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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他靠在摩托车坐上拿着沈巍的保温杯在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手心有点潮，握着杯身直打滑，有几次差点掉地上。
　　这半个月里他没数梦到过沈巍几回，总之只要真正睡着了总会梦到。
　　来找沈巍之前他先去了何医生工作室拿检验结果，何医生理解他的工作性质，并没有因为临时改时间而不悦。
　　“你的片子看起来跟上一次没有太大差别，但这两次检查间隔不到半年，以你目前描述的症状看，颞叶血肿也许正在发生轻微的变化，片子里还无法观察到，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如果你时间允许，我希望我能帮你一起应对。不过以你的工作状态看，起码近期内是很难实现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简单的自我梳理的方法，你先试试看。等你能安排出时间，我再帮你尝试其他方法。”
　　何医生给了赵云澜几张纸，让他每天花一点时间把这一天中出现的比较强烈的情绪用具象的字或词表达出来，填进相应的表格里。
　　“你只要填写就行，不要试图自己分析，每天填完之后拍张图片发给我。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对抗。”临走时，何医生一再叮嘱他。
　　不要对抗。
　　他想见沈巍，所以就去见沈巍，这样应该就是“不对抗”了吧？
　　“赵警官？”沈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赵云澜旁边，赵云澜竟然没有及时警觉，被他这一声惊了一下，手瞬间反射性地要摸向后腰，马上又反应过来，没动。
　　“就一个杯子，还劳烦赵警官专门跑一趟。”沈巍接过赵云澜手里的保温杯，不意外地发现杯子外壳是温热的。
　　赵云澜望着沈巍的侧脸，何医生的话在脑际徘徊：“不要对抗。”
　　然而话一出口，仍是撑住公事口吻：“沈教授平常都这么忙的吗？周末也呆在学校里？”
　　“最近事情比较多，有些纸面工作积压了，只好周末过来，”沈巍笑笑。
　　“沈教授也需要做纸面工作？我还以为报告什么的都是学生做的。”
　　“课题报告只能我自己做，学生有他们自己的作业要做。”
　　“沈教授的课题肯定挺高深的吧，是不是总要呆在实验室里？”
　　沈巍注视赵云澜一会儿，微笑道，“我是不是仍然在赵警官的嫌疑人名单上？”
　　“我没有嫌疑人名单，”赵云澜也笑，“我只是不希望沈教授出现在任何嫌疑人名单上。”
　　沈巍挑眉道，“哦？那么说，我确实是在被怀疑了？”
　　“沈教授不觉得自己有可怀疑之处吗？”
　　“那倒确实是有的，换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怀疑我自己。”沈巍将保温杯从右手换到左手，换了几个圈。
　　赵云澜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某个地方忽然一动，有什么在脑际闪过，却没能抓住。
　　“不过沈教授，我们并不是唯一关注你的人，起码我们的关注是你的安全为重的。”
　　沈巍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其实沈巍已经知道自己不只在被警方监控，还有其他人在盯着他。不过在眼下的状况下，这些他都没精力去琢磨，他相信吴瑛一定会想办法去应对。
　　以及，有警方的监控在，另外的人也不会轻举妄动。不管赵云澜有意还是无心，他们都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的安全。
　　“那要谢谢赵警官了。”沈巍道。
　　“职责所在，”赵云澜哼道，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听到沈巍用这种语气说谢谢，“不必客气。”
　　“赵警官是不是还有其他关于李茜的信息需要问我？”保温杯在沈巍手里又转了两圈，赵云澜太阳穴开始隐隐涨痛。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这个抱歉了赵警官，”沈巍回绝得很干脆，赵云澜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沈巍稍作停顿之后解释道，“我下午要带一个课题小组的实验报告，估计会弄到很晚，下次吧。”
　　他语气很正式，赵云澜四舍五入当他是想表达确实时间不巧而不是自己不想去的意思，“那等这个案子结了，我正式地请你吃个饭吧。”
　　“到时候，应该是我来请你吃饭吧，感谢赵警官能以我的安全为重。”
　　“也行啊。”
　　渐渐明晰的头疼里，何医生的话再度闪过。跨上摩托准备道别的赵云澜突然说出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沈巍，我今天不是为送杯子来的，我想见你。”
　　沈巍猛抬头，眼神里一闪而过无可掩饰的惊讶，在赵云澜想要细看之前便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似乎还掺着一点不认同，“赵警官是什么意思？”
　　赵云澜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德行，任谁看到都够笑上大半年的。他咬了咬后槽牙，豁出去一样地道：“意思很简单，沈巍，我要追你，你准备接招吧。”
　　说完他不敢去看沈巍的反应，R6轰鸣着野马一般蹿了出去。
　　所以赵云澜没看到，沈巍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勾起嘴角，竟露出了笑容。

　　秦越在傅子遇对面坐得溜直，从头枯到脚底都散发出“我正在发火边缘”的气息。
　　一个像大衣扣子那么大的徽章摆在桌上，通过数据线连接电脑。傅子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键盘，将扣子里的图片导进电脑里并调整了格式。
　　“好了，”傅子遇最后按一下回车，将屏幕转个方向对着秦越。
　　秦越却扣上电脑，眼神凌厉刮过傅子遇的脸：“那个地址，到底哪儿来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傅子遇并不为他的怒气所动。
　　“傅子遇——首先，风车给的密码不会有二次破译一说，其次，警察刚端掉那个地址拿来□□还不到一年，不可能跟两年多以前的密码有关联……你别想着骗我！”秦越是真的生气，气傅子遇竟然明目张胆对他说谎。
　　“哥，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非要留在龙城？”傅子遇两手交握往后靠，说话不紧不慢还带着丝笑意。
　　秦越怒气一时梗住。他们兄弟默契太好，以至于他的理智以远快于感情的速度知道傅子遇想说什么。也是，他为了要调查的事情，不知道随口跟傅子遇编过多少瞎话，有时今天说的跟昨天说的对不上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傅子遇却从来没追问过。能容忍是因为傅子遇明白，秦越是怕他担心，有些细节不想让他知道。
　　轮到秦越怎么就忍不了呢？傅子遇非说是二次破译，秦越心里存疑，就不会轻易自己跑去探底。如果傅子遇告诉他这信息来源可靠，谁知道他会不会先去摸清情况再向田丰汇报？
　　秦越突然觉得自己发火好像有那么一点无理取闹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要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秦越语气缓下来，一句话说下来磕绊着好像牙疼。
　　傅子遇趴桌子上眯着眼看他半天，才叹气道：“问题是我不知道来源啊，我又不想告诉你我不知道来源。”
　　“你——”秦越长出口气道，“好吧，以后咱这样，不能说的就直接说不能说，谁也不编瞎话，行不？”
　　“我没意见，”傅子遇鼓着腮帮子，眼神瞟向合上的电脑，“所以，你今天上午去哪儿了？那些拍的都是什么？能说吗？”
　　秦越打开电脑，从照片里挑出一张来单独打开，又从另一个文件夹里打开另一张，排在屏幕上给傅子遇看，“这样看，是不是一样的？”
　　后面的照片是傅子遇从陈天的云帐户里找到那张，两张照片角度不大一样，但稍微调整的话，能看到里有个淡色的形状很相似。
　　傅子遇打开图形处理软件把两张图都拉进去，将那个形状放到同比例大小，完全重合。
　　“这是阿勤手上的一块伤疤。陈天临死之前见过阿勤，还发生了肢体冲突。这张照片应该是无意中拍下来的。这块疤是风车留下的，我以前见过。”
　　这才是他让申哥帮他安排见阿勤的真正理由。今天一早他跟着申哥去帮金飞送东西，阿勤负责护送，秦越在装卸货的时候用隐藏的纽扣相机拍了阿勤的手。
　　阿勤不认识秦越，临走时申哥对秦越说，看来卖你的人起码跟金飞没关系，倘若有关，阿勤一定知情。
　　算是一举两得吧，不过秦越也没什么成就感。
　　“田丰怀疑陈天是曲阿果下的手。这个曲阿果挺神秘的，据说九爷很看重他。如果陈天真是他杀的，那陈天一定做了什么让九爷非常生气的事。”秦越再次合上电脑，也趴在桌子上琢磨。
　　“还能有什么事，背叛呗，”傅子遇口气显得百无聊赖，“折腾成那样还不是为了警告底下人，叛徒没好下场。”
　　“陈天背着九爷跟黄金蟒合作，在两条毒蛇嘴里抠钱，也算是自己作死。”秦越手指敲着桌面，他挺喜欢这样跟傅子遇讨论想法，“你说，黄金蟒是不是那个吴雄？”
　　傅子遇也敲，两人搭着拍子敲出鼓点，“可惜我找不到一点十四年前韩琛集团和资料。那个亲手打死韩建又差点被九爷炸死的人叫小熊，小熊，吴雄，怎么都觉得这不是巧合。”
　　秦越点头，“这个怀疑我也跟田丰讲了，他们那边一直盯着吴雄。不过，连你都找不到蛛丝马迹，估计一时也不会有啥结果。”
　　傅子遇突然停下手指坐直，正视秦越道：“哥，如果找到出卖你的人，你会怎么样？”
　　秦越也陡地坐直：“你什么意思？”
　　“你先别激动，我还没查到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傅子遇好像天生不会激动，不论说到什么话题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这个，能说吗？”
　　秦越手指交叉抵在鼻梁上，沉思半晌，缓缓道：“我不知道。”
　　“你还记不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回你被跟踪，伤了腿上动脉，差点回不来，”傅子遇平淡地叙述，反而令秦越听得有点惊心，“就是那次之后，你才让申哥帮你。你跟我说，出卖你的人知道只要你活着就一定会把他揪出来，所以他一定想方设法要你死。”
　　“你记得这么清楚，”秦越其实都不记得曾经跟傅子遇说过这样的话，这时听他说起，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傅子遇弯了一下嘴角，“那个伤你的人，不只伤了你，朱叔和风车，都死在他手里。”
　　秦越腾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盯着傅子遇：“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问我那个地址怎么来的，真的是从那个密码来的，这些信息也都一样。不是二次破译，而是直接发送系统信息，我没法给你解释清这其中的差异，只能告诉你，我追踪不到信源。”
　　天底下居然还有傅子遇追踪不到的网络信号，秦越简直难以置信。
　　“这些天我一直在尝试，仍然追踪不出，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敌，有境外黑客高手参与，照这个可能性，信息出自金三角的可能性更大；其二，是友，页面加密出自国家安全部门。密码和页面地址都是风车给你的，我倾向于第二种。”
　　“风车给我做培训时，跟我提起过，他有三个兄弟，一起进警校一起受训，毕业时一起进了化妆侦查特训营。他说他们当时是特训营的四大金刚，四人联手，天下无敌。”秦越慢慢坐下来，长长地呼吸三四下，“可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位，却最早牺牲了。剩下的三位后续接了不同的任务，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也许，这些信息，是来自风车的另外两位兄弟。风车还在时，从没接到过画黑框的通知。”秦越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风车曾说，等任务结束了，一定介绍我认识他们。”
　　傅子遇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
　　他们这些人，当初选择走这条路，一定都曾热血上头，可是那么多年黑暗里行走，见不得光见不得亲人见不得朋友，到底靠什么在苦苦支撑？
　　“有时候，我就希望还有机会知道他说的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人家都说做卧底的人不能长太帅，太扎眼的相貌容易暴露。我问过风车，收我是不是因为我扔人堆里就找不着，你猜他说什么？”
　　傅子遇摇头，手握得更紧。
　　“他说那都是屁话，他们四大金刚都帅着呢，卧底这行比明星要求高多了，要的是实打实的演技，长什么样都可能成为好的卧底。话说回来，风车长得确实挺帅的，”秦越拳头攥得像块石头，“可是我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傅子遇从桌面上翻过来，坐到秦越旁边。
　　秦越抬起头去看灯架上的警徽，接着道：“找不到证据，就算我明知是谁干的，我又能怎样？有时候真想像申哥说的，弄上几杆枪直接把那些人都干掉算了……”
　　“可是，不管能不能穿那身衣服，我自己都清楚，我是个警察，那道坎儿，过去。”
　　秦越靠在他傅子遇肩上，呼吸深长而窒涩。
　　傅子遇沉默半天，忽然道：“哥，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人。”

　　赵云澜回局里跟季白碰头。
　　嫌疑人画像已经完成，素描师尽力还原了临时工小李描述的所有细节，但正如他在审讯时所说，那位“老大”每次出现都是晚上，而且帽子口罩一应俱全，除了能看出外缘一点点头发的颜色，实在找不到其他可辨识的外貌特征。
　　这个结果在季白预料之中，谈不上失望，他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从内网给赵寒、赵云澜和花冲都发了一份，也抄送给了田丰。
　　小Q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头部中枪致命，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干净利落，看来小Q要么甘心就死，要么恐惧到不敢反抗。
　　“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想法，明天报告会上再说，”季白虽然睡了一会儿，仍压不住眼底的黯青。赵云澜也一样，这会虽然感觉不到困意，但其实真让他躺下，多半5秒钟就能沉入梦乡。
　　他跟花冲确认祝红和法医办的人都撤了才下楼，夏天过半，傍晚隐约生出些凉意，赵云澜怕胃疼，干脆在停车场出去拐角的小店把晚饭解决掉再回家。吃饱容易犯困，他难得把摩托骑得很慢，如同电动车。
　　再酷再炫也得先保证安全，赵云澜原本想给自己的自控能力加十分，却在一抬头发现竟然骑到学萃路上而泄了气。
　　前面就是他第一次见沈巍的巷子，赵云澜闭上眼还能清晰看到当时沈巍站在路边的样子。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赵云澜能想起来的记忆里，刚上高中时学到这一句，总也不能想像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形貌神采，当得起这样的称赞，他记得当时老师讲完，他便嗤之以鼻，大笔一挥在课本旁边批了两个字：胡扯。
　　然而现在，他描摹沈巍的样子，这几句居然自己蹦出来。这要让他高中语文老师知道了，搞不好要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赵云澜好笑地熄火，把车停路边用一条腿支着，从裤袋里摸出根棒棒粮叼嘴里，想着要不要给沈巍打电话。九点钟左右不算太晚，但这条小巷没有店面，甚至路灯也只在巷口有一盏，估计除了谈恋爱压马路的小情侣，不会有别人愿意往这边扎。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快学期末考试的缘故，今天小巷子里安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巷子左手边就是龙城大学的后墙，印象里，这儿离沈巍的办公室走路大约五分钟。
　　沈巍也许还在办公室吧。赵云澜想。
　　突然，赵云澜听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职业警觉立刻冒出来。日常没行动时他不配枪，今天更是连警棍都没随身携带，幸好是骑车来的，他从油箱底下投出一根短撬棍攥手里，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靠过去。
　　离得近了，声音更清晰了些，有人在打架，赵云澜听到两声闷哼。
　　他贴着墙边慢慢侧出去半个头，看到拐过去的另一条巷子里，三个人将一个人围在中间，中间那人头上被罩了个袋子，围攻的人当中有一个死死锁住他的胳膊。另有一人想上前攻击，被中间那人抬起一腿跺在胫骨上，压着嗓子骂出声。第三个则从旁边垃圾桶里抽出个酒瓶子，从侧面一下子劈在中间那人头上，又一声闷哼。第三个人嫌不过瘾，顺手在墙上将瓶敲碎，变成带着锯齿的凶器。那人狞笑着冷哼，眼见就要扎向中间那人的胸口。
　　“住手——警察——”赵云澜握住撬棍的中间部分，侧举在耳际，昏暗光线下，距离稍远便无法分辨他拿的到底是不是枪。
　　围攻三人中的一个迅速跟另外两个说了句什么，之后连续两拳直捣中间那人下腹，那人立时弯下腰去，萎顿在地。三人丢开那人拔腿就跑，出了巷子朝不同方向狂奔，好让对头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拿不定主意追谁，一看就知道是有经验的老混混。
　　赵云澜哪个也没打算追，他就一个人，救助倒地这位仁兄比较重要。方才楔头上那一瓶子，弄不好得是轻微脑震荡。他一边往那人身边跑一边拨了120，说了他们所在地址。
　　那人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上的布袋子有深色的濡湿，他受伤了。赵云澜蹲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将袋子一点点扒开，却在那人的头露出来的一瞬间浑身僵住。
　　“沈巍？！”赵云澜突然觉得手指尖都麻了，“怎么会是你？”
　　沈巍鬓角流下几缕黏稠的血迹，头发都打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人已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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