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十九年来，记忆里只有两个人背过她。一个是幼时给自己骑在肩头打枣摘柿的父亲，另一个就是顾长野。

　　此时此刻，顾长野任劳任怨地背着个瘸子走着，手里还捏着她那双中道崩殂的人字拖。

　　左手边是车流缓慢的大道，眼皮底下是少年俊逸出尘的后脑勺，大热天儿的忙活着，再俊逸的头壳也出了汗。夏晚风一面感到几分少女羞涩，一面又很是诚恳地说了句：“你把腰弯着点，这样我好累。”

　　顾长野拧眉回头，正好与她的大脸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愣，夏晚风像个龟缩的蜗牛，极其缓慢而匀速地把头换到了另一边。

　　她移动的时候，顾长野分明感到背上一阵柔软迁徙，他的耳根渐渐泛红，染红了耳廓。夏晚风看他这样，又有了跳下地拔腿狂奔的冲动。

　　由西门出园，沿景山西街往鼓楼方向去，地安门大街路灯林立，晕黄的灯光杂糅在街景的肌理之中。今时今日的古城古街，分外温馨暖人。

　　顾长野似乎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了如指掌，步履从容，将其中景致一一道来。

　　碾子胡同里原先有好些磨坊，所以叫碾子。恭俭胡同中有个明清时候的冰窖子，现在改成了冰窖饭庄，巷子里还有砖雕和拴马桩子。

　　米粮库胡同里头从前当然有米粮库，存放宫粮的——“胡适、傅斯年、梁思成、林徽因、徐悲鸿、徐志摩，这些个文人都在那儿住过。我小学还组织去那儿参观，老胡同儿一个，看个球球。”

　　右手边是荷花市场，上世纪搭戏台子唱曲儿的集市，后来为了环保，又改作了古玩市场，老爷子有段时间总去淘破烂儿，乐此不疲。

　　就这么说着晃着，少年少女披着月色灯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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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卤煮面疙瘩，豆汁儿炸灌肠，老北京炸酱面儿配糖蒜，再来两瓶北冰洋，满满当当一桌子。

　　顾长野把板鞋当个拖鞋踩着，一双筷子动作不停，猪肺、猪肠、猪头肉来者不拒，炸灌肠蘸蒜汁儿嚼得嘴里嘎嘣作响，满满一碟子糖蒜很快就剩了一堆透明的蒜皮。他吃的舒坦，翘着二郎腿脚丫子抖得欢快，吨吨吨地灌汽水儿。

　　夏晚风看得瞠目结舌，看看面前炸酱面，又瞧瞧对面的猪下水，竟然有了顾长野换着尝尝的念头。

　　最后一桌子东西最后基本都进了他的肚子，包括那碗她吃剩的炸酱面，整个场面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肉酱渣子都不带剩的。

　　卤煮店的台阶很高，夏晚风穿着一双过长的男袜，站在门边吃东北大板。雪糕刚吃了两口，顾长野拎着一双老布鞋回来，荷花藕粉的底色，介于大俗与大雅间的微妙平衡，夏晚风默默穿了，心中难掩嫌弃。

　　两人迎街而上，什刹海酒吧街灯火通明。月色荷塘，正是一日繁闹时。

　　各路店家纷纷拦街拉客，驻场的民谣歌手水平各有千秋，一把吉他沧桑路，问却人间许多情……却都不敌钢管舞女的身姿曼妙。

　　一家挂满了红绸布幔的小店深谙欲遮还休之道，衣着性感的舞女在台上妖娆旋转，店满盈客不说，连玻璃门外都站满了人，老少咸有，甚至得让保安维持秩序。

　　顾长野今天突然出现，领着夏晚风走过这许多处，从始至终，也不曾解释什么缘由。河道两岸的酒吧风情看了个遍，最后他也不曾为其中一家驻足，更别提点一杯酒水，听一曲酸掉牙的老歌。

　　他似是在寻找什么，明明没有找到，却也不甚在意的样子，一直在给她买零食。

　　夏晚风嘴里吃着炸油条，手里拿着奶茶和糖葫芦，眼里望着烤鸡翅，吃着吃着就开始傻乐，简直乐不思蜀，飘飘欲仙。

　　捧着一兜子咖啡面包坐上出租车时，夏晚风还往里给顾长野腾出位置，却见他一手扶着车门，弯腰看进来，白净的脸皮泛着梦幻的光泽，难得温柔。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晚晚老师，明天来磨枪吗？”

　　夏晚风傻在位置上，脑子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丫这是在……打黄腔么？是吗？不是吗？就是的吧！

　　打！黄！腔！

　　怒骂狗头的话茬梗在喉咙里，夏晚风脸色精彩纷呈，顾长野笑着甩上车门，对着司机师傅做了个发车的手势。车子扬长而去，夏晚风愤而扑向车窗边，在加速的风声里向后大吼——

　　“顾长野！！你这个大—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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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微风宜人，夏晚风捧着面包往校门口走去，心里一时的羞愤沉淀在水底，泛起丝丝清甜，叫人走路都控制不住地蹦起来，大扭秧歌。

　　他们系今天考试结束，没事的人也就正式开始放暑假了。想到宿舍里或许不剩别人了，难免空落，夏晚风心口还冒着欢喜的气泡，索性脚尖偏离路线，拐进了临街的夜市。

　　事后回想起来，她简直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能给自己一闷棍。

　　“来来来，走一个！”
　　“噢——哥们儿海量啊这是！来来划拳耍着！”

　　“草原雄鹰天上飞啊，一边翅膀挂三杯啊！”
　　“草原雄鹰天上飞啊，背上还能驼八杯啊！”

　　“干干干……”

　　清凉的夜风吹不进这热闹的街市里，青岛海鲜大排档、韩国烤肉城、日式居酒屋同台竞技，汇聚各式宵夜大咖。夏晚风坐在烧烤店靠窗的位置上，感受着他们这桌与众不同的诡异气氛，满头的沮丧。

　　面对面的双人卡座里，夏晚风左手边是目如鹰隼的竹琳，对家是酒作断肠流的失恋达人沈鹿鹿，斜对角还长着个倔强低头的奶狗蒲林林。

　　“我再重申一遍，我和你，已经分手了。”竹琳指头在桌面上一划，干净利落，“分手了！再来找我老娘割你狗头！”

　　“我、我不同意！”

　　“哐当”一声！竹琳双掌拍在玻璃桌上：“小狗崽子你再说一次？！”

　　狗崽子梗着雪白的小脖子：“你割、割吧！就是丢了脑袋，我也不干！”

　　身边传来细微的声响，竹琳怒而回眸，一把揪住身边人的衬衫领子：“笑笑笑！就知道笑！要你管屁用啊！”

　　那个“屁”字吐音清晰，情绪之热烈，夏晚风抹了把脸上迸着的吐沫星子，语重心长：“我是没用啊，你们郎情妾意、深情款款的，求您放我回去吧。”

　　竹琳一把甩开她，咬着后槽牙：“做梦去吧，老娘今儿走不成，你也别想好过。”

　　又是一声玻璃撞击的巨响，夏晚风吓得脑袋一缩，和竹琳一道看向桌子那头。沈鹿鹿手里握着个空瓶，面前摆满了肚腹空空的江小白瓶子，当真是缘愁似个长。

　　女壮士仰头高喝：“服务员——再给我来十瓶！”

　　夏晚风&竹琳：“……”想回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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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竹琳的割狗头宣言进行到第八个回合的时候，夏晚风夹了一筷子蒜蓉烤韭菜，刚嚼了两口，余光人影飞速略过，带起耳畔一阵流风。

　　她咬着韭菜抬头，对面位置空着，醉醺醺的沈鹿鹿不见去向。

　　竹琳也喝了不少，傻愣愣地看过来，打了个酒嗝：“呃，她人呢？”

　　夏晚风目光在烟雾缭绕的店铺里一个逡巡，到处都是酒在兴头上的撸串人士，不见她的双马尾室友。

　　“那个……”蒲林林嗫嚅着，一手指着油蒙蒙的窗玻璃，“好像在外头。”

　　三人顺着窗外寻去，一眼就瞧见烧烤店门口几米开外，人群里沈鹿鹿一手握着个酒瓶，一手已经薅住了一个女孩的长发，把个女孩脑袋几乎摁在了地上。周遭人无不面色惊恐，叫嚷奔走！堪比大型开团现场！

　　夏晚风实打实震在原地，筷子上的韭菜啪唧掉回锡纸盘里，溅起一片蒜蓉油沫。

　　“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竹琳和夏晚风屁股尿流地冲出店外，正看见一个男生夺了沈鹿鹿手里的凶器。可沈鹿鹿神色疯魔，失去了酒瓶，一不做二不休更用力地薅着那女生的脑壳，气势之凶悍竟生生吓退了一圈人。

　　被扯着头发的女孩跪在地上，发出崩溃的痛呼：“啊——你们都疯了吗！快把她搞走啊！！我的头发啊啊啊！！”

　　沈鹿鹿闻言不理，双马尾散了半边，齐刘海乱成一团，一双大眼睛神色狠厉，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夏晚风终于认出了那帮人，个个都是学生会的熟面孔。被揪着的女生是美宣部的副部长，一向走的是美艳路线，仰慕者众多，眼看也是大四毕业的人了，不知怎么却还在学校。一群人各年级的都有，像是聚会归来赶场下一趴的阵势。

　　眼下沈鹿鹿先声夺人，可再凶悍也不过是个萌宠，很快就落了下风。

　　她歪在地上，散魂铁爪疯狂乱抓，好几个劝架的女孩都被她逼退，男生七手八脚地帮忙拉扯着，这时一个身量高大的短发女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沈鹿鹿的衣领，“嘶拉”一道脆响，沈鹿鹿的小裙子就变成了斜肩带儿，内衣边缘岌岌可危。

　　场面越发白热化，夏晚风紧张得站不住脚，却只听“哇啊啊啊啊——”的一声叫喊，蒲林林居然壮着胆举着个拳头杀进了战场！

　　再一个恍神，沈鹿鹿给人摁在了路边的土坑里，身边又是一阵风，竹琳借着酒劲也冲了进去，抱着个拉着沈鹿鹿胳膊的男生跳起来就打——“个大老爷们欺负女孩儿，要脸吗你！！呀呀呀捶爆你的头！！”

　　夏晚风下巴掉在了胸口，这个世界是那么的陌生，她有些迷茫。

　　少年们年轻气盛瓦斯炉一般点火就着，不知怎的就彻底燃起来了。眼看着一个女孩蓬乱着脑袋，高举着一面卷起的锦旗就朝着沈鹿鹿的后背抄了过去，夏晚风脑子里一根弦“Duang”地断了。

　　反应过来时，那个女孩已经给自己一脚揣进了花坛里，夏晚风茫然转身，周围人毫无章法的你推我搡，眼前猛地吃了一记不知道谁的胳膊肘棍，她视野黑冒金星，踉踉跄跄地侧身摔在了水泥地上，肩膀着陆，手掌心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有人给她搭了把手，夏晚风双手像梅超风一样成爪向上，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她理智欻欻歘地蹦炸开来，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单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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