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从西村往市里去，要先到镇子里坐专线的客车。遇上司机格外热衷挣钱的，行车速度难免慢下来，见着路边招手的都要载一载。

　　车厢里越发拥挤起来，村镇人进城无非走亲戚、做生意这两样，这两者都少不了带些个土货。不多时过道里就堆满了扁担挑子、编制麻袋等物，装着的各式土产散发出混合的怪味儿，叫人胸口憋闷不过气儿。

　　乘客们大嗓门地唠着嗑，鸡鸭鹅等活禽更是聊的来劲，车厢里一刻安静也无。

　　阳光透过尘土封厚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正落在顾长野手边黑豆眼炯亮的公鸡头上，照得那大鸡冠红彤彤的跟朵花似的，连上头的颗粒褶皱都看得清。

　　夏晚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某个采访片段，顾长野喊了他两声都没听到。再回神时，正看见那装在化肥塑料桶里的大公鸡炸起脖子上的五彩鸡毛，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叨顾长野修长的手指。

　　顾长野肩膀一缩的功夫，身边一只手闪电而出，一把攥住了那鸡脖子，把个公鸡卡得喘不过气，细长的舌头都呕了半截出来。

　　解决了斗鸡，顾长野见她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低笑而问：“好些了？”

　　夏晚风拍拍手里的鸡毛，刚瞧他一眼，立时心慌地收回视线。

　　-[好多网友都问，Allen怎么就突然换了代号了，差点没认出来啊。]

　　“没什么。”她淡淡道。

　　顾长野低头，两人的距离更近：“那还板着个脸。”

　　-[不过Night也不错，黑暗骑士啊哈哈，更符合咱们A神的逼格。以后就用这个了？]

　　夏晚风晃掉脑子里赛事主播神采飞扬的脸，极力不去回想，出口的语气也生硬了些：“我好得很，你哪儿那么多戏？”

　　顾长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眉头一个对折，手臂伸长拍在窗户上，眼神沉沉。夏晚风给他圈在胸怀里，脑子里皮影戏跳得更欢实了。

　　少年站在层峦之巅，身披烈火披风，斩百十人于刀下，风姿何等卓然。

　　当着数百万的观众，他说——是，这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夏晚风看着他澄澈的漆黑眼眸，心脏酸涩的像是颗未熟透的桃，却心甘情愿地给他一口口啃食着，非叫自己溃不成军。她就不该手贱去搜比赛视频，她就不该去听他那浑话，她就不该……管不住自己这双眼睛。

　　这样的人，根本是不可直视的。越是在这里，在这自己生长挫折、反复跌倒挣扎的黄土地上，她心里的自卑简直要将自己淹没，已然把她前些日子上了头的情意冷了大半。

　　“顾长野。”她眼角隐隐泛红，轻声请求，“你明天就走吧，我给你买机票。成吗？”

　　他心头起了火气，有些不可置信：“你赶我？”顾长野真是不明白小姑娘这说风就是雨的心肝，“我还给你卖藕呢！砍柴，喂鸡，你家外婆每天早上还带我去地里干活！那三亩地都是我翻的！”

　　夏晚风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眼里的欢喜像是闪烁的星子，真想摸摸他蓬松的额发。

　　“我知道，小野辛苦了，你哪儿是做这些的人呐。”看着少年神色缓和，她还是拍了下他的头壳，“所以我说给你买机票啊。咱们不坐火车，忒慢，可委屈大了。”

　　顾长野一听，眼睛气的溜圆儿，手臂跟弹簧似的缩回去，抱着胳膊往外侧一翻，不搭理她了。

　　夏晚风心里那颗桃子又是蠢蠢欲动，再不拦着都要自个儿蹦出来了。她狠下心，循循善诱：“都来了这些天了，我那屋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少爷您这不是找罪受吗？我看你都长痱子了吧，渡劫啊？”

　　顾长野那头听着，好半天才扭过一颗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愤愤转了回去。

　　这一气，直到了电器城，他也没正眼瞧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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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您看，这一款洗衣机是我们店里的新款。全自动滚筒作业，自带紫外线除菌功能，如果您愿意，还可以选择升级款，多加了一个自动烘干流程，绝对的高级。那才是真正的解放双手，即洗即用，多方便啊！”

　　售货员热情洋溢的介绍声里，夏晚风笑出一口白牙。

　　“那是挺好的。可是我只有五百块，您瞧着再给推荐推荐？”

　　售货员笑容一僵，肩膀上的精气神儿都垮了个透，再开口时已换了方言：“六百？我天呢，这个年代哪还有这个价钱的东西撒！”终究是顾忌着职业要求，她脸一抽，抬手指了最角落那家，“你去那块堆看看，它家没得，这商场都没得了。”

　　夏晚风谢了声：“哦，好。谢谢啊。”

　　顾长野拎着瓶冰可乐上楼，找了一圈，才在各家售货员的指引下找到了目标人物。时间正值中午，电器城根本没什么人流量，他在门口就听见了夏晚风砍价的声音。

　　“喏，你看啊，这是网上商城的价格，四百九十九，不骗你吧。”

　　夏晚风把手机界面举到售货员小姐面前，对方应该是个新手，还真给她唬住了，面露犹豫之色。这时里头库房转出来个中年女人，也穿着这家店的制服，有了她的加入，战局瞬间倾斜。

　　“哎你这个小姑娘，我们实体店跟网上又不是一个定价。你要是真觉得我们贵了，你就买网上这个撒，我们给你打了折扣，老板不扒了我们的皮嘛！”

　　夏晚风作出恍然大悟状，像是下了个大决心，能屈能伸道：“那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么这样，五百五就五百五，但是大姐你多送我两年保修，阿好啊？”

　　那中年女人都要给她气笑了：“我说你个丫头，还真是么什都不放过。你要真怕东西坏，你就买好点个的撒！就差这二百块钱了啊？”

　　夏晚风嘴里抹蜜，也换了方言：“哎呀大姐，您看大家都是老乡的，我是真么得钱，要不也不耽误您这些子功夫了。就三年保修，上门安装，就这样子了喂。”

　　年轻售货员女孩听了直笑：“这不是废话嘛，个城里哪个不是老乡撒。”

　　最后还真让夏晚风讨了这个便宜出来，刷卡付了钱，留了店里的联系电话，夏晚风心满意足地收了单据，出门招呼墙边倚着的顾长野时，脸上满满都是笑容：“走！带你吃好东西去！”

　　两人下了扶梯，顾长野居高临下，满眼睥睨：“费这么大劲几十块，你闲的？”

　　夏晚风眨眨眼：“哪儿能呀大爷，涮谁也不能是您啊。”她笑的狡黠，“网上这片区没货了，我拿别的区的界面唬人呢。也不是白忙活呢，这不赚了两年保修，嘿嘿嘿嘿嘿。”

　　等她转过头去，顾长野看着她连后脑勺都乐呵的样子，偷摸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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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声沸腾的小吃街中心，小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顾长野看着眼前乌七八糟的炸串儿，冷声冷气地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夏晚风摸了一边的辣椒粉罐在手里，对着那铁盘子里一通猛倒，盘子里瞬间满山红，闻着都呛人。

　　路边摊的桌椅支不稳靠，人坐在上头直晃悠，她又调整了一下凳子的角度才满意，招呼他动手：“来呀，敞开了吃！这还不是好东西，小家伙不要这么挑嘴。”

　　看他攒着浓眉，死鸭子硬嘴，夏晚风叹息一声，放下肥油直滴的鸡肉串：“看来只能跟你讲讲我这个人物生平了……高中的时候，我就在隔壁街上学。呐，你看就那个影像店的路口，下去就是。”

　　正是午休时间，夏晚风的母校作为省重点，这会儿还没放假。他们隔壁桌坐着的就是一对高中小情侣，身上还穿着校服，正你一口我一口的蜜里调油。

　　夏晚风看着他们，嘴角勾起回忆的弧度：“我每个月才回家一次，遇上学校收些乱七八糟的费用，或者哪门老师又叫买辅导书了，也有三个月回一趟的。”

　　迎着顾长野的目光，她又抖了把孜然粉，狠狠咬了一口肉咽下：“这块美食街那么近，可我三年一次也没吃过。唉，食堂一荤一素我都吃不起，单日子吃素，双日子才敢点个半荤，高不过五块钱。你瞅这一串鸡肉一块五，半点儿不顶饱，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夏晚风正声情并茂地卖着惨，眼看就要给顾长野带进沟里去了，却听一道女声尖亮地插话道——“夏晚风？还真是你！太巧了吧！”

　　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碎花裙子，满眼惊喜，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啊，我是刘娟儿啊！你不记得我啦！”

　　夏晚风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幕幕光线昏暗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而过。

　　一个穿小花上衣的小女生站起来对老师说“是她！我亲眼看她中午一个人溜进了教室！就是她，我肯定没看错……”

　　那张正义凛然的面庞与现下终于重合了，夏晚风缓缓收起眼里的情绪，半晌才“啊”了一声，浅笑回应：“是你啊。挺巧的。”

　　刘娟脸上划过一丝尴尬，转眼化作堆笑，对着身边的妇人道：“妈，这是我同学，就是那个考了全校第三，去了R大的。”

　　刘妈妈衣着精致，听了这话才显出几分热情来，与夏晚风见了个好。没说几句，刘娟直接拉着母亲坐下，她自己坐在了夏晚风身边，刘妈妈则在顾长野边上落了座，瞧着还怕弄脏了裙摆的。

　　刘娟也瞧见了顾长野，跟夏晚风说话时眼角直往对面飘，夏晚风也懒得戳破她，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还招呼她们母女俩一起吃串儿。只是刘母面露嫌弃，笑着婉拒了。

　　“说起来也是巧了，咱们班今天晚上班级聚餐，把老师们都请来了！”刘娟拉着身边女孩的胳膊摇晃着，“这么说你还不在班级群里吧，难怪不知道。来，我给你拉进去！”

　　说着她就掏出手机，摆出准备加微信的架势来。

　　夏晚风看着她手里的屏幕，久久没动。这下连刘母都看出几分不对来，刘娟心里有数，眼睛眨了两下，凑近了低声说了一句话。

　　旁边就是油炸摊子老板招呼的号子声，周围一圈都是各式锅碗瓢盆铁锅热灶的翻腾，听在耳里岂止是一个闹。

　　顾长野慢条斯理地吃着串儿，只见那女孩不知说了句什么，夏晚风脸色微变，二话不说扫了好友，刘娟这才高兴了：“成了，那我先不把你拉班级群里啊。这是晚上聚餐的地址，夏晚风，不见不散！”

　　那对母女起身离开，夏晚风和顾长野都没起身，连句再见也奉欠。刘母脸色不大好，夏晚风心里波涛翻涌，却还是听见刘母说着“没家教”一类的碎话，刘娟则说说笑笑的像个雀子。

　　最后一串肉下肚，顾长野用纸巾擦了嘴，眼皮一挑：“怎么，要去？”

　　夏晚风见他竟不声不响都吃了，忙自己兜里拿了纸巾给他：“不用这里的，不干净。”见他透亮的眸子里有着探究，她大方扯出个笑，太阳花也没她灿烂。

　　她说：“去啊，去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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