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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派出所里乌烟瘴气,气氛压抑。
门口的办事长椅上坐满了人,年轻人中年人都有。其中几个社会分子很是打眼。倒不是造型怎么杀马特,实在是这些人的眼神与坐姿与众不同,一溜水儿的葛优瘫、斜眼刀,七拐八扭地歪着。
不像斗败了的鸡,倒像是被煽了的狗,半点没有精神头。
大城市的地痞流氓,原来跟山沟村县里的蛇虫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人皮刷得亮那么一些。
夏晚风走过这些人身边,过道里都是他们横七竖八伸出来的腿,破洞牛仔裤露出大半条腿,眼睛辣得厉害。她目光搜索了一圈,没看见警察,倒是瞥见拐角里头露出了个闪着寒光的椅子脚,隐隐传出说话声。
她循声而去,敏锐地感觉到背上黏着不少目光。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口哨,轻佻地上扬,她脚步不顿地往里走,心跳愈发加快。
里屋的灯光比大堂更亮,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警察穿着制服,端着水杯走来,看见了站在饮水机旁的新面孔,主动招呼她:“小姑娘好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
夏晚风正要回答“来寻失足表弟”,可眼角余光却像是一尾游鱼,游啊游的,自己发现了目标,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墙角。
长椅上明明有空位,之前见过的卡比兽和那个标致小少年都低头坐着,只有顾长野一个人在角落面壁而立,一身黑衣,桀骜不驯。夏晚风在心里叹息一声,竟有鼓掌的冲动。
顾长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到哪儿都得与众不同,弄破了天也得给自个儿争取到点差别待遇,就好像如果不作死,他这个人的存在都会被抹灭掉,所以势必要折腾点颜色出来。
就像眼下他额角的那抹血痕,烈火一样地红。
烫伤了别人,也熔炼着自己。
不死不休。
她怔神的这会儿,庞兴和涂一芃都发现了她,两人眼里都是一亮,涂一芃还没忍住嚷了声:“嫂子!”
夏晚风没回应这一声,“墙柱子”却动了动,脸蛋转过一个角度,挺直的鼻尖戳破了画面。在顾长野完全转过来之前,夏晚风先扭过了脸。
她语气恭敬:“警官您好,我是顾长野的亲属,刚刚跟您这儿的另一位警官通过电话的。”
那警察想了想,拍了把脑袋:“噢!不就是墙角那个吗?”
说完见女孩面露尴尬,大叔摸了摸自己灰白的鬓角,尬笑两声:“这人刚刚当着窦队的面儿抽烟来着,我们队长让他站着醒醒神……哈哈,醒醒神。”说罢扭头喊了一嗓子,“头儿,出来一下!”
很快从里间办公室出来个男人,眉头打着死结,人高马大的样子,气势有些吓人。他一来,那位和善的警官水也不倒了,端着水杯站在一边介绍。
“窦队,这就是挑头儿的学生家属。您看是不是可以安排笔录了?”
那位人称窦队的大叔却不回答他,定定地看过来,两边脸颊略微下垂着,面露狐疑之色。
“你是他表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背带裤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还背着双肩包,窦警官这下眉头拧得更紧了,“……怎么瞧着像表妹啊。”
墙角立时传来一声低笑。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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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夏晚风摸着手里的纸杯,坐在会议室里,与其余两人面面相觑。
派出所的小屋子空间不大,塞了张桌子又挤了六七把椅子,人进来都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拔腿。那位鬓发灰白的中年警官说,按照相关法律条例,未成年人须有家长在场,才能进行笔录,马上就可以开始。
夏晚风左边坐着的是个年轻女人,身上还穿着像是酒店的制服,似乎是上着夜班急赶来的,满脸的担忧慌乱。这女人是第二个到的,一进门就对着屋里唯一的女孩露出了和气的笑容,怯生生地想要搭话,可半天也没能打开话头。
“顾表姐”回以一笑后,赶忙闷下了头,心道你要是知道是我家熊娃带着你家的干架,指不定还得扑上来扇我呢。
右边隔着两张椅子,端坐着个中年女人。她来的最晚,是庞兴的母亲,穿着一身职业套装,举止间透露着点气派。分明是被派出所请来喝茶的,她眼里却没什么波澜,进了屋子谁也没搭理,只管静静坐着,倒像是来开会的领导。
这个组合,是大写的诡异。
局促了不过一会儿,门把手被摁下,一贯人从列而入。打头的还是那位和气的大叔警官,对着屋里瞧了瞧,笑呵呵地招呼身后的熊崽们跟上:“进来吧,去你们家长身边。”
庞兴和涂一芃前后脚进门,他二人身量差距颇大,夏晚风起身迎着,只觉得卡比兽领着个小浣熊进来了,两个都是蔫头耷脑的丧,看着家人不敢吭声。
就在这样的画风里,有个大爷高头大马地迈步进了屋,下巴几乎要仰到后脑勺去。顾长野头壳上发蜡锃光瓦亮,眼皮子一掀,长腿几步跨进了里头,挨着夏晚风大马金刀地岔坐下,姿态甚是潇洒有型。
他这样的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状元郎衣锦还乡呢。
夏晚风瞧见最后进来的窦队长脸拉的马一样的长,赶忙夹着尾巴坐下,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揪了他腿一把,压低声恨恨地骂:“ 快别嘚瑟了!”
顾长野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长腿一抖,傻呵呵地开始乐,没几下整个人都跟着抖起来,笑得像村口筛糠的王麻子。
这样的场合,夏晚风看着他桀骜的脸,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对面窦队长很是不满地重咳两声,她恨铁不成钢地收回了桌子底下的手,五内茫然。
不成了,大清要亡。
我尽力了。
下一秒,回撤的手被人一把握住,修长的指节热烫地捏过来,不容分托地十指交扣。男孩的指尖略带粗粝,骨节分明,干燥如同冬日暖阳,蕴含着热度与力道,轻松地包裹住她的手掌。
这种感觉无比陌生,却又叫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电流滋滋地传导过全身,呼吸也跟着一窒。夏晚风梗着脖子,脸皮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蹿红,与他交握的那只手更是沁出了薄汗,微微的颤抖。
接下来一小时,她僵坐在会议桌前,窦队长愤愤而述的斗殴经过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世界里只有被他捏着的那只手。
女孩脸上蒸腾不休,绯红的引人注目,其他人只当她过分羞愧,却不知夏晚风正是心如擂鼓,是空调房里蒸桑拿的燥热。
泼皮无赖坐在一边,收了下巴,面上一派从容。他细细把玩着某人汗津津的手爪子,一节一节地捏了个遍,心情简直好的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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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风打小有个本事,写字的时候还能瞎想,瞎想的时候也能走路,考试的时候贼能唱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听了全场笔录,最后几个孩子签字出来,她还是搞明白了事情经过。
顾长野,顾大爷,从昨晚到现在,不仅没有负气出走,甚至还算此次斗殴事件的半个“受害者”。
“虽说你几个这头是正当防卫,但是也有防卫过当的嫌疑。”窦队长把手里几张单子递过来,“这是你们损毁的网吧设施清单,可不少呢!家里人也看看吧。”
涂一芃的姐姐双手接过清单,看了几眼,连连抽起气来。另一边庞兴的妈妈倒是平静的很,草草看了眼金额,就给单子摆到了一边,跟他儿子一起沉默坐着。
夏晚风一目十行地过去,最后在反面找到了汇总金额,一时也跟着吸了口气。
那位大叔警察见她们这样,连连摆手道:“这个数字是总额,外头几个挑事儿的社会分子也承担一半的。赔偿方案是网吧老板提出来的,你们也可以跟他再商量商量。”
涂姐姐犹豫着支吾两声,涂一芃一看倒急了,拉着她不许她开口。
这时候顾长野开口了,他翘着腿,一手放在夏晚风椅背上,放肆的姿态气得窦队长直翻眼睛。
“冤有头债有主。”他说,“对面五个基本上是我一个人打趴下的。这一半,我家出。”说着他还偏头一笑,“对吧,表姐?”
“顾表姐”捏着单子:“哈?”
对面警察也愣了:“这……这数目也不小了,我看家里头是得好好讨论一下。”
涂一芃闻言跟个刺猬似的蹦起来,不顾拉着自己的姐姐,对着顾长野喊了声:“顾少!”
众人质疑之下,顾长野果真沉吟片刻,好一会儿才抬头问了句:“能刷卡吗?”他一脸真诚,“我表姐有钱。”
这下,夏晚风看着他二世祖的狗熊嘴脸,方才的什么悸动电流全飞了,只剩下五雷轰顶的焦黑,恨不能回到一小时前,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难怪警察也不仔细追究自己的身份,感情犯罪情节微弱,要紧的只是赔偿啊!
她一个半道出家的便宜表姐,哪儿来的二十几万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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