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第二日清晨，穆宁珺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燕洵早就去上朝了。她起身梳洗完了之后，将陈监和清和殿里服侍的宫人都叫了过来，一问才知道，燕洵做噩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穆宁珺心里暗暗自责，是她疏忽了，他最近很少来看她，她以为他忙，又顾着孩子，就一直没怎么关心他，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隐约觉得，他这些日子暴怒无常的原因，也许跟连夜的噩梦有关。

　　穆宁珺把这件事情跟巫少卿细细地说了，少卿答应帮她好好查一查。

　　此后几日，燕洵的性子比起前几天算是温和了许多，不过一旦有人犯错或者是反抗他，他还是非常容易动怒，处罚手段虽然没有那么残暴，但也常常要穆宁珺再三劝解，他才会改变主意。

　　事实上，燕洵清楚地知道他最近的转变，但他已经努力地去控制自己时不时的怒意，可是效果微乎其微，而一旦有人做事稍微不合他的意，他便觉得一股嗜血的杀意涌遍全身，像是魔怔了一般，让他无比怀念曾经驰骋疆场的搏杀，手起刀落，令行禁止，生命的陨灭好似能让他产生些许快感。

　　燕洵心里很清楚，有这样的怀念很正常，天底下的男儿大多是有英雄热血的，可这种热血变成残暴嗜杀，就不对了。

　　他是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错误，而这世上，往往清醒的人，是最痛苦的！

　　明知是错，却无可奈何。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穆宁珺的陪伴，燕洵的噩梦渐渐少了，但两人同榻而眠时，缠绵之际，穆宁珺明显地感觉得到，他的动作一日比一日地粗暴，几乎把她折磨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次日醒来，肩膀上常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齿印，破烂的肌肤浸润在鲜血中，异常妖艳可怖。

　　她怕他看到后自责，总会以照顾孩子为由，在他醒来之前便先行起身离开。而燕洵也不会多问，照常上朝，处理国事。

　　可这一晚，穆宁珺再去清和殿时，却被告知，燕洵去了别的妃子宫中过夜。

　　他一定是知道了她身上的伤。

　　穆宁珺心里叹息一声，她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回到凤翔殿，她本想去找巫少卿和陆长羽，可奇怪的是，宫人说，他们两人前天出宫，一直没回来。恰好此时，宫女说燕其琛一直哭闹不止，穆宁珺无奈，只得回屋照顾孩子。

　　寂寂深夜，距离重兵把守的玄王府三里之处的一条幽深小巷，三个身影静静站立。

　　“师父，你回来吧！”巫少卿看着那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男子，近乎乞求地道，“族长不会怪你的。”

　　“呵，”男子冷笑一声，“我早已被逐出巫族，哪有回去之说。”

　　“就算你不愿回去，可你也不该助纣为虐，帮着纳兰玄墨为害世人。”陆长羽斥责道：“南疆巫族百年来，若无慕容氏庇佑，早被梁国蜀巫斩尽杀绝。你也曾受过恩惠，为何还要与慕容氏作对！”

　　“恩惠？”男子忽然抬头，尽管双目被重重黑纱遮蔽，但陆长羽仍能感觉到，他是看着他们的。

　　“你竟会以为，当年越朝初建，慕容逍留下会法术的巫族，是一种恩惠？”他嘲讽一笑，“那不是恩惠，那只是他为了自保。他庇佑我们巫族，也只是为了庇佑他自己。你以为，你师父陆逊能够那么轻易进入南疆是他厉害吗？你以为他与族长之约是因为他救了少卿吗？你以为用巫族灵蛊续命那么简单吗？你们真是天真得可笑！这世上的交易哪会那么简单轻松。”

　　他看两人一眼，冷笑着继续道：“天和三年三月初六，陆长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日子对于阎罗谷的意义。对不对！”

　　陆长羽面色冷淡，“我知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慕容氏和阎罗谷的渊源，我也知道。我还知道，阎罗谷，不过是你们巫族的一个分支，一个为了慕容氏特意独立出来的分支。”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应该明白，他们慕容家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解开血咒，阎罗谷和巫族，从此就可重获新生。更不必因为慕容氏，而......”

　　“不需要！”陆长羽断然拒绝，“彦枫，你不要欺骗自己了，你谋划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解开血咒，你只是为了羲仪。”

　　彦枫身子一震，立刻怒道：“住口！谁许你提她！”

　　巫少卿轻声劝道：“师父，羲仪姑姑已经走了，你就算解开血咒，也没有用的。”

　　“你们住口！”彦枫扬手一挥，一柄闪着红光的长剑向两人刺来，二人闪身躲开，陆长羽抽出腰间七星剑，转身与彦枫的剑“当”地一声巨响，撞到一起。

　　一红一蓝的宝剑剑刃抵在一起，两人皆退让不得。

　　“彦枫，停手吧，慕容氏已经国破家亡，你还想怎样？”

　　“国破家亡？”彦枫冷笑，“慕容珺还活得好好地呢，可我的羲仪呢，凭什么要为他们慕容家受那么多苦？他慕容家又待她如何？不让慕容氏断子绝孙，我决不罢休！”

　　他后退三步，陆长羽顺势逼近，两人再次在巷子里打斗起来，刀光剑影看得巫少卿心惊胆战。

　　“前面什么情况，好像有人？”

　　“走，去看看，万一是有人来救玄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彦枫听见响动，腾出一手，掌心凝力，猛地向陆长羽腹侧击去，陆长羽闪身一避，七星剑正欲砍下，彦枫却已经向相反的方向逃去，他反倒挥了把空剑。

　　“要追吗？”巫少卿问道。

　　陆长羽摇摇头道：“不用了，他现在尚未着急动手，定是还没有找到让羲仪苏醒的办法。我们先回去看看珺儿，我总觉得她会出事。”

　　巫少卿点点头，两人用轻功腾身跃到屋顶，躲过了巡夜的军队才又下来，从另一条小巷穿过西市返回皇城。

　　路上，巫少卿还是忍不住问道：“长羽哥，如果真的找到了灵蛊，你是不是要为穆姑娘续命？”

　　巫蛊之术于汉朝初年被严厉打压，后来越朝开国，由于得到巫族人相助，所以练习巫术之人又多了起来，甚至在越朝，巫族族长被尊为国师。

　　只是，后期国家动荡，政权分立，巫族自然也就分为了三派，南疆巫族、蜀地巫族和怀宋的南海巫族。巫蛊之术自古就分灵蛊与毒蛊两种，灵蛊如药，可治病救人，毒蛊诡异奇绝，害人极深。不过由于毒蛊之术高深莫测，因此很少有巫师愿意修习，厉害的毒蛊也就少见，多见的毒蛊也如寻常毒药，可以解开。

　　同样的，灵蛊虽多，但基本都是用作药引的灵奇之物。真正能救人的灵蛊，叫做续命灵蛊。

　　据说，是一个巫师为救心爱之人研制出来的。从那之后，续命灵蛊就多了起来，但由于这种续命的办法本质上其实是以命换命，像那位巫师那样痴情的人太少，所以很多续命灵蛊没有得到精心的养护，一一死掉了。南疆巫族当时留下了几只，十年前穆宁珺中了不可解的毒药时，便是陆逊找到巫族族长，拿到灵蛊为其续命。

　　陆长羽遥望着远方灯火辉煌的宫殿，微微笑道：“我是阎罗谷谷主，受先谷主遗命保护慕容氏，理所当然是我。”

　　巫少卿眼神一暗，低下头，“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可能会......”

　　“不会！”陆长羽对她展颜一笑，“为她续命之后，我不会有事！”

　　“可你违反了谷规！”巫少卿冷静地道，“十年前，族长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虽然我知道的不一定有你多，但是我记得，那年老谷主为她续命之后，也在你身上下了血咒！他要你继续寻找灵蛊，为她续命，延续慕容氏血脉。可是你不该，违反谷规！”

　　“少卿！”陆长羽皱眉一喝，半晌才压低声音缓缓道：“我是谷主，绝不会违反谷规！”

　　巫少卿苦笑一声，何必自欺欺人？

　　她是巫师，虽然不会制续命灵蛊，但她很清楚，这种灵蛊续命的时间与续命之人有关，续命之人余下的寿命若有十年，那种下灵蛊的人便能再活十年。

　　当然，那是寻常人，阎罗谷比较特殊，由于当年，为保护慕容氏族血脉，皇帝命人从巫族中挑选优秀的巫师，创下阎罗谷，谷中除了为皇家秘密培养阎罗暗卫以外，还要挑一批特殊的人，接受谷主的“赐礼”。

　　这种赐礼，实际上就是阎罗谷代代相传的血咒。承下血咒者，可为谷主，但也意味着，如果哪一天，当朝皇帝如果突发意外，储君未定，驾崩后江山难保，那么谷主就必须用灵蛊为其续命。然而，谷主并不会像寻常的续命之人那样轻易死去，只要他们不违反血咒的规定，就能和得到灵蛊后的皇帝活一样长的时间。

　　而那个规定便是阎罗谷弟子都知道的谷规：世世代代保护慕容氏族，但不得与慕容氏的人有任何情爱牵扯！

　　一旦定下血咒的双方产生情爱，不论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续命之后，便注定续命之人要为另一人去死。

　　羲仪，便是因爱上越神宗，最终为其续命之后而死。

　　不过，自厉宗之后，慕容氏族人被残害诸多，续命灵蛊也越来越少，所以这延续了两百多年，经历了十二位皇帝和三十四代谷主的“赐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每代谷主都必须执行。

　　只是，阎罗谷为慕容氏效力的使命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在陆逊这一代，为了救慕容珺的命，陆逊便义无反顾地动用了闲置多年的血咒，并在陆长羽身上，也下了此咒。

　　巫少卿知道，其实这种血咒是可以解开的，但解开了，与之有血咒相连的那一方，在血咒解开后的一年里，会慢慢死去。

　　当年她的师父彦枫爱慕羲仪，千方百计要为羲仪解开血咒，却遭到了族长反对，逐出巫族，并废了他巫师的能力。却没想到，彦枫去了南海，成为了一名专门炼制毒蛊的巫师。

　　巫少卿前后想了想，她大致猜到，或许燕洵一日一日变得暴虐，多半就是被彦枫在纳兰玄墨的帮助下下了蛊，可这毒蛊，她现在还没弄清楚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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