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落记

　　莲语长老最后终于是死了，一开始开韵师傅就敲掉了她的牙齿防止她自杀，接着就真的开始给莲语长老续命，那场景，鉴络看着都觉得不忍心。

　　但是开韵师傅是笑着的。开郁师傅，不，是开郁长老偶尔会过来看看，或者参与开韵师傅的行动。

　　最后一天，开韵师傅将一把刀递给了鉴络。

　　“鉴络，该你了。”开韵师傅说。

　　鉴络呆呆的接过刀，不解的看向开韵师傅，这些天的开韵师傅和平时不一样，鉴络不知道该怎么样相处。

　　“你这几天不是看着不忍心吗？”开韵师傅说“不忍心，就动手了结她吧。”

　　莲语长老坐在凳子上面，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更加的稀疏，因为没有了牙齿，嘴里不停的流着口水，看起来恶心又可怜。

　　鉴络站在莲语长老面前，不知所措。

　　“师傅带你。”开韵师傅抓住鉴络的手，将刀尖碰在莲语的脖子上面“这里捅进去，划一刀就好。”开韵师傅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现在这个香味熏得鉴络觉得不真实“或者，你喜欢开膛破肚？听书蓝说，你剖鱼不错。”

　　鉴络的手有点颤抖“开韵师傅，我……”

　　“别怕。”开韵师傅说“大家一开始都很害怕，但是这一点都不可怕。”她小声耳语“众生平等，就像杀鱼杀鸡一样而已。”

　　“这，这是人。”鉴络说。

　　“不，这是两脚羊。”开韵师傅说“人不过两脚羊，生死还能自己说了算？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就让她痛着吗？”开韵在鉴络的耳边小声昵哝“就像翅膀折了的鸟，还不能唱歌，留着干什么？不如烤了。”

　　鉴络不敢说话，手被开韵师傅抓着“动手吧。”

　　鉴络闭上眼睛，动手吗？这是个人。

　　这时候莲语长老抬起头，忽然用已经开始涣散的双眼看着鉴络，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唇，笑起来“你不得好死。”

　　鉴络还没有反应过来，刀就刺穿了莲语长老的喉咙，温热粘稠的血从刀口流出，有些溅落到鉴络的手指上面。

　　开韵师傅松开手，她的手上一滴血都没有沾上，依然是那副样子，笑着对鉴络说“等下让书蓝过来，她知道怎么处理。”接着就离开了房间。

　　鉴络依然握住刀柄，没有动作，看着眼前的人抽搐着，渐渐安静下来，双目涣散，张开嘴巴对着天空，似乎有什么要说。

　　“你不得好死。”鉴络呆呆的重复了一遍莲语长老死前的话。触电一样松开了手，站在那里看着莲语长老的尸体，浑身颤抖，又移不开脚步。

　　自己杀人了。

　　鉴络想到，她想过报复他人，但是没有想过杀人。鉴芝虽然疯了，但是还活着，因为鉴络不想她死，就算死了，也该是她自杀，而不是自己的动手。

　　懵懵懂懂的走到了食堂，书蓝师姐和丹迁师姐坐在一起吃云吞。丹迁师姐看见鉴络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和书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书蓝站起来将鉴络拉到桌子边坐下。

　　“鉴络，吃不吃云吞？”书蓝师姐问“热乎乎的呢。”

　　鉴络看着桌子上面热乎乎的云吞，忽然捂住了嘴巴，书蓝拉住她就往后厨跑，鉴络对着装垃圾的桶吐了出来。

　　丹迁走进来看见鉴络抱住桶吐，对书蓝使了个眼色。

　　“鉴络，我们先去收拾，你饿了自己去锅里舀云吞吃哈。”书蓝说完就和丹迁走了出去。
　　“你说，鉴络会不会有事？”书蓝有点担心的说。

　　“不知道，之前鉴玉死了，我以为她已经能承受这种事，但是现在一看她又吐了。”丹迁说“但愿能够熬过来。”
　　“不怕，都有这个过程的。”书蓝扯了扯丹迁的衣袖“我先去收拾，房间是原来那间吧。”
　　“是的，师傅是这么跟我说的。”丹迁说。

　　“该改口了，叫开郁长老。”书蓝说“你在这里看着鉴络，记得告诉她，她当上法持了，让她记得补上一千金。她恩主送来的都不算。”

　　“嗯。”丹迁点头“你快去快回吧。”

　　“好。”书蓝笑着走了。

　　丹迁坐在外面等着鉴络出来，但是过了很久，鉴络还是在里面没有出来的迹象，丹迁就走了进去。

　　鉴络跪在了木桶旁边，双手扶着木桶，弯着腰，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丹迁走过去拍了拍鉴络的后背。

　　“你还好吗？”丹迁问“要是好了就站起来，你不能一直跪在地上。”

　　鉴络动了动，抹了一下嘴巴“丹迁师姐，我想要去漱口。”

　　“好。”丹迁和鉴络一起漱了口，鉴络对着水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又洗了洗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定定的看着水面。

　　“师姐，你们都试过这样吗？”鉴络问。

　　丹迁点点头“试过，我比你吐得厉害。”她看着鉴络说“但是慢慢的就习惯了。”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接一次，不断地出现。

　　“丹迁师姐，这样不对吧。”鉴络说“不是吗？”她抬起头看着丹迁，一双眼睛倒映着丹迁美玉一样的脸庞。

　　“是不对的啊。”丹迁说“但是你有什么办法呢？”她说“本来将东西放到发霉也是不对的，可是霉豆腐和豆瓣酱也是发了霉的东西不是吗？”

　　“酒也是吗？”鉴络问。

　　“酒也是，醋也是，但是世人爱酒不爱醋。”丹迁说“所以我们要当就当酒。”中山美酒盈羽觞，一笑黄金满千镒。挣得就是贵人的钱，当然要是贵人们喜欢的样子。

　　鉴络抓住自己的肩膀，缩了缩，睫毛的影子落在脸上，带着几分脆弱。丹迁看着鉴络，也不伸手去安慰，只是站在那儿默默的看着鉴络。鉴络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师姐，我明白了。”
　　“既然是这样，就吃点东西吧。”丹迁说“这里有云吞，吃完了就回去开韵师傅那里帮忙。”
　　“是的。”鉴络说。

　　“还有，以后私下叫我师姐，在外面叫我丹迁师傅。”丹迁说“你也是法持了，到时候记得补上一千金。”

　　鉴络点点头，脑子里面还在回放着莲语长老死的时候的样子。

　　“鉴络。”丹迁按住了鉴络的肩膀“死了就死了，以后人多了，你就不会记得了。”

　　鉴络抬起头看着丹迁，眼里带着几分迷茫。

　　“去吃东西吧。”丹迁说“晚了就糊了，还有，书蓝过去收拾了。”

　　鉴络点点头，走去舀起一碗云吞，坐在了桌子边上，埋头吃个一干二净，接着又收拾了碗筷，去后面将东西洗干净，才离开了食堂。

　　出了食堂没多久，就遇上了丹萸，丹萸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讨喜的微笑，对着鉴络笑着说“小师妹，恭喜你成为法持。”

　　“多谢师姐。”鉴络也弯腰说。

　　“还有，鉴芝回来了，你要去看看她吗？”丹萸看着鉴络苍白的脸色说“现在鉴芝倒是不哭不闹了，但是还是呆呆的。”

　　鉴络抬起头，看着丹萸“鉴芝现在在哪里？”

　　“就在她原来的房间啊，书朱搬走了，现在那个院子就剩下她一个了。”丹萸笑着说“我现在要下山去看看丁湘，有什么话要我带的吗？”

　　鉴络之前一直想着要对丹现报仇，但是现在想到丹现，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去看看鉴芝比较重要。

　　“没有什么要说的。”鉴络说“给我带一包酥皮糕吧。”

　　丹萸整理头发的手一顿，笑着对鉴络说“小师妹，这可不是你爱吃的东西啊，你不是爱吃淡口的吗？”

　　“我今天想吃这个，配上一杯茶，估计也会好吃。”鉴络对着丹萸说“劳烦您送去开韵师傅的院子，我会在那边等您的。”

　　“哎，好呀。”丹萸笑着说。

　　鉴络看见丹萸走远，转身向着丹迁的院子，也就是鉴芝现在所在的院子走去，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鉴络气喘吁吁的来到了丹迁之前的院子，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人了，除了一个半疯的鉴芝。鉴络走进去，里面的一草一木还是那样子，丝毫没有因为住的人不在了而枯萎，一丛凤仙花开的红艳，刺得人眼睛生痛。鉴络放轻了脚步，沿着走廊走到鉴芝的房间外面。伸出手，但是又缩回来，她定在门前没有推开门，过了好一阵，她才再次伸出手，推开了门，看向里面。
　　“嗯？”鉴芝坐在床上，抬起眼睛看着来人，懵懵懂懂的，似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鉴芝？”鉴络试着叫了一声，但是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鉴络又看了一阵，走进去。来到了坐的端端正正的鉴芝面前。

　　鉴芝瘦了些，但是精神看起来好了，十分的安静，眼睑低垂，身上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但是跟她说话，她就是不应人。

　　“鉴芝？我来看你。”鉴络说“你听到吗？”

　　还是一片的安静，鉴芝不说话，鉴络也只是看着鉴芝。

　　“丹现师姐不在了，你还要在这里吗？”鉴络看着鉴芝问“下一年，我们再去看看鉴玉好不好？”

　　听到鉴玉的名字，鉴芝抬起头看了一下鉴络，但是又低下头去。

　　“到时候，我们不要晚上去，我们白天去。”鉴络说“你说好不好？”

　　鉴芝开始摆弄自己的袖子，她的手上戴着一串新的珠子，看起来很是漂亮，衬着鉴芝的肤色，也十分好看。

　　“你为什么低着头？”鉴络蹲下来看着鉴芝，和鉴芝的眼神对上，鉴芝有点迷茫，但是依然看着鉴络，但是又像通过鉴络在看什么人。

　　“鉴玉？”鉴芝问。

　　“鉴玉死了。”鉴络说“我们只有两个人了。”

　　“鉴玉。”鉴芝接着说，眼眶红起来。

　　“你怎么了？”鉴络问。

　　“我不是故意的……”鉴芝哭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害怕……”

　　鉴络看着鉴芝哭泣，心里忽然十分复杂“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也没有用啊，鉴玉死了啊。”

　　鉴芝还在哭，用袖子不停的擦着眼泪。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

　　“你别哭了。”鉴络说“我特意过来和你说话的。”

　　“对不起，对不起……”鉴芝道歉“我真的不想的……”鉴芝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根本就不理会鉴络，自顾自的说话。

　　鉴络站起来，看着哭泣的鉴芝，觉得浑身无力，于是又走了出去。

　　她不认得自己，但是倒学会了和鉴玉道歉。这到底算什么？

　　“鉴玉……”鉴络忽然听到了鉴芝的声音，她转头，看见鉴芝从房间里面追了出来。

　　“你教我跳舞好不好？”鉴芝说“我教你弹琴，我还有糖，我们去摘点果子，找鉴络教我们写字。”

　　鉴络听到鉴芝的话，鼻子有点酸，只是她转身看着鉴芝说“不可能了，我不叫鉴玉，我是鉴络。”

　　“鉴玉？”鉴芝看着鉴络笑起来“我们去找鉴络是吗？”

　　“我就在这里。”鉴络说“我不要你去找我，你回房间。”

　　鉴芝抓住了鉴络的衣袖，鉴络记得她小时候特别文静，抓衣袖这种事一般是鉴玉才干的，个子最高又最爱撒娇。

　　“我们去找鉴络。”鉴芝笑着说。

　　鉴络甩开了鉴芝的手“不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鉴芝想要追上来，但是鉴络转头警告的看着鉴芝“不许跟上来！”

　　鉴芝看着鉴络，站在那里不敢动。

　　“我不是鉴玉，鉴玉死了！”鉴络大声说“她被你害死了！”发泄一样，眼泪从鉴络的眼眶里面掉出来，鉴络抹了一下脸，转身就跑。

　　开韵师傅坐在院子里面喝着茶，看见鉴络跑进来，抬起头说“鉴络，找过书蓝了吗？”

　　鉴络站定，看着开韵师傅，眼睛发红。

　　“哭过了？”开韵师傅问“去洗洗脸吧，今天有人要过来，看见不好。”

　　鉴络抿紧嘴唇，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头。

　　“别哭了。”开韵看见鉴络还在哭，走过去捧起鉴络的脸，用她带着香气的帕子擦掉鉴络的眼泪“你不能再哭了。”

　　鉴络抽抽鼻子，但是眼泪又流了下来“师傅，鉴芝不认得我了。”

　　“她疯了嘛。”开韵师傅说“不要想她了。”

　　鉴络闭了闭眼睛“我去找了书蓝师姐了。”

　　“真听话。”开韵师傅说“乖，去洗脸。”说着就带着鉴络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开韵师傅的房间很漂亮，里面有一面高大的铜镜，能够将整个人照出来。

　　开韵师傅给鉴络洗了脸，让她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面“我给你梳梳头。”说罢解开了鉴络的头发，一头漆黑的长发铺满了鉴络的后背。

　　鉴络还在抽泣，开韵师傅手上拿着梳子就开始梳理这一头青丝“鉴络，等一下你的恩主要过来，我给你换一套衣服可好？”

　　鉴络没有想到林公子这么快就要过来，看着镜子的眼神充满了悲伤，但是想要收敛又收敛不起来。

　　“等下给你画一个桃花妆，这样就看不出来你哭过了。”开韵师傅说“你的恩主十分的阔绰，过一段时间，估计你就要去自己的新院子了，到时候就不和师傅住在一起了。”

　　鉴络低下头，但是马上又被开韵扶起，对着镜子“鉴络，你要去见恩主了，不要哭，要笑。”开韵师傅将手指贴在鉴络的嘴边，拉起她的嘴角“笑起来，笑起来才好看。”

　　鉴络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就对了，笑起来。”开韵师傅给鉴络梳好了发髻，换上好看的衣服，牵着她走了出来。

　　叶孤念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开韵的院子，迎面就看见鉴络穿着他没有见过的衣服站在那里，鉴络的脸上打了一层浅红，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一瞬间，叶孤念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站在叶孤念身后的阿喜戴着斗笠，看见鉴络这个样子，轻轻握了握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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