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曲

作者:笑临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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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折——惊梦


      众人饶有兴致地望着台上变换的光与影,自是满怀期待地盼起下一折来。放眼望去,唯独有一人略显特殊,此人便是洛书文。

      他眯起双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向着窗外大雪纷飞的天地一瞥。
      那细密的雪丝在冷风的推波助澜下,飞满了窗沿,甚至击打出隐约的声响。

      军官抬手挡住了斑驳陆离的光,想学着他人闭眼倾听,终是不可行。

      所以……自己果真不能理解童兰的审美。

      而这位角儿,瞧着也莫名眼熟。可他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

      似是触及到戏台下的目光,九夕不觉回眸凝视,抬手拈起兰花指,拉长了缠绵的音调。

      “情丝,绕白堤——”

      似细雨润物,洛书文头皮发麻,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只熟识几个姑娘,能歌善舞的更是寥寥无几,觉着眼熟,应当是错觉。

      回过神来,洛书文再度移开目光,抬起瓷杯,才发觉杯底有一串编号。
      这串数字瞧着也是蹊跷,若不出意外,这东西应当关乎到情报。可思来想去,洛书文还是断了汇报此发现的念头。
      据他所知,剧院团长社交广泛,还是商界有头有脸之人,想必他们有自己的安排,就几个数字罢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那……还有什么可干的?
      军官抽了抽嘴角,干脆百无聊赖地数起窗外的雪花来。

      京胡声渐凄婉,拉长的音调恍若潺潺流水滑落低谷。

      戏台上的九夕柳眉微蹙,柔情款款地唤着相公,捻着那青葱玉指,依依不舍地与小生告别。

      随后,他垂着眼,轻踩莲步,翩然下台。

      背影如画。青衣拖动着长长的水袖,在斑驳迷离的灯光下,消失得悄无声息。
      那道倩影似乎仍在人们心头一簇闪动,但他确然不见了。恍若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小生仰头,含情脉脉地望向远方。在遥远的天际,似挂着一轮皎皎明月。

      “赶考路漫漫——”

      少年微阖双眼,步履沉重,像是悲于仙女的别离,却更似忧于未知的前路。尾音哀而不伤,反倒愈显坚毅。

      时机已到。

      戏台下,苏忆歌目光一沉,大步一跨,推着小车上了前。

      此刻,她的话语只需引起众人的关注就好,她也不敢奢求太多。

      “团长。”

      少女精神紧绷,手脚冰凉,却仍忍着强烈的不适,提高了声音:“我刚刚……在茶杯底下,发现了这个。”

      她的手中,捻着一张纸片。

      不过是一张纸,却令不少人面露惊讶之色。

      她察觉到,四方的锐利目光逐渐聚焦到这张纸片上来。那些人表面平静,或许,心底已然蠢蠢欲动。

      苏忆歌怔忡了片刻,随后慌忙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她知晓,自己这一举动已成功引起了特务的注意力。

      当然,除了关注情报的特务外,自然也有与之无关之人。他们不在意字条上的内容,而更讶异于演出的戛然而止。

      那才子佳人的缠绵情谊,被位小姑娘打断,对于其他观戏者而言,确然扫兴了些。

      正因如此,方才颇显静默的台下,忽而一片哗然。

      凌木诗怔怔地回头,一旁的小生则错愕地盯着少女。

      他们,或许是在议论我。

      苏忆歌不愿抬眼,心头只有这般无用的揣测。
      她退后几步,不免局促地摩挲起指尖,怯怯地低下头。

      众目睽睽之下的宣判——她到底还是没有这般胆量面对。

      少女抬手,抹去了额上细密的汗珠。
      不过,现在并非软弱的时候,一切害怕畏缩,终究只会给九夕与凌木诗带来麻烦。

      有了这样的想法,苏忆歌勉强咬紧牙关,仰起头,神情凝重地望向前方。

      时钟上的指针似乎停止了运转,纹丝不动地凝在原处。
      四方霎时静默,只闻团长那不疾不徐的呼喊。

      “请等一下——”

      那温文尔雅的青年向着不远处挥了挥手,朗声道。

      台上的小生茫然地眨眨眼,停住了脚步,器乐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皆被凌木诗吸引。

      “这张纸,你是何时寻到的?”凌木诗问道。

      “就是现在。”苏忆歌答。

      台下,洛书文报纸一合,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意兴阑珊等待这么久,今夜的正题,总算开始了。

      凌木诗抬手,指尖缓缓划过镜框,凌厉的目光在苏忆歌手中一闪而过:“这东西,我们剧院原先不曾有吧。”

      苏忆歌茫然地抬起头。但此刻的她,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的确紧张得过分,有口难言。

      团长见苏忆歌那双无神的瞳眸,不免无奈地皱起眉,却不忍多说什么责备这个姑娘。

      他思忖片刻,抬手取走了苏忆歌手中的情报。

      “这是什么?”

      苏忆歌抬起头,木讷开口:“这是……一张纸。”

      “只是一张纸吗?”

      少女微垂着头,暗暗唾弃了自己方才的行为。

      不论如何,事实总归要面对。

      她尽力抛却外界的一切干扰,小心组织着杂乱的语言,认认真真回答:“原先我在后台,听到大厅有动静,所以才离开了片刻。但回来时,却觉这杯子与原先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同,便拿起来看了看。而后……我便找到了这个。我不知它为何物,上面写的东西我也看不懂。无可奈何,所以就拿来给您看看。毕竟,之前检查茶具时,并未发现此物。”

      凌木诗瞥了一眼纸片上的内容,不觉忧虑地在戏台前来回踱步,却又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般,脚步霎时停住,暗中朝苏忆歌使了个眼色。

      而后,他淡然自若地笑了笑,踏步走向戏台之上。

      他面向那小生,轻声道:“我们有事要解决,你先下去吧。顺便叫阿楷上来,随便唱个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转移大家注意力。这事儿最好还是暗地解决,小苏她不懂的。”

      那小生自然不敢反驳什么,惊慌失措地望了一眼台下,道了一声“抱歉”,随即静悄悄离开了。

      而在这种时刻,自有特务避开众人视线,走上前来,朝他招手。

      凌木诗抬眼,便觉来者眼熟,见那人朝自己坦然一笑,才反应过来。

      此人名为白鸿影。他刚从军校毕业没几年,相当年轻气盛。不过这几年来,此人的确立过几次小功,有一定的工作能力。
      而在国民政府宴会之上,是极少有他的身影的。在这种花天酒地的事上,他倒是与洛书文的态度有几分相似。

      凌木诗思索,二人应当见过面,只是时隔久远,忘却了些。现在,自己对他唯一较为深刻的印象,也只是道听途说的一句话罢了——他性情单纯,对待下属也一直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传言。听说洛书文调职到北平后,与此人同属一个上级。但立下赫赫战功的洛书文竟沦落至此,此消息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凌木诗正思忖是否先与这位先生打个招呼,白鸿影却取出一什物,将那张俊秀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才开了口。

      “值得凌大少爷这么大动干戈,你手中的纸,应当是情报吧。”

      “我猜测也是。”

      “不过,它为什么会从杯子下搜出来?怎么,你们这杯子,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之处?”白鸿影抱着胸,斜着眼上下打量凌木诗,声音虽不大,但语气颇有几分不屑。

      “不,也不算特殊。”凌木诗耐心解释了前因后果,“先前,由于方便配合情报工作,我们每一个杯子的杯底都有编号,对应相同的位置。地下党有这样的把握把情报传递出去,很可能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白鸿影冷笑:“所以,这般敏感的事物,你们都不看好吗?是报酬太低,我们凌大少爷看不上?倒为敌人雪中送炭来了?”

      话说一半,那白鸿影却忽而愤懑不平地低声抱怨:“怎么接到这样的任务,真是晦气。”

      “我凌木诗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事自有分寸,大家应当都看在眼里。而且,即便他人不知,但您应当知道我与军统的关系,我究竟为谁办事,对您而言,显而易见。此物我先前倒是用过,只是近些日子,剧院有过大变动,所以自然已无人使用这一方法来传递情报,我们有所疏忽也是正常。”

      团长低头沉思,犹豫了片刻,才笑着添油加醋了一句:“或许正当先生废话之时,那人便趁乱逃走了。”

      白鸿影听罢,也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他抬手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位特务:“你,给我出去检查。其余人留下。”

      抛去无人知晓的暗门,单从表面讲,其实地下党出逃的可能性很小。剧院的几个入口都由他人看守,若想走无人看守的后门,也必然要有后门的钥匙,才可离开。只是白鸿影难得接了个有些挑战性的任务,自也认同了凌木诗的说法。

      “是,长官!”

      那人随即站起身,快步行路,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凌木诗的指尖不觉摩挲起情报,显然要再度打开看看。可他还未回过神来,忽见两手一空,这情报便被白鸿影夺了去。

      凌木诗手一顿,目光明显停滞了片刻。

      情报中的内容,自是被白鸿影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此为凌木诗按计划写的废情报,字里行间的确有规律可循,但并非组织的暗号编排方式。

      “原来如此。不过凌先生,我刚入军统不久,业务不熟悉,需要他人的一臂之力。”白鸿影将情报收好,神情忽而严肃起来,“不过……你不帮我也罢,我可没强求你。”

      “我作为被党国扶持的对象,自然要支持你们的工作,先生不必这样说。”凌木诗苦笑。

      苏忆歌见状,便将手推车朝凌木诗那处方向推了推。

      “先生请看。”凌木诗举起瓷杯缓声念着,“三一,便是对应着三排,一坐。”

      白鸿影便顺着凌木诗的指向寻去,在看到目标的一刻,竟不觉皱起眉。

      “不是……开什么玩笑!”

      凌木诗不作言语,只是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苏忆歌见二人背过身,而众宾客的目光也显然已从自己身上移开——原来,那阿楷唱起了那《醉清秋》,倒也精彩。

      但现场仍有不必要的骚动。

      为此,凌木诗不得已暂时终止了调查,回头安抚了宾客一番,台下才得以平息片刻。

      另一旁,苏忆歌忧心忡忡地望向他们地下党真实的目标人物。

      那人还在此处,一直未离开。

      他似是焦急了,把围巾解下,忽又系上。周围的特务时不时望向他,他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当然,苏忆歌也不比他好上多少。脱离开众人的目光,她似乎已然虚脱了,全身发软,手心被汗水浸湿。虽说白鸿影出乎意料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但只要站在这里,便是一种煎熬。

      可此次任务尚未成功。苏忆歌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关注事态发展。

      而另一边,白鸿影望向凌木诗所指之处,忍不住轻哼一声:“你说的……难不成是他?”

      凌木诗来回检查了一番杯子,确认道:“不错。”

      那人正是欺负江舟的年轻男子,白鸿影倒是认识他。他姓林,单名景。这家伙不太聪明,性情冲动暴躁,还三天两头就给人惹事。

      在凌木诗指认自己是地下党后,那一直沉默的林景直接愣住了,忽而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浑身僵硬,显然不想在此事上掺和一脚。

      “心虚了?”

      凌木诗的这番话语,使林景的脸色不觉难看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凌木诗,老子好好在这儿听戏,你他娘的凭什么管?别栽赃诬陷老子!”

      白鸿影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是起了疑。

      凌木诗暗舒口气。虽在一开始询问时,林景的反应有些许诡异,但好在转移开了白鸿影的视线,这是好事。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苏忆歌总算放松了片刻。她转头,随意向门边一瞥,却发现江舟不见了,换来的则是卸下粉墨浓妆的九夕。那青年眯起双眼,悠闲地撑着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团长的“演出”。

      九夕向来不是什么干脆利落之人,这次的行事速度,倒是比苏忆歌想象中快得多。

      后来,林景自是一番据理力争,凌木诗却不以为意,道自己只相信真相。

      “这里也没什么真相了。”白鸿影皱眉,不觉背过身去。

      该死,为什么会出现两个目标人物,这根本解释不通!

      白鸿影心底莫名起了一阵怒火,却难以遏制,只得在过道来回踱步。

      “混蛋!”

      他上前一步,手抖了抖,气正无处发泄。

      那杯子被他握在手中,便是怎么看都不觉顺眼。

      “啪!”

      突听清脆的一声,茶杯摔落于地板之上,茶水倾泻而出。

      他下手不重,甚至连瓷杯都完好无损。但台上的阿楷却明显吓了一跳,唱错了词,台下众人也皆是惊愕状。
      可不出片刻,某些宾客又当什么也没看到般,转头嚷嚷着扫兴。阿楷站在台上,脸红着尴尬地笑了笑,不停鞠躬道歉。

      白鸿影愣住了。他僵硬地垂下手,脑中竟不免混乱。

      诚然,军统自是有他们军统自己的计划。如若真正的地下党不出手,在临近剧末时,他们就会派出一位特务伪装成地下党,给那位戴围巾的同志传递情报。这样,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其逮捕。哪怕这个方法不可行,他们还有另一个计划——也更为简单。便是在众人离场后,直接按上级提供的特征,将其暗中逮捕,但另一方法显然更容易失手,所以他们暂时采用方案一。

      只是事发突然,打乱了他们原先的计划,而其中又有线索断开,白鸿影自然怒不可遏,又不可对他人实施什么暴力手段,只能把气全撒在了杯子身上。

      凌木诗冷着脸,那镜片后的目光,近乎深不见底。
      对着生闷气的白鸿影,团长并没有插手,那副神情,似是等待。

      而坐在离白鸿影不远处的九夕,则在闭眼沉思。在站起身的刹那,他又扬起了那半真半假的标准笑容。

      九夕娴熟地递去一包烟,客套地摆摆手:“先生,有什么可气?依我看,情报被发现也是好事。若是难以平复情绪,您不妨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抽支烟吧,问题……还是需要解决。”

      白鸿影瞥了九夕一眼,随后接过烟,径直走到凌木诗面前,回首朝九夕那处一望:“你就是洛先生推荐的人——程山绘?啧,洛先生可是我的对头,你也不必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谁知道你是否对这烟做了什么手脚。”

      九夕坦然笑笑:“若您不信任我,烟您可丢弃。白先生对任务负责,在乎的心情,我亦能理解。可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此刻,想出解决的办法,才是最为关键的。”

      九夕圆滑得很,自知白鸿影需要缓解情绪,也需找个台阶下。只是这番话说出口的刹那,他便发觉它们显得过分刻意了。但时间紧迫,自己一时也想不出他法。

      “我知道。不过,我无需他人安慰。”白鸿影咬了咬下唇,随后招呼上团长,“凌先生,我们走,聊些私事。”

      “请便。”凌木诗双眼微眯,点头示意。

      二人一走,台下便不觉躁动。有人嫌弃苏忆歌多管闲事,也有人对着阿楷的那出戏指指点点起来。

      苏忆歌回眸,凝望着九夕那伪装得恰到好处的笑容。
      而此刻,他也看向了自己。

      他伸手,偷偷朝苏忆歌比了个手势。此为确认安全的一个暗号。

      少女不觉放下心来,对着九夕略一点头,僵硬地扬起了嘴角。

      夜晚,八时。

      过道。

      在此处,白鸿影与凌木诗才算正式会了面。二人先是互相试探了一番,后切入了正题。

      “凌先生,您的消息可信吗?关于那位地下党,我们掌握的情报可比你清楚得多。”

      凌木诗不慌不忙,一字一顿反驳:“你们的情报,我怕是有听漏。我很好奇,你们说的地下党是哪一位。”

      “我们的特务打探到消息,那地下党许是一位戴着蓝色围巾,围巾底部绣有白色花边的男子。当然,先生不知,也实属正常,我们为了保证任务执行,以防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将情报泄露,自然会采取措施。凌先生,即便你与我们是一伙人,也请理解我们。”

      “许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的存在。”凌木诗沉默了片刻,作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消息据我所知,是你们对一个宣传进步书籍的学生严刑拷打问出来的,而那位学生只是说,会有人来剧院执行任务,围巾这一条,你们又是从何得知?”

      “……那学生自是不知,他甚至都没见过地下党,但我们根据他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进步书籍所藏匿的地点,暗中买通了店里的一位常客。她告诉我们,店里偶尔有位行事鬼鬼祟祟的客人来往,便是戴的这一条围巾,所以这样推断。”

      “所以,你们把这个当证据?”凌木诗目光灼灼。

      被常客看出鬼鬼祟祟,又被注意到并记住的几率有多大?凌木诗不知。
      军统的保密工作严密,那位地下党很难会顾虑到一条围巾的问题。即使顾虑到,可在特务的监视之下,凭接头暗号确定身份是不现实的,若是不留下任何特征,他们又怎能确定其身份,传递情报呢?

      “您说证据?是猜测,并非证据。”白鸿影瞥了一眼这大少爷,“但既然有这般巧合,想必我也可以将其当做证据吧。”

      看来,他得想办法,让白鸿影相信地下党与围巾这条特征无关紧要才是。

      凌木诗思索着,缓缓开口。

      “其实,我已经发现你们在关注这位带围巾的先生了。可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你们都没有切实的证据逮捕他,不是吗?
      是否有这样的猜想,既然是常客,那想必也会打点好,不留把柄才是,那位常客所言,许是故意让你们得知,依此来栽赃陷害。这位先生……可能只是地下党用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棋子。”

      凌木诗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起了忧虑。想要做事滴水不漏,必是格外困难。先不说这位地下党是否打点好,即便打点好,可为了蝇头小利出卖他人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何况白鸿影买通的也只是常客,而非关系更为亲密的利益共同体。
      毕竟,连宣传进步文章的学生都可能在严刑拷打下背叛,又更遑论普通人。所以,连他也不敢保证,剧院的那些人会不会某天为了什么利益,而出卖了自己的行踪。

      “凌先生。”白鸿影冷笑,“你倒挺会自圆其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我需要证实一下。”

      “请白先生明鉴,在下做事问心无愧。”凌木诗转身,推开门。

      有些听戏的人不觉围聚过来,凌木诗避让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中央。

      白鸿影将外套随意扯下,四下张望了一番。那些人的声音嘈杂得很,原先刚抑制住的怒火,在这番噪声中又几欲爆发。

      “不论怎样,此事都必须尽快解决。”凌木诗拍了拍白鸿影的肩,上前,“各位稍安勿躁,只要此事解决,我会做出补偿。小苏——先上菜。”

      “好。”苏忆歌应了一声,拉过手推车,走入后台。

      白鸿影见众人显然转移了注意力,这才放心地与凌木诗谈起地下党一事。

      谈妥后,白鸿影便也不再顾虑什么,直接以“有作案嫌疑”的理由,要求搜那位围着蓝色围巾男子的身。

      好在,那些宾客倒没在意白鸿影做什么,只是一边听阿楷心不在焉地唱戏,一边等候菜肴的到来。

      凌木诗抱胸靠在墙边,冷声道:“开始吧。”

      虽是证实,但除了围巾这一个特征之外,此人就没有任何证据可寻。

      而林景,事发突然,杯底数字一事,白鸿影顺带问了问在听戏的前辈,此事确然不假,自然,这情报也实实在在要给林景,令白鸿影不得不去怀疑。

      林景初来剧院之时,凌木诗也仔细观察过他,苏忆歌说,根据洛书文的话语,已能大致确定林景的身份,林景性子飞扬跋扈,少些精明,便是下了一步险棋,决定让林景做挡箭牌。

      白鸿影的手不觉一顿,挑了挑眉:“我无话可说。”

      确实啊,一条道听途说的“围巾”,他自然没有理由随意逮捕。
      他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只觉自己有些过于好说话了。

      “逮捕他,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离此不远处的洛书文见这般情景,不觉皱起眉,“真是奇怪,白先生,您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儿?要是随意指认,我寻思你不就是看谁不爽抓谁吗,您若这样办事儿,我就当您是个笑话儿。”

      白鸿影沉默了。

      上级未免有些奇怪,将这次任务的行动大权放在自己手中,却近乎不理会刚调来不久的洛书文。本身面对洛书文,他就不敢轻举妄动,而在这样的场合,他更不能将情报随意透露。

      白鸿影揣测,或许当年风头正盛的洛书文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必也是由于这样的心理作祟。

      此刻,他的心有些许动摇。但他并不承认,这是因为自己的网开一面。甚至他把这样的缘由归结到,是自己不愿与洛书文未来有什么嫌隙上。

      可白鸿影终究是不放心。他避开了那嫌疑人,找了相对偏僻的一处,与几位特务共同商讨此事,也将目前已知线索对他们讲述。

      “这到底还是个任务,我总不能空手而归。”白鸿影道。

      凌木诗笑,指了指远处那吓得瑟瑟发抖的林景,压低声音道:“那他,足够你们交差了吧。”

      白鸿影略一点头。可随后,他却担忧起来:“你……其实说得有些道理。但就这样放另一位离去吗?这般随意,怕是欠妥。”

      凌木诗苦笑着摇摇头,皱眉思索,并未开口。

      而在这关键时刻,九夕忽而上前,柔柔的一句话直接说到白鸿影心坎上。

      “先生无需担忧。我相信,先生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虽说我们在暗处调查,但此事确实闹得严重了些,在座的各位宾客皆有关注。情报宾客都看见了,但围巾却没什么人了解,抓那位与情报相关的,还可以说合情合理,大家知晓了也不会有太大怨言。
      我也有这样的忧虑——这宾客里,或许有对面的人。若是做得过了些,他们又会领着一群人上街示威。闹了事儿,平息下来也挺麻烦。就算没有,给国民政府留个好看点儿的名声,也未尝不可。
      当然,我知道先生不放心。所以,我建议将与情报相关的那位带回去,另一位戴围巾的,就由我跟踪他离开剧院。毕竟他的证据不足,直接逮捕也不合常理。若是我在他家中搜到一些材料,我也会与您这里取得联系。这样,两面都有交差了,不是吗?”

      证据不足,惧怕惹是生非,以及与对洛书文的种种揣测,作为刚上任的军官白鸿影而言,还是有很大概率不会直接带两位一起走。九夕的话就如一颗安心丸,缓解了他的情绪。
      实话实说,白鸿影虽对九夕着实没有好感,但他个人其实还挺认同对方的观点,而那些凿凿证据,的确比个道听途说的“围巾”靠谱些。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论那些宾客是否关注此事件,由于证据不足,不论白鸿影还是洛书文,都不愿在这些人心中留下随意办案,滥杀无辜的印象。而九夕的方案也恰到好处,算是解了围,又不会使得那位地下党完全逃出军统的掌心。

      但事实上,白鸿影并不希望九夕插手。只是,此刻的自己也别无他法。

      “虽然你这个人不怎么样,不过,我还是勉为其难让你办吧。但出于安全考虑,我得派几个人跟着。”白鸿影轻哼一声,同意了。

      雪下大了。

      剧院外,九夕默默躲在那位地下党的身后,暗中跟踪了过去。

      纷扬大雪淹没了白鸿影的视线。他掸去了衣衫上的白雪,朝掌心呼了一口气。

      “这件事儿,就这样结束吗?”

      “那您想怎么结束?”洛书文戴上棉帽,抹去眼镜上的薄雾,随即转身离开,“既然咱破坏了他们的计划,那也不用找他人过多问责什么了。”

      “洛书文。”白鸿影唤了对方的名字,那声音不大,几乎掩埋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啧,说得也是……”

      洛书文转头,苦笑着叹息一声:“白鸿影,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们待在军统,到底在追求着什么。”

      白鸿影张了张嘴。方才洛书文的问题,他几乎可以将自己的答案脱口而出。可不知为何,他终究未说出口。

      白鸿影的身旁,那林景惊得浑身发抖,本无信仰的他也求着上苍开眼,保佑自己足矣劫后余生。

      洛书文不禁瞥了林景一眼,目光里,更多是惆怅。

      他是没机会给林景调部门了。而未来,这个人是否就轮到了自己?

      ……

      黑夜漫漫,九夕与那位同志走在飘雪的路上。九夕遮住脸,躲躲闪闪,总算逃开了那些特务的视线。稍稍放下心来的人,那举着枪的手自然不觉僵硬起来。

      九夕发现,对方正左顾右盼,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在寻找脱身的方法。

      再拖下去,传递情报的机会就可能错过了。

      九夕突而加快脚步,用枪抵住了对方的后背。

      “先生……”那同志脚步一顿,神色愕然。他转头,望向九夕的脸庞。在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他的掌心突而一阵温热。

      手中多出的东西,分明是……

      “无妨。”九夕微眯着眼,“您知道……哪里有雪中墨梅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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