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周一是满课，最后一节计算机C语言课程一直持续到晚八点半。

　　认识夏晚风的人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考证狂人”。大一下学期开始，当大多数人还沉迷于大学的懒散与放纵中时，她已经精心研究了各类证书，并着手逐步攻克。

　　距离九月的计算机二级考试还有三个月，夏晚风没有翘课。

　　与此相对的，沈鹿鹿满脑子都是舞会两个字，从清晨就开始准备，下午之后的课全部翘掉，专心在宿舍施法。下午的时候，竹琳特意在微博上找出了灰姑娘动画中仙女挥动魔法棒的动图，乐此不疲地看了十几遍。

　　没有南瓜马车来接，沈鹿鹿穿着自己攒钱买下的白纱裙，八点准时出现在舞会场地。夏晚风却姗姗来迟。

　　众所周知，混学生会最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资源。

　　夏晚风到了餐厅门口才知道，柏松他们给这家露天餐厅包了场。

　　花园里餐厅原有的桌椅全部清场，取而代之的是桔梗与百合花编就的拱门，视线所及布满藤萝花艺，如梦似幻地在天幕中随风轻摇，水晶玻璃的自助餐吧，以及草坪四角搭建的舞美射灯与专业的全套音响设备……

　　美丽，都是钞票烧出来的。

　　夏晚风心道。

　　梦幻的灯色下，草地上男女相拥起舞。一眼看去，正瞧见柏松与沈鹿鹿在跳舞。纵使隔着十几米的花香与人潮，少女脸颊的红晕与眼里的星光还是可以轻易捕捉到。

　　场地角落里，乔伊一身烈火细肩长裙，裙身包裹着曼妙的腰臀，勾勒出诱人的曲线，长发罕见地盘在一侧，露出纤细优美的肩颈线条。

　　浪漫的粉色氛围里，她却在角落独饮，一曲终了，许多男生将视线投向那抹鲜红，却无人有勇气上前。

　　舞曲变幻，柏松礼貌地退开，沈鹿鹿沉浸在无边的梦幻中，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好。她心跳如鼓，鼓足了勇气正要说话，却见一个男生分流而来，指着一个方向在柏松耳边说了什么。

　　“柏学长，我、我……”

　　少女笑靥如花，双手攥着裙摆，一句刚开了个头，抬头见她的心上人视线已被角落吸引，眼里再也没有自己的半分位置。

　　“学长，请您听我说，我叫沈鹿鹿……”

　　“哎，学妹。柏会长有要紧事，这一曲我跟你跳。”下一首华尔兹舞乐响起，光线一个切换，沈鹿鹿余光只捕捉到柏松的衣角，耳边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声音，他说，“May I？”

　　无意识地点点头，手心被人握住，脚尖已随着旋转开来，可她的耳边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舞会如同哑剧，只有无尽的失落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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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R大所有吃瓜群众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前校学生会副会长柏松，在毕业舞会上向某大一学妹告白。

　　舞会现场视频流出，梦幻如童话故事的紫藤草坪上，柏松西装俊朗，在人群中央单膝跪地，手捧玫瑰，侧脸诚挚温柔。而他对面的女孩身形高挑，曳地长裙与齐腰长发随风而动。

　　画面美好如斯，周遭的男女欢呼涌动，叫好声足足持续了数分钟。

　　直到柏松的举起的双手几乎开始抖动，人群攒动的空隙里，气氛明显僵持起来，镜头可见女孩微微摇了摇头。

　　画面中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霎，视频戛然而止。

　　这则帖子仿佛乘着火箭冲上了校园论坛的顶端，评论墙越刷越厚，大多都是对王子殿下的心疼，以及对女方不识抬举的群嘲。

　　与此同时，正在网吧开黑的顾长野突然收到了一则讯息。

　　他余光一瞥迅速收回，下一秒左手指尖利落地敲击数下键盘。耳机里几声沉闷枪响过后，游戏屏幕上烟花炸起，画面一闪，“大吉大利，晚上吃鸡”八个字金光闪闪、骚气动人。

　　庞兴心满意足地摘下耳机，身旁臭喷子涂一芃还在疯狂哔哔。

　　“我说胖子你是瞎吗！就你刚刚那三个雷，老子把键盘放你这饼脸上摩擦都比你扔的准十他妈一万倍！”

　　庞兴憨厚一笑，捏了三块上校鸡块塞进嘴里，嘿嘿地咀嚼起来。

　　涂一芃把自己纤细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一把扯下头上相对他的头围尺寸显然过大的耳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个死胖子，最后那两个狗逼开的自瞄挂，要不是顾少在山上两枪给丫爆了头，老子可就交代了！”

　　骂到一半，涂一芃伸手去拿可乐，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不对，我怎么觉得……胖子你丫故意的吧！狗东西！你就想让老子当肉靶！”

　　庞兴：“嘿嘿嘿。”

　　“老子拿可乐浇你狗头！顾少你干嘛呢，跟我一起喷这个人渣啊！顾少！”

　　顾长野一手托腮，垂眸看着手机上Dennis发来的那张偶像剧场景截图，眼角低垂，鼻腔里气息一动。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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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

　　周三下午放学时间，顾长野不顾队友的深情挽留，悠哉哉从网吧离开，招了辆出租车回家。

　　三点四十，他在公寓楼下捡到了一个大型包裹。艳阳高照的石板地上，沮丧小姐抱膝坐在柱子后头的阴影里，脑袋上有无形的乌云在人工降雨。

　　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见某人还是没有发现自己，顾少爷双手揣兜，兜头一句：“之前两次一共三百，带来了吗？”

　　两人最终定稿的协议上，顾长野加上了许多内容。其中核心的一条，就是每次补课的薪水中，夏晚风要抽出一百五给她的辅导对象，作为顾长野的“配合成本”。

　　夏晚风动作先于大脑，抬头就喷：“什么三百！说好了这次开始算的！”

　　顾长野挑眉。

　　钱眼子张嘴，表情痴傻。

　　“……啊。你回来了。”

　　顾长野在红茶和可可粉之间犹豫了一秒，他回到书房时，沮丧小姐她得到了一杯甜兮兮的热可可。

　　“谢谢。”

　　平心而论，对于顾长野的种种善意与妥协，夏晚风是抱有感激之意的。几次辅导下来，少年虽然学习兴致不高，好歹也都准时出席了。至于每次顺带着她的下午茶、晚餐等等，完全是自己占了额外的便宜。

　　包括眼下这杯热饮。

　　啊，再怎么中二，拿着砖头跟小年轻们干架，其实还是个善良孩子啊。这么想着，夏晚风坐在书桌边，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真诚一笑。

　　顾长野拉开他的总裁大皮椅坐下，长腿交叠，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两份文件，放到夏晚风面前。

　　但凡热量高得可怕的食物，都能给人以巨大的满足感，这一点也与激素分泌有关。夏晚风心情愉悦地放下马克杯，拿起文件翻了翻，发现还是那份《合作合同》，只不过是全新空白未签署的两份。

　　她嘴角一僵，好心情的进度条迅速空了一半：“干嘛，耀武扬威啊？”

　　顾长野身子前倾，指尖一挑，文件就打开在了打印错误的那一页，夏晚风有点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里颇为不可置信，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温和。

　　她咬着牙：“就一个错字，至于重签么？”

　　顾少爷抬起目光，薄唇轻启，还是那副惜字如金的狗模样：“关键条款，一字之差。”

　　夏晚风捡起自己掉落的隐形下巴，屏息拿起签字笔，想了想又把笔放下，“温柔”地对着顾长野一笑：“合同我就不检查了，虽然论度量呢您是小了点，但我还是相信您的人品呢。”

　　顾长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次记得签个骑缝。”

　　夏晚风微笑。

　　……你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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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顾长野补习功课，总体而言是一件苦乐参半的事情。苦就苦在他注意力极其分散，夏晚风有时候真怀疑这厮是不是个幼稚园宝宝，持续听讲的时间永远不能超过五分钟。

　　可气的是……人家确实也听懂了。

　　小夏老师一方面克制不住地质疑自己的智商，一方面又忍不住怀疑某人扮猪吃老虎。

　　两个小时断断续续下来，两人发生最多的争吵还是集中在一点上——一个她从未考虑过会出问题的点上，令人苦不堪言。直到做饭阿姨来敲门，夏晚风一边收拾文具，嘴里还在碎碎念。

　　“大哥，算我求你了，全世界谁家的学生不肯写字的？你找出第二个给我看看？”

　　“……我知道你听懂了，但是做题不是用嘴说啊，你总得写下步骤，一步步测算推演啊，你就说个思路算什么？语音答题，AI交互？”

　　“那作文怎么办，八百个大头字啊。您就稍微写写吧，啊？”

　　夏晚风自认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她并不热衷于与人沟通。简单笑一笑就能对付过去的人和事儿，占据她社交的大部分环节。

　　很多时候，人们聊天沟通的目的是取得认同，多说无益。

　　可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面对惜字如金的顾少爷，不知不觉的，她成了个女版唐僧。

　　一路跟着懒洋洋的顾长野走到餐桌前，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夏晚风颇受打击地停下脚步，扭头发现阿姨已经走了。

　　看着一桌子三菜一汤的家常菜，她疑惑道：“……阿姨呢？”

　　顾少爷洗手归来，并不回答，坐下的时候眼角余风还剜了一刀那盘青椒肉丝。

　　夏晚风心情一松，莫名有些想笑。

　　顾长野虽说是个面瘫不假，但是如果细心观察，她还是能够捕捉到他的细微表情，小情绪极多，且从不拐弯抹角。

　　譬如说刚刚那一记眼刀砍在青椒上，满屏飘的都是一句“宝宝讨厌你，狗东西”。

　　她的辅导对象虽然不爱说话，但总有回应。两人相处下来，她并不觉得尴尬或是难以沟通。

　　捧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夏晚风在蹭饭和陪吃之间意思意思地摇摆了一下，坐下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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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家政阿姨已摆好了两副碗筷，家常菜咸淡适中，十分可口。

　　夏家是寻常人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条框规矩，她一边用汤勺给自己盛海带汤，抬眸道：“你晚上有时间的话，咱们可以再追一下进度。”

　　顾长野吃饭很慢，一口炖牛肉可以嚼七八秒，直到咽下嘴里的牛肉，又抿了口汤，他才开口：“可以。”

　　几次补习下来，顾萦到场的次数不多，顾长野出人意料的配合。

　　时念高二的顾长野，选的是理科。夏晚风高考的时候，所在省份的高考制度与帝都不同，没有文综和理综之分，理科生只需要在物理之外再选择一门理科，除此之外的副科都不在高考分值之中。

　　她读书的时候选择的是“物理+化学”的主流理科搭配，顾长野却还得再学一门生物。不过内容多了，难度也就相应的降低了，何况帝都的考试难度，本来就占据着一定天然优势。

　　距离高中生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时间，夏晚风已经做好了学习计划，各科目内容都做了整理，在考试前过一遍还是来得及的。

　　她捏着筷子，心里又过了一遍剩下的内容，开口道：“你理解的很快，但是还得加以熟背，而且需要做题。你不喜欢写字，那我整理一下，所有知识点我们期末考前争取全过一遍，就做例题就成。怎样？”

　　“嗯。”顾长野一手端着汤碗，温暖的橘色灯光落在他的睫毛和鼻梁上，他喝了一口汤，随口道，“我不讨厌写字。”

　　夏晚风抬头：“啊，不是说费劲吗？其实你字写的相当好，一般学生就算写行书也是行楷，你倒好，跟草书也差不离了。”

　　顾长野埋头喝汤，算是默认。

　　夏晚风也不在意，想到他那一手笔锋凌厉的行草，不掩欣赏道：“我小时候也练过，那时候老师号召大家练字，班上的同学都买了字帖。好在他们热度也短，倒给我捡了便宜。”

　　她说着还笑了笑，“说起来我这字也算是下了功夫的，可还是不如你远了。”

　　顾长野知道她家境一般，听得她随口提起幼时竟然连字帖也买不得，语气之洒脱令他失神。近在咫尺的海带排骨汤里泛起一朵油花，顾长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我练过……书法。”他说，“小时候写大字，颜体、欧体。都不喜欢。”

　　夏晚风嘴角勾起，静静地听。

　　“初中，我爸教我临《兰亭序》，之后就写行书。扔了几年了，不感兴趣。”

　　空旷的客厅里，三菜一汤犹有余温，夏晚风回味着他那几句话的情绪，却听玄关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顾长野眼神一动，眉头已经拧了一半起来。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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