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落记

　　傅安是在接近清晨的时候回来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她缓慢的走到了睡着的傅络身边，伸出手按了按女儿的被角，检查了一下傅络的情况，确认女儿一切都好的时候才安心的舒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更衣。
　　“母亲……”傅络翻身囔囔的说起话来。
　　傅安听到女儿的话紧张的又坐下来，将耳朵贴在女儿的嘴唇边想要听清楚她说什么。
　　“小络，你说什么？”傅安的嘴唇颤抖着问。
　　“母亲，你回来了……”傅络迷糊的说“抱……”说着就伸开手要去抱住母亲，傅安连忙伸出手抱住傅络，感受到怀里小小软软身体的温度之后，她又抱得紧了些。
　　“小络，怎么了？”傅安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母亲不在受了委屈？”
　　“没有，就是想母亲了。”傅络抱住傅安撒娇“母亲，你走了好久，我想你。”
　　“母亲陪着你，没事了。”傅安听到女儿的声音整颗心软下来，小声说“乖，睡觉了，不要多想。”
　　“母亲抱着我。”傅络说“母亲身上香香的，我好喜欢。”
　　傅安的后背僵硬了一下，终于还是抱着傅络躺下，两个人盖着被子直到天亮。
　　傅络觉得这是这两天她睡着最舒服的一觉了，要知道对于小孩子来说，一天都很长，更何况不止一天。傅安却是累的，一直睡到了申时，才急急忙忙的跑去工作。
　　就在傅络哼着歌去到假山的时候，里面的小哥哥却已经离开，里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像小哥哥不曾在这里一样。
　　本来还想要和小哥哥说说自己母亲的，结果小哥哥走了啊。傅络坐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食物缓缓吃掉。
　　也许到时候会有机会再看见小哥哥，那时候就要和他说说自己母亲回来了。傅络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站起来拍拍衣服，回去房间，安安静静的开始等自己的母亲回来，时不时哼几句听得不清不楚的曲子，荒腔走板的，也不成调。
　　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傅络抬起头对着母亲甜甜一笑，觉得世界真的是非常美好了，就算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又怎么样？母亲就在身边，还有每天一起训练的同伴，时不时偷东西过来给自己吃的素华。
　　就在傅络高高兴兴的来到大亭子的时候，雪荷没有像平时一样走上来和傅络打招呼。
　　“雪荷姐姐，你怎么了？”傅络看向雪荷问。
　　雪荷脸上的酒窝没有出现，垂着眼睛，听到傅络的话之后，睫毛就湿了。
　　“雪荷姐姐？”傅络看见雪荷流泪，慌张的走到雪荷的面前给她擦眼泪“不要哭，你怎么了？”
　　但是对方只是摇摇头，拿出一小包糖塞进傅络的怀里“小络，姐姐今天不舒服，你先自己玩一阵。”
　　“姐姐？”傅络被塞了一包糖，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雪荷。
　　“姐姐没有事，乖。”雪荷瘦弱的肩膀颤抖着，跑了出去。
　　“别看了，我们上课！”师傅看着雪荷离开的方向叹气，又开始了授课。
　　舒兰生坐在丁湘的房间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弄着自己的头发“湘湘，你家的花骨朵儿被碰掉了，这可是怎么办啊？”
　　“只要你这朵兰花还开着，怕什么？”丁湘穿着翠绿色的罩衣，手指拨弄着茶杯说“那个叫做素华的孩子本来可以成为下一个花魁的。”
　　“所以现在你就只能培养雪荷了不是吗？”舒兰生说“本来想要个琴舞双绝，现在就剩下一把琴，看着不够啊。”
　　“再去看看有没有和素华一样素质的孩子吧。”丁湘无奈的说“那些公子哥儿，真是狠毒，素华的腿活活被打断了。”
　　“那就是救回来也跳不成了。”舒兰生放下头发，冷冷清清的说“到底只是一朵花，供人玩赏的东西。”
　　“花落在地上还能反哺树呢，我们死了不过浪费一杯黄土。”丁湘喝了一口茶“倒是你，想好了吗？难得有人愿意给你赎身。”
　　“湘湘，我这朵花，要是离了树，能活多久？”舒兰生的眼角勾起，妩媚动人“我再熬一熬，指不定能结出果子来，自己落在土里长出一棵树。”
　　“你留在这里我倒是不介意。”丁湘托着脸看向舒兰生“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世道，风雨飘摇的，出去指不定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风雨飘摇的，在哪里不是风雨飘摇呢？”舒兰生笑起来，神情有点凄然“在这里，我还知道怎么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舒兰生抬起眼睛“丁湘，你们都说那些愿意给我们赎身的是良人，可是他们不过是看树上的花长得美，摘一朵回去看看，好纪念自己踏青的风流。过几天这花要是枯萎了，就是倒进潲水桶里面也嫌多余。”说着她抚弄了一下头上的朱钗“家里的花又怎么比得上外面那片灿烂的花海呢？”
　　丁湘这时候笑起来“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不过啊，我们做的就是这种生意，要是你怕到时候枯萎了，我将你这朵小花做成香囊藏在枕头下面好不？”
　　“你倒是想得美，我堂堂花魁做你的香囊。”舒兰生笑起来“那个孩子头七，让她的朋友给她拜拜吧，她回不了家了，只能送她早早超生。”
　　“好。”丁湘说。
　　素华头七，雪荷哭的几乎断气，傅络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心里难过，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雪荷哭的这么的伤心。
　　结束祭拜之后，雪荷看着散落一地的纸钱，呆呆的对着傅络说“我看见素华躺在那里，痛的脸色苍白，但是却抓住我不放手，跟我说，她再也不能跳舞了。”说着，泪珠又顺着雪荷的脸蛋落下，这一次，雪荷哭的安静，傅络看着却堵得慌。
　　“她跟我说，不能一起了，不想要拖累我，还跟我说很痛。”雪荷接着说“她全身血淋淋的，塞了一把小刀在我的手里……”
　　傅络看着雪荷，觉得雪荷的双眼越来越红。
　　“她最后说谢谢我……还给了我一包糖。”雪荷跪在地上，抓着地面，指甲折断。
　　“雪荷姐姐！你的手。”傅络看见雪荷的指尖流血，赶紧抓住她的手臂“你的手！”
　　雪荷恍惚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的红色异常刺目。
　　“我要弹琴的啊。”雪荷看着自己流血的指尖说“我将来要和素华琴舞双绝的啊！”
　　傅络直觉雪荷不太对劲“雪荷姐姐，素华姐姐不在了。”
　　“不在了？”雪荷看着傅络，忽然大声哭喊起来，惊动了还在收拾的安管事。
　　“哎呀！小祖宗！”安管事伸手抓住雪荷“你这嗓子还要不要了，你可是要唱曲儿的。”
　　“素华不在了！不在了！”雪荷不停地重复“她不在了，不在了……”
　　“不在就不在，你房间里面又不是没有少过人。”安管事叫来护院，抓住挣扎的雪荷，用毛巾塞住了她的嘴巴，雪荷还在发出呜呜的叫声。
　　“去叫丁湘姐。”安管事说“你，将雪荷带到房间里面安排好，不要弄伤了。”接着又看见雪荷手指上面的红色，露出肉痛的表情“小祖宗啊，你的手指可不能受伤啊，这下丁湘姐要骂死我！”
　　傅络看着她们一团乱的将雪荷弄走，安置好。这时候安管事才发现傅络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小娃娃，还看什么？滚去跳舞！”安管事对着傅络叫了一声。
　　傅络瑟缩了一下，迅速的跑掉，一边跑一边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回到大亭子的时候师傅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照旧的训练着。傅络心不在焉的跟着师傅训练，接着又回到了房间，连饭都没有吃就倒在床上。
　　傅络颤抖着，雪荷的样子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面，雪荷尖叫，哭泣，指尖流血，看着就像疯了一样。平时腼腆温和的小姐姐忽然就变了样子。素华姐姐呢？永远也不能见到了吗？永远是多久？傅络对这件事忽然产生了无尽的恐惧，雪荷的样子让她害怕，素华的去处也让她害怕，她甚至开始害怕将来的出场，素华那么好，出场没多久就没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
　　小哥哥呢？小哥哥也会永远消失吗？
　　傅络越来越心慌，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面不敢出来。
　　今晚，母亲又没有回来，傅络一个人担惊受怕到早上。脸色苍白憔悴的去了大亭子。
　　远远的就看见雪荷站在大亭子里面，手指被包裹了起来，脸色有点发青，但是精神看起来比之前的要好。
　　“雪荷姐姐……”傅络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小络。”雪荷的脸上又出现了酒窝，她从怀里掏出一小颗黄灿灿的糖果塞进傅络的嘴巴里面“吃糖吧，心情会变好的。”
　　傅络含着糖，一时间不知道嘴巴里面是甜是苦。
　　“我想通了。”雪荷低头看着傅络“我还是要弹琴的，素华喜欢我弹琴。”
　　傅络看着雪荷，又低下头，嘴里的糖这下是彻彻底底的变的苦涩起来，傅络觉得自己不会再吃这种黄灿灿的糖果了。但是原本不爱吃这种糖的雪荷倒是变的爱吃起来，练琴也越来越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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