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真实桌游

　　想起来了就更觉得无聊，安歌皱着眉：“你桃花也太多了，叫上我干什么，自己去吧。”
　　越子墨却盯着手机若有所思，最后索性递到了安歌跟前：“她说一定要叫上你，我感觉她有话要跟我们说。”

　　安歌扫了一眼聊天记录，仙仙用的措辞都很严肃，甚至带着点请求的意味，确实让人觉得应该是有什么正经事。
　　他也有点好奇起来了，就和越子墨商量去见一面。
　　越子墨言听计从，而仙仙很快给了回复，约定两天后在一家叫做奇味可居的私房菜馆见面。
　　那家店位于长生市中心商业圈最繁华的地段，即使对方有什么企图，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然后，这两天时间里，越子墨老实上课，安歌老实整理资料。这期间收到了通知，他的导师瞿教授一直在奔走的某个项目的田野调查终于启动了。前往满月岛，调查当地居民据说延续了上千年的某个神秘习俗，仪式进行期间，原本是绝对禁止外人探访的，导师花了几年时间争取才终于得到了机会。
　　安歌原本也关注了很久，但是如今瞿教授在全系招募参加田野调查的助手，他却犹豫退缩了。

　　桌游系统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让他什么都不敢做，明明是生在最好的时代、正在开心念书的学生，却过得像个囚徒似的，被束缚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超真实桌游为什么存在？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选上他？
　　这些疑问全都找不到答案，仿佛在无望的黑暗泥沼中挣扎。

　　越子墨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低落，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安歌不想瞒着他，就跟他说了满月岛田野调查的事。
　　越子墨听完就笑了：“为什么不敢去申请啊？像平常一样做就行了啊。实际出发是明年六月的事了吧，到时候你肯定已经适应了。安哥，我才完成两次模组的时候，状态比你还糟糕，但是人类这种生物，适应性是很强大的，你要往长远考虑。而且，我相信这种模组冒险总有结束的时候，总不能因为这事耽误自己的学业，那到时候难道回来重读？”

　　问题在于，冒险是以何种方式结束？
　　在所有的故事里，冒险者的结局都只有两个，要么带着满心的疲惫回家，要么死在旅途中。
　　如果他也死在旅途中，那还有什么必要犯愁什么田野调查、什么学位的事？

　　但是看到越子墨对未来满怀期待的眼神，这么晦气的事他也说不出口。
　　倒是对男孩能这么积极乐观而产生了一丝丝的羡慕嫉妒恨。
　　不过，他还是得到了鼓励，临出发跟仙仙会面前，将申请的邮件发给了瞿教授。

　　奇味可居是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馆，老板有钱任性，每天只接待十桌客人，还得提前预约，并且还不接受点菜。
　　所以安歌也只是久闻其名，没进去过。没想到闹市里别有洞天，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竹园，清澈溪水潺潺从透明地板下流过，将水底的石头冲洗得晶莹发亮，仿佛色彩斑斓的宝石。

　　越子墨倒是熟门熟路地放外套，安歌好奇看他一眼，越子墨笑笑：“以前跟几个伯父来过，他家做菜特别好吃。”
　　两人跟着引路的服务生进了包间，仙仙早就等着了。
　　她今天穿得特别淑女，黑白格子粗花呢的连衣裙，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大波浪的卷发用发箍规矩地收束着，还画了淡妆，像是走错地方的千金大小姐。

　　这就使得她身边坐着的男人特别像个穷跟班。
　　那男人很瘦，神色间总有股没睡醒的慵懒气息。胡子虽然剃过了却没剃干净，一头烫成玉米穗的头发草草扎了个马尾，黑色毛衣袖口都脱线了，衣袖上明显还有烟头烫出的焦痕。又像穷跟班又像落拓的艺术家，跟仙仙坐一张桌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仙仙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对安歌和越子墨点点头，“这是我哥，张鸿，对了我叫张倩，好像还没跟你们说过？”
　　越子墨哈哈大笑：“绝代双骄的小仙女张倩？难怪你ID叫仙仙，别说还真有点像。”
　　张倩瞪了他一眼，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像小仙女一样乱打人了？”
　　睁眼说瞎话倒是厉害……

　　不过越子墨和安歌都很知趣，完全没打算在别人兄长面前告黑状，都坐了下来。
　　张鸿就和他们热情握手：“我早就想见你们了，听小倩说你们在上次模组里很照顾她，这顿饭也是为了聊表谢意。”

　　张倩边喝茶边冷哼：“说得好像是你请客似的，就你那点工资，也就够盘拍黄瓜。”
　　张鸿哈哈笑着，完全不介意，“谁让我是穷公务员呢？我可是你哥，不会连顿饭也不让蹭吧？”
　　张倩没理她哥，而是转头对越子墨说：“其实我之前就想找你们说说这事，可你不肯见我。”
　　越子墨也尬笑：“啊，我以为是为了那套化妆笔……什么事啊？”
　　张倩：“我缺了那套化妆笔没法化妆了！”
　　越子墨呆愣：“可……你今天化妆了啊，挺漂亮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张倩气得耳朵都红了，转过头去：“蠢直男！”

　　安歌咳嗽一声，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刚刚是要说什么事？”
　　张倩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她哥，张鸿正一脸烟瘾发作的纠结模样，“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居然禁烟，太不科学了，啊？哦！对了，是这样的。”
　　他难得神色严肃，从裤兜里掏出个黑色的证件放在桌上，皮质外壳上有个枪黑色的金属镶嵌物，像是个打开的羊皮卷轴的样子，卷轴拉开一半，上面陈列的元素包括荆棘、蜡烛、皮鞭、恶魔的尾巴以及镣铐之类。

　　安歌&越子墨：……
　　张鸿低头一看，突然慌慌张张地收了回去：“啊！不对……拿错了拿错了！不好意思。”
　　他又掏另一边裤兜，取出同样尺寸的黑色证件放在桌上，这次皮质外壳上镶嵌的则是个暗金色的金属徽章，形状是梯形塔盾，盾牌边缘围着一圈五角星，中央并排陈列着一柄染血的长剑和一把枯树枝似的法杖，底部横着一条绶带。
　　绶带上则写着四个大字：砺剑护国。
　　张鸿鼓励地说：“打开看。”

　　证件内贴的照片是个年轻小伙子，留着干练的短发，神采奕奕，完全没有眼前这烟鬼永远睡不醒的懒惰神态，安歌一度怀疑此人拿错了别人的照片。

　　张鸿：“其实也就稍微P了一下，换了下发型，去掉了黑眼圈和胡子渣什么的。没办法，证件照要求太严格了。”
　　张倩：“比起照片，我倒是希望你真人也P一下。”
　　张鸿：“哈欠……好麻烦啊，懒得搞。”

　　头衔则是：特殊事件应对委员会·情报科·张鸿科长。

　　安歌：“我其实还有点好奇你另外那个证件是什么……”
　　越子墨：“看徽章的造型，好像很劲爆的样子。”
　　张鸿嘿嘿笑，突然有点猥琐：“不急，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他抹了把脸，多少显得正经了些，把话题绕了回来，说道：“其实我们特对委所谓的特殊事件，就是跟超真实桌游现象有关的一切事件和人。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资深玩家……我完成的模组已经有二十一个了。”

　　安歌和越子墨肃然起敬：“前辈。”
　　张鸿哈哈笑着，这时候包间外有人敲门，服务生表示要上菜了。
　　先进来的是个个头高挑的中年男人，张倩忙站起来叫了声：“齐叔叔！”
　　安歌隐约记得这家店的老板兼大厨就姓齐。

　　张鸿也上前和男人握手，顺便还用力抱了一下，神色间很是亲厚。
　　齐老板性情爽朗，又跟安歌和越子墨握手，左看右看，一副长辈相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样子：“不错不错，年轻人很不错啊！一看就有前途，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张倩气急败坏：“齐叔叔你想什么呢，是我哥的客人！”
　　齐老板继续哈哈大笑：“我懂，我懂，小鸿很费心啊。他从小就疼你，现在也这么关心你，一直都是好哥哥。”

　　张倩却转过头去，眼圈竟然红了。
　　齐老板却是个大老粗，以为小姑娘害羞，指挥服务生们上完菜，又重点介绍了一下今天才从山里运来的新鲜冬笋和熟成得刚刚好的野猪肉，然后就走了。

　　气氛一时陷入冷清，张倩的抽泣声就特别清晰。三个男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张鸿说：“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嘛。”
　　张倩起身借口说去洗手间，张鸿就默默给两人盛冬瓜玉柱汤，一边习惯性摸了支烟叼着，“让你们见笑了……”

　　安歌说：“没事，我懂。”
　　张鸿垂了眼睑笑笑：“我十六岁接触这个系统，今年已经二十六了。”
　　安歌：……骗人，竟然才大我两岁。
　　越子墨掰着指头算：“等等，不对啊……平均十天一个模组，你玩了十年怎么才二十一个？”
　　张鸿：“待机时间的间隔跟游戏难度——或者说危险程度呈正比。一般来说，前三到五个模组都是训练新人用的，危险程度不会太高。从第六个模组开始，难度会呈几何级数增加，游戏内时间也会十分漫长。我上一个模组，游戏时间历时一百五十多年，见证了两个王国的兴起和衰落……回到现实时都不习惯了，调整了很久。所以我正跟上头打报告，争取给配上几个心理医生，不然越到后面，玩家的精神越容易出问题。”

　　他将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在手里捏来捏去几乎散架，“我那时候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差点就坚持不下去。还好遇到了前任科长，带我进了特对委，也算是有了目标。不过也因为这样，跟我爸闹翻了。他希望我继承家族事业。我们家做珠宝的，瑾阁听过吧？还有波旁之花，都是我们家的牌子。别看我爸对家里的事老古板，做生意还是很与时俱进的。”

　　瑾阁是面向五十以上大龄贵妇的高端珠宝国产品牌，波旁之花看名字就知道走的是面向年轻人亲民路线，价格也很亲民，设计款式活泼又前卫，一直是业内广大友商的模（chao）仿（xi）对象，可见做得十分成功。
　　但是张鸿语调间却只有忧伤，“特对委是个清水衙门，经费少得可怜，最困难的时候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家里人当然不懂为什么我非要做这份工作，我爸因此跟我断绝了关系，打算以后让小倩招赘，留在身边继承家业。我本来觉得这样挺好的，可是没想到连小倩也……我们家就两个孩子，这下子全陷进来了，命运这玩意，真是一团狗屎。唉我也就随便感叹一下，你们别管我，先吃饭先吃饭。”

　　他边说边若无其事夹菜吃。这时候张倩也回来了，默然无语看着自己兄长边哭成个熊样边啃糖醋排骨还边夸好吃，“我求你当个人！讲点卫生好不好！你这样谁还吃得下！”
　　总之鸡飞狗跳折腾了一番。

　　因为信息量太大，安歌和越子墨没太多心思品尝美食，说起来也有点对不住齐老板。不过剩菜不多，而且都被张鸿叫打包了。
　　他还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自从我考了公务员，就被老爸断绝关系，还断了经济援助。我以前大手大脚惯了没存下几个钱，现在过得可苦了……妹妹啊你能不能多请我吃几顿饭？”
　　张倩冷哼一声，“做梦呢你！”

　　然而口气冷硬，手底下却掏出张信用卡，“我的副卡分你一张，小心点用，别被老爸发现了。”
　　张鸿就差扑上去哭了，被张倩嫌弃推开。

　　吃完了饭才开始谈正事，张鸿先将两份文件放在清理干净了的桌子上，“其实这次主要是我想找你们谈谈。但关于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需要两位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张倩补充：“我没兴趣知道，所以没签。”

　　安歌和越子墨各拿一份文件浏览，是中规中矩的保密协议条款，乍看没有出格的条款。
　　但仔细看就很不对劲，诸如“对于擅自泄露保密内容的行为，特对委有权进行最大可能的挽救措施，包括但不限于篡改记忆、消除存在、进行处罚等。”就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安歌问：“你接下来要说的，是关于超真实桌游系统的事？”
　　张鸿点头。
　　他继续问：“超真实桌游为什么存在？目的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被选中？这些问题都能回答？”
　　越子墨也问：“游戏会进行到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规避的方法？这些能回答吗？”
　　张鸿：“当然不能。”
　　安歌&越子墨：……
　　他尴尬补充：“虽然大部分不能，但是！我们这么些年的调查也不是白费的，比如目的就能猜测到一点了。反正多知道点也没坏处，保密协议也只是不让你们说出去而已。”

　　张倩幽幽喝茶：“不知道是谁说过，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张鸿：“有你这么坑哥哥的吗？”
　　张倩：“有，就在你眼前。”
　　张鸿：“……反、反正也只是告诉你们一点我们调查的成果心血，好歹是特对委十几个人辛辛苦苦的工作成果，签个保密协议不过分吧？”

　　说到后面都有点委屈了。
　　安歌倒是没怎么纠结，很快签了字，越子墨也签了。
　　张倩看起来神色有点复杂：“你们还真相信他。”
　　越子墨笑笑：“我觉得可以相信。”
　　安歌：“我不是相信谁，只是条款里没有陷阱，而且，确实也想多了解一点自己的处境。”

　　张鸿很是振奋，“那我们走吧！我带你们去特对委办公室，资料都在那儿。”
　　张倩就先走了。安歌和越子墨跟着张鸿，坐着一辆仿佛随时会散架，疑似严重超过使用寿命的老旧吉普车，从市中心来到了城西郊区一幢破旧的灰色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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