整个人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书生文人的模样。

　　只是那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身体还未好全，燕洵本想问问她近来身体如何，抬头瞥了瞥天色，转而道：“今天已经晚了，你确定一定要现在就走？”

　　见她这身打扮，燕洵就知道她此去无疑。尽管方才已经确定下来此次护送的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黑夜沉沉，又是一个女子。

　　穆宁珺淡笑着回道：“此行早去早好。耽误久了，我怕误事。况且，你不是已经安排人护送了吗？宁珺行走在外多年，并不害怕。”

　　言下之意，是要他无需担心。

　　燕洵微微点头，随后侧脸道：“程鸢！”

　　“末将在！”身着盔甲的程鸢上前拱手行礼。

　　“一切就拜托给你了。务必尽心协助于她办好此事，不得有误。”声音冷厉，言语间是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严。

　　程鸢重重答道：“末将遵命！”

　　程鸢也是个多疑的人，虽然穆宁珺帮了燕洵很多次，帮着化解多次危机，也曾暗中教他君臣相处之道，可是也正因为如此，程鸢才对她越发警惕和戒备起来。

　　毕竟是一个别国来的外人！最基本的防范还是该有。

　　见燕洵已经将一切人马安排妥当，穆宁珺对着燕洵恭敬施了一礼：“宁珺告辞！”说罢，转身已经向着马车走去。

　　楚风在燕洵身后，看着她竟然就那样走了，连告别也不跟他说一声。想到自己不日也将要率兵到并州，东西两端，不知何时能见。思及此处，楚风立刻拔腿冲到了马车旁，穆宁珺刚刚上车，早已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中叹了口气，掀开了车帘，登时四目相对。

　　楚风看着她苍白而依然清丽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相识相依已经二十年，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楚风，”穆宁珺见他沉默，索性先开了口。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楚风一双漆黑的眼眸在黑暗里炯炯有神，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一路保重！”半晌，他才挤出这四个字。

　　穆宁珺知道他向来寡言少语，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更是不会多说什么。

　　“你也是，”穆宁珺眼角微红，又补了一句：“战场凶险，多加小心！”

　　楚风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穆宁珺已经放下了车帘，而程鸢也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

　　“程将军，我们出发吧！”穆宁珺听见马蹄声，便知程鸢已经带人过来了。

　　“殿下，末将告辞！”

　　“嗯！一路小心！”

　　“驾！”程鸢喝了一声，身后人马陆续跟上，马车也缓缓地动了起来。

　　楚风目送她远去，心中不是没有担忧和不舍的。可是穆宁珺先前早已同他说过，此行不打算带他去，一来是不希望他和她一样，深陷于曾经的仇恨。二来，也是因为她需要他在燕洵身边帮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风心里总有些失落。

　　燕洵看着渐渐淹没在黑夜里的马车，心中忽然愁肠百结，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崔元安和几名文官刚好已经来到大营，便看到方才这一幕。

　　“参见殿下！”崔元安一行在燕洵身侧俯身行礼。

　　燕洵淡淡斜视一眼，“免礼！”

　　“谢殿下！”众人起身，崔元安亦走近了些。

　　见燕洵久久目送着前方穆宁珺的车马离去，崔元安淡淡带笑说道：“殿下可曾听说过妇好？”

　　妇好，是商朝天子武丁的王后，据史书记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军事统帅，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她不仅能够率领军队东征西讨为武丁拓展疆土，而且还主持着商朝的各种祭祀活动。因此武丁十分喜欢她，她去世后武丁悲痛不已，追谥曰“辛”，商朝的后人们尊称她为“母辛”、“后母辛”，司母辛、大方鼎即是她的用器。

　　燕洵扭头道：“略有耳闻，不过崔卿提起此人，是何意？”

　　崔元安今年三十有五，蓄着短小的黑须，笑道：“无他！臣只是觉得，穆姑娘颇有妇好之能。殿下年纪轻轻，既已立国，虽在孝期尚未称帝，但国母之事，也该及早做打算！”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若不是与崔元安接触久了，知道他在谈论国事时的直言直语，燕洵早就怒了。婚嫁本就是私事，虽说一国之君的婚事确实会让整个国家的人都操心，但燕洵与楚乔尴尬的婚事才过去了不到半年，现在这个时候又提什么国母，燕洵还是多少有些不快。

　　是以，燕洵冷着面孔道：“崔大人既然知道本王还在国丧孝期，便不该有此一说。”

　　崔元安到底是当了多年的官，温言道：“是臣多嘴！”

　　崔元安混迹官场多年，虽然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是适时地提醒一下还是会的，说这一番话，并非是自取其辱。

　　其中暗含两层意思，第一是让燕洵明白，穆宁珺的能力不容小觑，此行他也看出来了，燕洵并不是让她简单地去谈和结盟那么简单。第二便是，若穆宁珺此行成功，无疑对大燕发展极佳，到时候娶了这女子做国母，就算她真的有所图谋，也图谋不到哪儿去，而大燕上下相信没有人会反对。

　　燕洵不是傻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并未真的动怒，转身径直入了帐内，身后几个官员随之跟上。

　　大魏边境的祸乱不断，朝堂上的内斗也一直不停歇。虽然魏帝让元彻暂时监国，统摄朝政，但是朝内依然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支持元彻为首的宇文阀家族，包括蒙家，吴家。宇文家族本就家大业大，能得到支持，元彻继位本来是早晚的事情。但是由于宇文玥的事情，宇文家对元彻虽然一如既往地支持，但是已经生了嫌隙。也正是因此，宇文家才会暗中放任支持十三皇子元笠的一派逐渐壮大。

　　元笠今年刚满二十，比元彻小了整整十岁。但是由于其母亲是赵家旁系的属亲，虽然只封了个妃子，但是自从赵西风死后，赵家没了嫡亲血脉，任职越骑校尉的赵阳和十三皇子元笠就成了赵家的支柱。加上当年赵西风之死，宇文家就算没掺和却也放任不管，赵家就一并恨上了。暗中跟宇文家作对已经多年，这一次魏帝眼看着就要撒手西去，他们怎么会放任宇文家继续在朝中一直做大。

　　说起元笠，虽及不上元彻处理政务的本事，但是却在军中长大，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本到了封王的年纪，偏偏碰上魏帝病重，元彻又一直借口说国家内乱不断，哪块封地都不安全，等平了内乱再谈。

　　元笠倒不是急着离开长安去封地，而是为了亲王的兵权。而元彻这一说法，更让他怀疑这个七哥背后的用意。赵家一直煽风点火，元笠自然也生出了争夺皇位的心思。

　　这次河西景阳王造反，元彻想要派元笠去镇压，结果遭到赵家的一致反对，私下里都认为元彻是想借机置元笠于死地。元彻无奈，只能另外请出自己这一边的人，任命蒙曜为元帅，乐邢为前锋，带兵前去河西。

　　一去便是三月，蒙曜带兵虽然不及他的叔叔蒙阗，但也把景阳王堵在了河西一带，进退不得，两军对峙了一个月。

　　燕国这边，燕洵在穆宁珺走后半月，就把大部分军队迁到了夏州、并州、怀州，其中主要兵力集中在并州。

　　八月十五，并州南郡宁武关城楼上鹰旗飘扬，血红的旗帜中那振翅高飞的黑鹰，散发着俯瞰天下的气势。立在旗下的男子，那双古井无波，深邃如星而犀利若鹰的凤眸，向西北方遥遥望去。

　　今日是中秋，内侍给他送来一些精美的月饼和糕点，他却没有一点食欲。

　　刚刚接到程鸢秘报：“汾州已过，离城不远”。

　　简洁明了，虽然黑鹰护卫说是程鸢发来的，但燕洵一看便知这八个字是穆宁珺授意。他们的计划，也就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哪怕一个字，彼此都知道暗含他意。

　　燕洵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就那样看着，伫立了很久。

　　算起时间来，她竟然已经走了三个月！三个月，才出了汾州，燕洵忍不住有些忧心，莫非是她的病一直不好？

　　剑眉微微蹙起，薄唇微抿。燕洵觉得，他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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