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竹筷被拍在托盘里。

　　食堂的桌面本就是塑料镀层，常年累月的早就给烫得凹凸不平，他这一拍，直把蛋花汤激洒出来一半，黏腻腻地打湿了半张桌子。

　　夏晚风见状也不急，有条不紊地抖落开一张手帕纸，轻飘飘铺在了汤上，嘴里咕哝了一句“浪费、浪费”。

　　顾长野面露不虞：“这算什么，不过是个三流高中的中流名次，你就准备撒手不管了？”

　　夏晚风嚼着肥肠，砸吧油嘴：“什么跟什么啊。阿长啊，咱们说话要讲道理，我的作用，顶多是把你从年级第五拉到第三，可前头那两三百名的基础，本来就是你自个儿现成的。”

　　她尬笑三声，四下望望：“总不能真跟个春闺艳客似的，仗着咱俩的私情，就忽悠着顾姐作那冤大头吧？之前的那些已经是我无功受禄了，臊得很。”

　　顾长野凝眉不答，开始捡着她吃剩的菜色下饭。

　　夏晚风看着他三五口解决了一碗饭，自己却没了食欲。该说什么呢，收了钱又装清高，牌坊立得高起，难道还指望人家鼓励支持么。

　　那也太不要脸了。

　　“顾姐把你的成绩单给我看了，都很好。真要说提升空间，也就英语还比较大。”夏晚风话锋一转，见他埋头喝汤，伸手挥了挥，“你在听吗？顾学霸，喂，回神哟！”

　　顾长野兀自喝完了汤，不锈钢碗在托盘里打了个转才站稳，他却没啥反应。

　　夏晚风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在发脾气。

　　顾长野抽烟、打架、逃学还网瘾深重，可他是个好孩子——在心里念罢这句话，她自己都有些想笑。人心真是偏着长的，她半点儿不觉得不对。

　　“你姑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知道你倔，拐着弯的让我来说。”她看着这个生气也不过是拍筷转碗的少年，抛出了此行的真实目标。

　　“市中学生英语竞赛，搞一下呗？你说顾姐多仗义啊，都不追究咱俩的奸情了，真是当代好姑姑典范呐。咱不得投桃报李啊？”

　　顾长野闭眼片刻，似乎真是气上头了，在学校就点起了烟，狠吸了两口，全吹在了她脸上。

　　夏晚风连连咳嗽，当时就想收回他是个good boy的连发彩虹屁。这死孩子，飘给谁看呢！

　　“这年头装傻充愣的人多了，我发现您还尤其出类拔萃。”

　　顾长野仰头吹出一口烟，眼神在烟雾里漂移，“你回来七八天了，不找我，一出现就是给我姑姑当说客。我让你不准叫她姐，你也偏偏不听。”

　　“顾萦投桃报李，还仗义不追究我？”他哼笑出声，“我说的话你一句不听，别人的指示你照接不误。这么多学科摆在这儿，她为什么光提这破口语竞赛。夏晚风，你这么鸡贼一个人，你想不到原因？”

　　顾长野连珠炮地质问上来，夏晚风竟承受不住他那气势，根本不敢往他脸上瞧。老实人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顾长野跟老实哪儿有半毛钱关系，他就是懒得追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想我去参加吗？”

　　少年微凉的声线里，夏晚风看着他把烟灰点在汤碗内，灼热的灰烬发出呲呲的动静，火星化作青烟，袅袅消散。

　　她点了点头。

　　顾长野干脆道：“行。”

　　他直接掐灭了烟，简单收拾了餐盘，起身送去了餐余回收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夏晚风也没有起身。

　　桌面还还残留着他洒出的些许蛋汤，黄黄白白的内容物，乱七八糟的一片，一如她的心情。

　　这么看了会儿，她抽出最后一张纸巾，一点点地给擦了个干净。

　　今天是英语竞赛报名截止日，顾萦是掐着日子找的帮手。

　　夏晚风慢悠悠爬上教学楼的四层，高三教师办公室里只有郭主任一个老师。她进门的时候，顾长野已经站着填完了报名表，背对着门口看不见神色。

　　郭主任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见了她摆手招呼。

　　“小夏啊，好久不见。顾长野姑姑说了，只有你能劝动这头犟驴，果不其然，看来果然是同龄人有话题啊！”

　　夏晚风想起自己“顾家表姐”的劳什子身份，一时骑虎难下，只能心虚地傻笑回应。

　　那头杵着的犟驴同学却没了耐性，冷冰冰地打断道：“主任，没问题我走了。辅导班我不参加，没空。”

　　郭主任还要再劝，驴子抛下一句“就这样”，没等人反应他扭头就走。经过自家“表姐”身边时，甚至头都没动，长腿生风就没了影儿。

　　夏晚风深知这位热心主任的无敌拖沓尬聊本领，赶忙对着老师躬了一躬：“辛苦您了，有事咱们电话联系！谢谢主任！再见！”

　　说完就掉头追驴去了。

　　顾长野当真是身高腿长，夏晚风还是问了门口保安，好一阵狂奔死赶，才在小巷南边的一处拐角捞见了他的飞机头。

　　等跑到近前，才知道那拐角连接的是一条小胡同，胡同的尽头就是另一边的大马路。车流如织，人海茫茫。

　　顾家的这头野驴，到底是给跟丢了。

　　---
　　网吧大厅里烟雾缭绕，顾长野叼着烟戴着耳机，正在跟Dennis线上双排。

　　感觉到旁边的位置上换了一个人，他操作着键盘，鼠标匀速向下拖动，稳稳地八倍镜压枪。Groza步|枪与众不同的连发枪响过后，画面一转，成功吃鸡。

　　顾长野活动了一下手腕，直接点击了“准备”。

　　余光却瞥见旁边新来的那个人，似乎是喊住了路过的网管，熟悉的女声近在咫尺，问了一个相当白目的问题。

　　“您好，请问这个账号密码是什么？”

　　顾长野猛地回过头，网吧昏暗的灯光下，某人侧坐在电脑椅上，仰头提问的样子规矩得像个小学生。

　　网管一愣，很少见有人连这基础规矩都不知道，模模糊糊留下一句：“……账号身份证，密码六个9。”

　　“噢，谢谢啊。”

　　顾长野扭着头，看着她还算麻利地输入身份证，接着在密码栏毫不犹豫地敲下了六个数，然后潇洒地用力敲了下回车。

　　——登录失败。

　　夏晚风困惑地看着屏幕上归于空白的密码栏，不信邪地又敲了一遍六个6。那眯着眼用一指禅敲击的手法，像极了老年人电子培训中心的八旬老妪。

　　顾长野心里还烧着一把邪火，正是因为不想与她争执，一小时前才会甩头就走。

　　可她竟然找来了，这条街上少说也有七八家网吧才对。想到她或许是顶着烈日，一家一家店地找了过来，他眉心一拧，心里不争气地又有些雀跃，艰难才能忍住嘴角向上的动作。

　　他板着脸，在她第三次不信邪的时候，直接拖着椅子靠近，大手一伸，利落地敲下六个9，然后“啪”地点击回车。

　　——登录失败again。

　　夏晚风沉默片刻，一顺嘴就想嘲笑他算个球的网瘾少年，又乖觉地死死抿住了自己的欠嘴。就见他偏过脸，呼出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上，薄荷糖的凉意撺进鼻腔，她脑子一晕，觉得自个儿被撩了个正着。

　　“傻么你。”顾长野面无表情，一贯的京腔儿前重音，“你身份证少输了个数。”

　　夏晚风想都没想，上身倾斜，飞快地在他嘴上啵了一口。

　　她嬉皮笑脸，趁着受害者没反应过来，又红着脸嘬了个带响儿的。顾长野这下眼皮子连眨三下，彻底破了功，坐直了身体扬起下巴，眼尾流淌出春意来。

　　哎呀呀，这可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夏晚风赶忙拖着椅子跟过去，谄媚地笑出八颗牙来。他们所在的角落入座率不高，仅有的几个人也戴着耳机正在游戏中。

　　网吧里年轻人骂仗声不断，鼠标和键盘的激烈敲击声不绝于耳，不自觉地带动人的情绪激昂起来，心口直跳。

　　室内灯光昏暗，只有顾长野俊俏的脸蛋焕发出无限的光彩，一双眼睛比玻璃还透亮。夏晚风色胆刚刚达到了峰值，这会儿降下几度来，也还是斗志昂扬的，正好趁热打铁。

　　她胳膊一扭，捏着嗓子道：“这位小哥，你游戏打得真好，能不能教教人家呀~~”

　　顾长野看她扭得跟个芦花鸡似的，眼珠子忽闪忽闪，很不容易才能靠着旧情看出几分可爱来。他像模像样地沉吟一声，薄唇轻启。

　　“我只玩PUGB，学么？”
　　“哎呀我就是想学这个呢！再合适不过了！”

　　“是么，什么段位了你？”
　　“……什么、段位啊？”

　　她一脸茫然，顾长野故作犹疑地念出一串单词：“MASTER ,ELITE ,DIAMOND ,PLATINUM”

　　夏晚风大概听出这几个都是厉害单词，感慨这厮真是性格恶劣，支吾答道：“……呃，我、我可能不在这些里面吧。”

　　他了然继续念：“GOLD ,SILVER ,BRONZE？”看着夏晚风眼睛一亮，似乎准备选青铜这个最低选项，他最后补了个单词，“还是……UNRANKED”

　　答案是显然的。

　　UNRANKED，无排名的。

　　舍我其谁。

　　夏晚风不知道的是，顾长野一直在直播。

　　从她切入语音开始，弹幕就一直处于“哪儿来的妖精勾引A神”的大型老公出轨现场中。而当Allen竟然真的帮着那人注册了账号，并且拉了好友开始双排教学后，弹幕陷入了诡异的短暂死寂。

　　这个哪儿来的妖精不仅成功上位，而且她的昵称，大刺刺就叫做“A\'s Night”。

　　这么一个标记盖戳儿的“’s”，再结合之前的赛后采访，“妖精”的身份昭然若揭。正牌女友无疑了。

　　不出半小时，直播间人数直线攀升，突破百万。

　　不仅是圈内的粉丝涌入，还有其他PUBG主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帮忙转播，人气一时水涨船高——毕竟超凡大师级别的选手做入门教学，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好事。

　　百万网友在线吃狗粮，从不直播露脸的大神声线温柔，即便是说着嘲笑女友的“大傻子”、“废物”、“重度残疾”、“你是长着四只脚吗”等侮辱性词汇，也自觉被代入了醉人的宠溺。

　　如果夏晚风知道此刻网上的血雨腥风，她情愿与顾长野在线pkQQ连连看，也绝不会作死地邀请他共赴黄泉。

　　顾长野被骂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