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郎

　　阮清现在并不想出门，但想到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李恪了，这次要打仗了，李恪却并没有像之前说的去军中，他也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便抱着小白，带着小豆子和天七一块去了武馆。
　　李恪见到阮清好像认不出他一样，盯着阮清看了好一阵子，神色颇有些别扭。
　　今天阮清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直裰棉衣，披了皇后新赐的雪色貂毛小氅，乌黑的头发用玉带高高束起，衬得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清亮有神，只是脸色有些恹恹的，进了门并不怎么想说话。
　　李恪这段时间也长高了不少，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变化很大的，曾经还有些青涩的面容已经多了一分从容淡定，笑起来仍是一口大白牙。
　　李恪兀自傻笑了一会儿，这才坐到阮清对面，不错眼的看着他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忙着习武，没得空去看你，还怕你生气呢。你能来找我，真好。”说到最后两个字微微一顿，又笑了起来，看向阮清怀中乖巧瞌睡的小白，笑道：“你将它养的真好，好像长大了不少，也精神了。”
　　阮清撇了撇嘴，小白正睡着觉呢，从哪里看得出精神来了？他只当李恪这是在哄他。没什么力气的嗯了一声。
　　李恪神情一肃，就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可是纪凡那个浑小子？”说着就要起身，去找纪凡算账。
　　阮清忙拉住他，“没有，我只是······苏叔叔去了凤凰关，大约是要打仗了，我有点担心······”说到这里，他想起李恪的父亲李威将军就在凤凰关附近，忙问：“李伯伯不是也在凤凰关一带吗？有没有给你写信说那边的情况？鲁国真的要打来了吗？”
　　李恪重新坐下，脸色也有些难看，恹恹道：“按说十年之期未满，鲁国不该打来，但前些日子就有线报说鲁国的军队东移了，似是想借道束河进入天峡谷。所以，我爹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具体的情况我并不知道，这些军事机密他们也不告诉我，是我偷偷找人打听的。”
　　“那如果鲁国真的借道束河的话会怎么样？”阮清紧张的问。
　　李恪想了想，沉声道：“束河是一道天涧，即使结了冰也并不好过，一旦被他们通过，进入了天峡谷，以天峡谷的地势，我国的军队便少了优势，想要在天峡谷出兵拦截反而会被他们借势埋伏痛击。便只能死守凤凰关，不让他们入城了。若是凤凰关再破了······”下面的话不说也都清楚。
　　阮清眉头紧蹙：“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提前埋伏在天峡谷拦截他们过河？”
　　“若是提前埋伏天峡谷，就需调动一部分军队，从凤凰关调显然是不行的，凤凰关不能不留人守着。若是从西面调，万一鲁国分兵两侧，趁机攻打西侧，再回援也会很麻烦。”李恪道。
　　阮清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压着嗓子问：“那就不能从其他地方调吗？我们不是有很多兵吗？”
　　李恪摇了摇头：“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特有的边防，随意调动都会出现问题，能用的只有内地的兵。但是今年粮草空虚，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和粮草去养那么多兵，便是调了人去也养不起，只会消耗更快。”
　　不得不说李恪出身行伍，武将世家所受的熏陶令他自有一番见识，这些分析也是条条在理，正说中了尧国所处的窘难之况。
　　阮清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越发的坐立难安。
　　李恪见他这样，心中很是揪的慌。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故作轻松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河水还没有完全结冰，会怎样也不好说。我们要往好处想才是。你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
　　阮清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李恪又看了他一眼，方起身朝着西边去了。他有时候练武的时辰晚了就会在武馆住下，西边便留了一间他临时住的卧房，相隔不远就是一间暖阁，他的二叔有时会在那边招待客人。
　　李恪走后，一个身穿灰黑色劲装的男子也匆匆的进了门，直接穿过后院朝着西边暖阁去了。
　　李恪从卧房出来，手里抱了一个雕刻精致的盒子，没走两步就看到了走进暖阁的身影。他认得那是府中的护卫，平时专司传递消息。李恪顿了顿脚，朝着暖阁走了过去。
　　盏茶过后，李恪方踱步回到花厅，脸色却看去有些古怪，虽然极力笑着，却掩不住眉宇之间的怒气。阮清素来敏锐，一眼就看了出来，待他坐下了，问他：“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
　　李恪抿了抿唇，只将盒子放到他面前，笑着道：“没事。你等急了吧，快打开看看，这是我新给你做的弓，比原先那个还要轻巧的多，力道也比那个轻盈有力，很适合······适合你用。”
　　阮清掀开盒子，果然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弓，一看就比之前那个还要好，禁不住眼睛一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兴的欢呼出来，只欢喜的看了几眼就将盒子盖上了。
　　李恪莫名的有些紧张：“你不喜欢吗？你若是不喜欢我再找人重做。”
　　“没有，我很喜欢。”阮清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你恪哥哥，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李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悄悄舒了口气。
　　阮清看似漫不经心的捋着小白的毛，轻声道：“只是······恪哥哥对我好，我却从来没有什么能给恪哥哥的，恪哥哥有了不高兴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不能哄恪哥哥开心······”
　　李恪心中微微一震，定定的望着阮清，眼睛有些湿润起来。阮清一向比他们聪明，哪怕他还要大他几岁。他知道阮清看出了他有心事，却又不想逼他说出口，便委婉的安慰他。
　　这等曲线救国的方式也就阮清这样聪慧的人使得出来。
　　他有点感动，也有些高兴，突然就觉得精神了许多。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其实·····我只是刚刚经过暖阁，在外面听到了二叔和我爹派来的人说话，有点烦闷。”
　　阮清立即绷直了身子，“是李伯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李恪也不想再瞒他，让他胡乱猜测担心，索性如实道：“我爹的人来说，军中的粮草有些困难，已经上了好几道折子，却不知为什么朝廷一直没有回应，而定王正在往那边去的路上，收购粮食的事似乎也还没有着落，我爹着急，不知道中间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就想让二叔去打探打探。”
　　阮清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听到的苏辄和赵连祁的对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当时并没有听的很清楚，只隐约听到好像朝廷并没有给多少钱，可能还需要苏辄自己去想法子解决。
　　他当时只顾着担心苏辄去打仗的事，忽略了这个问题，现在听到李恪提起，当下就蹿出了一团火。便是憋着一口气问李恪：“朝廷是不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买粮？”
　　李恪神情肃重的嗯了一声，“我们家有一个亲戚在户部任职，听说好像是的。这些年户部一直比较拮据，不然年前定王建议各地整治农田水利的事也不会被耽搁。但现在是要打仗了，再拿不出银子买粮买物需，士兵怎么办？我爹他们现在也是节衣缩食，根本撑不了多久，更别说万一真打起来了。”
　　阮清讶然，“宫里不是有很多金银珠宝吗？京中很多人都很富足，难道也不能拿出来用吗？”这可是两国交战，竟还有人存着私心盼着国破家亡不成？
　　李恪苦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些人愿不愿拿出来，便是真拿出来，那些贵重的东西只好看不好用也是没多大用处，毕竟百姓认得只有银子，那些东西拿出去变卖怕是也没有人敢买，卖出去也要折价不少。”
　　阮清不说话了。脑子却飞快的转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同李恪说了几句话，阮清便匆匆的回了定王府。一回去就命人去将小库房的几个箱子搬了出来，一样一样的查看。
　　桂嬷嬷和几位丫头都有些不解，问阮清要做什么阮清也不说，只一个人看着那些东西发呆。
　　第二天，阮清就命人去给李恪传话，找李恪进府。并把青松两兄弟也一块叫了过来。
　　李恪匆匆的赶了来。阮清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他心中以为阮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很是焦急。到了清风苑才发现青松两兄弟都在，进门便急急的打量着坐在暖炕上的阮清，问：“你喊我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是哪里不舒服吗？”
　　阮清让他先坐下，又让桂嬷嬷给他倒了茶。
　　定王府的规矩极严，苏辄治理之下，下人们等级分明，什么人该做什么差事都是严格按照规矩来的。像清风苑，近身伺候的便是桂嬷嬷和玲珑，平日里就呆在屋子里等候差遣。小豆子便主外，阮清出了门就由小豆子跟着，院子里的丫头婢女也各司其职，谁打扫，谁守门，谁传话都分得很清楚，不会发生话会随便从院子里哪个洒扫婢女嘴里直接传到阮清耳朵里的事，都会先传给小豆子，再由小豆子传给桂嬷嬷或者玲珑。
　　这个时候屋子里便只有桂嬷嬷当值，也是阮清最信任的人。
　　阮清看着李恪喝了茶，才不急不缓的问他：“你上次说你们家在户部有个亲戚，是个什么官？说话管不管用？”
　　李恪微微一怔，但看到阮清不像哪里不舒服的样子，也就放了心，回道：“不是个大官，就是在下面跑腿办事的，不然我爹也不会因为那些事头疼了，但虽然说不上什么话，要打听点什么还是可以的。你可是有什么要找人问的吗？”
　　阮清摇了摇头，抱着茶杯想了一会儿，又道：“昨天我听了你的话，回来之后仔细想了想，想出了一个法子，也不知能不能行，所以想先找你们来商量商量。但这个事要做，可能还需要户部有人帮忙。”
　　李恪有些惊讶，“你想出了什么好法子？”
　　阮清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听：“你不是说金银珠宝拿出去不好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吗？我就想着换个法子，用那些东西来换钱。”他从旁边拿出了上次纸鸢比赛时赵连城送他的金弓，上面还有赵连城亲手刻的字，徐徐的解说道：“你们想想看，名家大家的书画都能被人争相追捧收藏，若是皇家以及各家官员的私物呢？尤其是宫中内造的东西。要人从铺子里买可能会因为不清楚来路，没人敢买，但若是正大光明的拿出去拍卖，将这些东西公示于世，会不会有人愿意花钱买回去收藏？每一件得了在普通商贾之家可都是传家的宝物呢！”
　　李恪听到这里已经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连声道：“你这个法子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太厉害了！我竟然都没想到呢······”说到这又有些汗颜，更正道：“别说我想不出来，便是户部那些人也是想不到的，定王估计也是没想到的！”
　　阮清甚是受用，却不喜欢有谁说苏辄没用的话，便是李恪也不行，当下坐起身子，不悦道：“苏叔叔他要操心的都是大事，他很忙的，所以才不会去想这些营利小事。”
　　这话却是大实话。苏辄善于心计，高瞻远瞩，翻手覆手间都是国事朝事，百姓民生，唯独不包括如何赚钱。别看定王府偌大家业，可全是由着内院掌家之人在支撑。早些年忠义王还在的时候，理所当然是李氏掌管中馈，与忠义王一同负责府内外的钱财进项。后来忠义王离世，苏辄又尚未娶妻，苏辄也就干脆不再插手，直接将摊子甩给了李氏一人，也省的李氏闲下来心中胡思乱想。这一年多也多亏有府里的事吊着，李氏才能没有闲暇任由自己陷于苏离故去的痛苦之中。
　　便是定王府在外面的一些私有财产，也很少经苏辄的手，都是他那几个能干的手下在打理。
　　阮清接过李恪递过来的剥好的柑橘，放进嘴里，顿时就把刚刚的不悦给甩到了脑后，笑眯眯道：“那些商贾实在可恶，关键时候要他们捐些钱出来却不肯，那就干脆从他们手中换一些钱出来好了。像这些东西，一件两件的没了对我们来说并没什么，对他们来说却是难得的至宝，给了他们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拥有还不得抢破头？只要得了他们的银子，苏叔叔便可以拿着再去找他们买粮了。算下来，我们可省了好大一笔呢。”
　　李恪深表赞同的点头，又忙殷勤的递过去一杯热茶，让阮清暖暖胃。
　　阮清接过去，喝了一口，眼角含笑道：“恪哥哥真好。”
　　苏燕青斜着眼睛撩了狗腿的李恪一眼，再看向天真可爱的阮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早晚叫人用吃的给骗了去。
　　他总觉得李恪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若说唯一明显的就是看着阮清的时候眼睛比以前亮了。
　　好像饿狼见了肉骨头。
　　······
　　苏燕松全程懵懵懂懂，插不上话，只崇拜无比的望着阮清。
　　阮清又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婉。慕容婉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他那次瞧着慕容婉对苏辄的态度不大寻常，大概是很愿意帮苏辄这个忙的，应该可以说动户部尚书出面办这件事。再加上一个户部跑腿办事的，那就顺利多了。
　　阮清越想越高兴，跟李恪说起了他的打算：“我是想着先筹集好东西，然后由户部出面公示拍卖的事情，这样就代表了皇家的意思，不怕有心的人不敢买了。户部那边主事的，我知道有个人应该愿意帮忙，大不了到时将这个功劳给她便是。然后就在京中举办一部分拍卖，再让你那个亲戚跑趟腿，送了京中得到钱和剩下一部分东西给苏叔叔，苏叔叔就在各地再将那些拍卖了，顺便买粮，倒是省的带了太多银子在路上不方便，还被人惦记。至于东西······我想着一会儿就写信给舅舅，让舅舅帮忙请各家分别出几样，东西不多，应该不会太为难。”
　　李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简直太佩服阮清了，也不知阮清小小的人儿脑子是怎么长的，竟能想到这些，还这样周全。而且这件事做成了，他爹也是最大的受益人，他欢喜之余也十分感激阮清，眼泪都快出来了。
　　便是难掩激动的，突然起身走到阮清跟前，伸手将阮清抱了住，“阿阮，我替我爹和所有将士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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