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钜细求靡遗
祢直想到这里,吩咐刘子让收拾书案,一同回府。
路途遥远,所以回到祢府后,萧浥便将马车驶进后院的马厩,给马喂水和干麦草。这同时,姬邃和梅见提了书箧和行李放进马车。
平日里晨起去书房,马车总是停在正院,这是姬邃第一回踏足马厩。他看见除了拉车的马以外马厩里还有四匹马,不由得走到近前端详。
北凉多草原。姬邃自幼学骑射,对这西北地带往来交易的一众马种非常熟悉。四匹马中,只有一匹同拉车的马一样是河曲马。这种马性情温顺,持久力强,役用和平日骑乘都很合适。
另外那三匹,头骨清秀,耳短颈长,头颈稍扬,后肢呈刀状,显得稳健有力,却是西域贩来的乌孙马。
这是草原血统的马,天生适合奔跑。
乌孙马很是贵重。马槽里,给他们饲喂的也非是干麦草,而是细干草、燕麦、和黑豆。这样的马,不说买,就说养,也非是一般的富庶人家所能负担的。姬邃忽然想到,已经有两年没有近距离见过这样引人惊艳的马了。
他摸了摸那匹枣红色最漂亮的,温热的鼻息令他手上和心上都痒痒的。他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安置行礼,看见祢和注视着自己。
祢和问他,“你不会骑马吧?”
姬邃听了这一问,微微抿唇,下颌的线条比平素更加明晰,好似在绷紧。
祢和见他竟有点恼了,始觉奇异,像看见难得的风景一样,绕着他转了一圈,有了刺激他的兴趣,“看你这清瘦的小身板,想必骑过的该是那种很傻很可爱的骡马吧?”
姬邃一对黑幽幽的眼珠转向祢和,重重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抬步走开。
祢和一下笑了出来,道,“你若想证明我错了,日后记着去给自己订一套骑服,日后出门,也可以容你骑马随行。”
姬邃立刻转回身,眼睛亮亮的,“不需要骑服,我这身衣裳也可以骑行。”
祢和蹙眉。骑马是要穿裈裤的,而大祁男子平素里穿的多是套在胫上的胫衣,这样并不方便骑乘。她怀疑姬邃骑马心切,未加考虑,如此若是途中他觉得不适,到时便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咬牙坚持到目的地。
“真的。我以前也穿常衣骑行过。”
祢和听了便也不再干涉,转头对嚼着一根干草看热闹的萧浥吩咐,“那帮他给我的马上鞍吧。”
姬邃眼睛弯弯地阻止,“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祢和看着他笑呵呵地给她的枣红马上鞍,又抓起一把燕麦递到马嘴边,轻抚马的鬃毛,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告知了一句“她叫火骍”,转出马厩去父亲房里告别。
祢懿正跪在席上,一丝不苟地封一只信封。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辨认出是祢和,唇边浮起笑意。
待人走进来,他道,“为父又想了想你前日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士族到了式微的境地,确会嫁女到富庶人家换一笔‘赔门钱’,这一向不是值得炫耀的好亲事,不过也不是前无古人的荒唐事。”
“那,阿爹为何觉得我有道理呢?”
她前日的意思明明就是此事甚为荒唐,应当阻止。
“因为上一次周家做此事,其实已经引起几个显族很大的不满了。婚宦失类,这可不是他一家的事。亏得周家族长和陈伯举颇有些旧情,陈氏从中几番调和,大家才没有对周家发难。这一次若是王家嫁女给那个满璋之之子,恐怕有闹大的风险。”
祢懿将信交到女儿手上,“周家与寒门联姻的风波,秦州偏远,知道的人不多,我只是因和郗家有往来,才略知一二,因此,你说得对,既然大家同在秦州,我或许有责任提醒一番王氏。你呢,”祢懿一笑,“就去给你好友帮一个小忙吧。”
祢和笑而不语。
父亲对她的了解也是极其有限——比如他明白,祢和并不知道也不甚关心周家的风波,但是他不知,甚至听说好友或有嫁到寒门的危险,心有戚戚想略尽绵力——也不是她最重要的动机。
她收好了信,“事情尚不清楚,许是风传也未可知,这信——?”
“这事听起来像是王氏家大业大,周转不开,可是王家除了钱财以外有没有其他的考量也不好说,过几日有客来访,我走不开,你去了自会了解一番情况,到时候,要不要把信交予王源,你自己定夺吧。”
“如此重任,阿爹信我?”
祢懿一笑,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能重到哪里去?不论你如何决定,这封信交与不交,到时我都有一番道理,随缘吧。不过对你这孩子倒也算是个历练。”
祢和点头。没错,再小的历练也不能嫌弃——要一步步参与到家中事务里,必须要从小历练处起步。
祢懿看了看她的装束,皱眉,“又不戴护手,来日生了冻疮,又要喊痒了。”
祢和素日不喜欢戴护手,此时连连摇头,“我就待在马车里,暖暖和和的,哪会冻到手?”她抬脸笑嘻嘻地望着祢懿,“阿爹,天水的荞麦呱呱,我回来当日一定早早地排队给你带一份。”
“巴结没用,护手还是得戴。”祢懿态度强硬,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这一去路途倒不远,只是天寒,你要注意。”
祢和点头。
“你这一遭,想必又会在路上一路吃过去,甘饴肥美吃得毫无节制,我们也束不住你,你只注意吃也要寻了体面干净的店铺便好,莫要去碰路边的摊子。”
又诸如此类嘱咐了几句,祢懿最后想起来道,“对了,你走前去问一下姑母,她和王源的姊姊关系很好,或许会有物件要你转交。”
祢和纳闷——姑母平日里最不喜跟人打交道,上次见到王源的姊姊还是淡淡的,何时就关系很好了?
祢休在屋里的暖炉边翻着祢府的账册,见了祢和有点惊讶,待听了来意,她如有所思,笑笑道,“你爹爹就是心细。”
祢和听了这话,心里怪道果然有东西,便期待着她拿出什么东西给自己转交,结果祢休下一句道,“我也没什么东西要转交的。”
她见祢和微微的诧异,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前后话语不搭,加了句,“你替我带好便是了。”
……哦。
祢休端详了祢和的装束,“去送年礼,穿得鲜艳点更好,”她吩咐了婢女玉尺一句,后者抱来一个海棠红色的毛领,给祢和围上。
祢和很是诧异。这个毛领是她从小便艳羡的神仙好物。
她每年冬日都见祢休围,那颜色俏丽得恰到好处,狐毛也是上乘,她只得机会摸过一次,柔顺得一塌糊涂。这样好的东西,在秦州的别处是从没见过的,想必也是姑母在洛阳时的旧物。
姑母的好东西向来是最多的,远远超过祢和的母亲,亦超过秦州所有的名门贵女。她的头饰手镯指环项圈,等等等等,一直遭到祢和祢姝的歆羡和觊觎。
如今可以围几日这个毛领,祢和喜出望外,想不到祢休却道,“你今年长高了不少,现在围着它很合适,便给你了。”
祢和瞪大了眼睛,决意不去冒险客气,快快地道谢。祢休见她得了个围领便一脸欢欣雀跃,不禁也呵呵地笑起来。
祢跃平日里喜静,且他已经知道祢和的行程,午间离开书房时便免了祢和再来告别。祢和于是回了马厩,同姬邃、梅见,还有祢姝和她的罗穗一起动身。
她本来没想着要与祢姝同行,可是,祢姝听说她要去目睹流言现场,二话不说要跟去。祢和拒绝,“我是去给王家那老夫人送年礼的,你休要去问东问西,给祢家丢人。”
“骗谁?咱们家往年都是指派个家仆去送了礼了事,何曾亲自去贺过?再者,你能不丢人为何我就会丢人?我一定要去,我去定了,你不让我去我便找母亲允准。”
祢和无可奈何,“那说好了,不要问会让人尴尬的问题,不要刻意将话题转到别人不想谈的领域,看见别人回避就不要追问。”
这“三不”条款祢姝答应得痛快,执行起来会如何祢和也实在管不到了。
祢姝看见祢和的围领,惊讶地问是怎么回事?待听说给了祢和,她几近惊恐。“可是,为何偏给你呢?我也很喜欢啊。”
她因此一直气呼呼的,直到马车驶出祢府,她仍是不说话,时不时瞟一眼围领。
祢和却心情大好,人也因此更加慷慨大方。她翻出两盒点心,“这是我让梅见从厨房要来,带给王家几个小娘子的。”
祢和喜欢吃甜点,但是为了防止小孩子吃了过多的甜食,厨房按照祢休的吩咐,每日给每个小主人的甜点定量。然而,梅见和屋里其他几个小婢也嗜甜,每每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祢和总忍不下心独占,结果就是屋里的甜点总是稀缺资源,谁都吃不够。
祢和将一盒放起来,另一盒打开盖子,“嗯,都说甜食吃多了会牙痛,我们给王家的小娘子带这么多甜食显得太失礼了,这一盒就让我们自己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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