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落记

　　“那是我女儿！我要求她养我怎么了？有了一个当女冠的妹妹，你知道不知道这有多体面？”男人说“你以为这些年我们不需要去徭役为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你们妹妹是个女冠！”

　　“爹，闭嘴吧。”看起来很老成的二虎忽然开口“小妹没了，我们去徭役就好。”小虎不知所措的看着哥哥和父亲母亲，还有站在门口的漂亮姐姐，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小妹给你偷了十年的安乐，你也该知足了。”二虎说“十圆板就将我妹妹卖了，你也配当爹。”二虎紧紧抓住小虎的手“要不是我看住小虎，你是不是打算将小虎也卖给那个来云游的道士？”

　　农妇听到这句话，震惊的看着丈夫“你要卖小虎？”

　　“那是我儿子，去当道士是享福，你没有看见现在的道士和尚多吃香吗？”男人甩开妻子“但是你就是不争气，多生两个，咱们将孩子送去当和尚当道士，到时候能活得的不好吗？”

　　“你家女儿是赔钱货，卖了就卖了，但是我儿子不行！”农妇推开男人说“你说清楚，是不是想要卖我儿子？”

　　“什么叫做我家小妹是赔钱货？”大虎听到小妈的话，抬起头看着农妇。

　　“又瘦又小，看着就活不长，一个病秧子，能拿到什么像样的聘礼？”农妇说“我儿子是男孩，到时候能考功名上战场，当什么道士和尚？”

　　“道士和尚吃得饱，又能保佑家里过好日子，为什么不当？”男人说“你这婆娘，要不是我女儿当了女冠，有你吃饭的份吗？”

　　“没有我吃饭的份难道有你的份？”农妇叉腰“你这人好吃懒做，要不是我能干，你能吃上饭？”这些年农妇和两个儿子忙进忙出，好不容易才养活了一家人，熬得农妇的头发都白了，这个男人还在家里躺着，白瞎了七尺身躯。

　　“那是我女儿在保佑我。”男人理直气壮的说“自从我小女儿当上了女冠，就没有人来让我去徭役了，这不是保佑是什么？”

　　“那确实是因为小妹。”大虎看着父亲说“当年仙姑有去过村长家里，说帮助一下我们家，但是那为的不是你好吃懒做。”

　　男人被说的气不过，转头对上鉴络“你怎么就不认我当爹了，难道我没有养过你吗？”

　　叶孤念想要上前挡在鉴络的面前，但是鉴络阻止了叶孤念，对上面前这个男人，说道“方才大虎说的徭役，我会去和村长说一声，毕竟我是过来给鉴玉了断尘缘的，不该留尾巴。”

　　男人的嘴唇哆嗦起来“孽子！你这个孽子！”男人指着鉴络“有了成就就不理爹爹了是吧，了不起啊你。”

　　鉴络看着面前这个不愿意承认事实的男人，忽然笑起来“先生言重了，鉴络生在铁卫，父亲不详，母亲早逝，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个父亲？”说罢挑了一下眉毛，看向男人，眼神颇为不善。
　　男人被鉴络这么一看，忽然觉得后背一股寒气冒出来。

　　“可是先生是早年从铁卫逃跑的人？”鉴络又露出笑眯眯的样子“要是那样，就真的可能是我的父亲了。”

　　男人指着鉴络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铁卫可是罪人的集中地，要是真的是这样，这丫头没有必要说谎。

　　“坏胚子出来的。”他小声说。

　　农妇推了一把男人，转头看向鉴络，发现她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赔着笑脸说“小仙姑不要介意，这人脑子知道女儿死了，一时伤心，脑子出了些问题，胡言乱语的。”

　　“我怎么会介意呢？”鉴络转头对着农妇笑起来“鉴玉当年和我住在一起，临死前还念着回来看一眼，说要拜祭母亲，请问鉴玉母亲的墓怎么走？”

　　这下轮到农妇不说话了，有点为难的看向男人，男人还在喘气，红着眼睛看着鉴络。大虎盯着自己的父亲，不敢妄动。

　　“跟我来吧。”二虎看见小妈的样子，将小虎交到她手里“我知道我娘在哪里。”

　　农妇听到二虎的话，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但是二虎已经转头离开了，鉴络跟在二虎的身后，叶孤念转头看了一下他们，也跟了上去。

　　二虎带着鉴络来到了一条小路的开端，指着一块石头说“我娘就在这里了。”鉴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石头，那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而已，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母亲是在这里断气的。”二虎说“在这条路上面走回来，被落石打到，一脸的血，村里的叔叔伯伯合力抬回来的。”他的眼眶有点红“但是还是咽气了，没能救回来。”

　　“真是可怜啊。”鉴络轻声说“但是您为什么将我带来这里呢？我记得我说的是墓地吧，你们村里难道没有？”

　　“我娘是外地人，不进墓地。”二虎说“我爹到死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

　　“哦？”鉴络转头看向二虎。

　　“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我爹私奔到这里来，她当了自己所有的首饰换了现在的房子。”二虎说“一开始，我爹还是很勤劳的，什么活都干，说要给我娘一个体面的婚礼。可是我爹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原形毕露了。”

　　“他打我的娘，打我的小妹。”二虎握紧拳头“我记事之后没多久，他就和小妈好上了。”二虎说“小妈，对我们都很好，但是很讨厌小妹，因为小妹和娘长得最像。”

　　“原来鉴玉长得像娘亲。”鉴络笑着说“鉴玉娘亲一定很漂亮。”

　　“我娘是最漂亮的人。”二虎抹了一下脸“但是我爹有一天被土匪抓走了，我娘去找他，结果死在了路上。”二虎看着这条小路说“本来娘亲可以进村里的墓地的，但是村长说，小妈和爹从小就有了婚约。”

　　鉴络眼神一闪，叶孤念皱起眉头。

　　“村长说，只要爹拿得出一座房子做聘礼，就可以娶小妈。”二虎的表情冷冷的“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只有我和大哥还有小妹，还有娘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这些年这些人是怎么看热闹看过来的。”

　　“你们那时候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吧。”鉴络在石头前面蹲下，在石头前面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是在念祭文：

　　“……嗟乎！夫人之德，钟郝流芳。夫人之誉，彤菅休杨。早为人妇，相夫有光。及为人母，教子有方。待人以慈，内外皆康。持家以俭，巨细咸藏。岂期大数，遽梦黄梁。幽冥永隔，实为可伤。忝叨眷属，闻讣彷徨。爰具牲醴，奠祭于堂。仰祈灵贶，是格是尝。伏维尚飨！”

　　听到祭文的内容叶孤念眉头皱起，看向二虎，发现二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木木的听着鉴络念祭文。

　　“二虎，祭文我念完了，你的娘下辈子能够投生一个好人家的。”鉴络转头对着二虎说“我娘跟我说过，好人都会有好报的。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只要好好做人，就不会害怕没有好日子。”

　　二虎依然看着石头，没有看向鉴络，他说“小师傅，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鉴络笑着说“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二虎的眼里透出几分亮光“那么坏人呢？”

　　“那只是时候未到。”鉴络笑着说“鉴玉也会愿意看着你们越来越好的。”

　　听到鉴玉的名字，二虎眼眶忽然又红了起来“小妹在那边的几年，还好吗？”

　　“鉴玉过得很好。”鉴络笑着说“她还有一个姊妹没有过来，叫做鉴芝，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一起早课晚课，一起跟着师姐出去结善缘，那次是鉴玉运气不好，才出了事的。”

　　二虎听到鉴络的话，又扁了一下嘴巴，整张脸显得有点孩子气，倒是和他的年纪相符了“那么小妹葬在哪里了？”

　　“就在我们的安葬师姐师妹的地方，每天都有人供奉的。”鉴络笑着说“到时候你有机会来四方城，可以来找我，那里不让外人进去，我可以带你在外面看看。”

　　“知道了。”二虎吸吸鼻子“小妹十岁的时候长什么样子的？”

　　“是个小美人啊，要是她能长到我这个年纪，一定比我好看。”鉴络说。

　　叶孤念看着鉴络，眼里闪过几分怜爱，但是又觉得现在表现出来太过。所以收敛起来，站的离鉴络近了一些。

　　鉴络的手藏在袖子里面，看不清楚在干什么，叶孤念收起眼神，看着自己的脚尖。世事无常，想不到鉴络的姐妹出过事。

　　“二虎，这是鉴玉留下的东西。”鉴络从衣袖里面取出一个小荷包，上面绣着彩蝶纷飞“里面是她收起来的一些小玩儿，给你们吧。”

　　二虎接过荷包，看着上面精致的绣工，又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这是师姐那次带我们出去的时候买的。”鉴络说“鉴玉很喜欢这个荷包，因为上面的蝴蝶很漂亮。”

　　听到鉴络的话，二虎终于还是转身对着石头哭了出来，高个子的少年背影清瘦，肩膀颤抖，仔细听的时候能听见忍不住泄露出来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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