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落记

　　鉴玉的忌日那天，天气忽然就变了。

　　从原本的晴空万里到现在的乌云密布，本来那天是满月，在后上能够看见完整的圆月，十分的漂亮，贵人们也爱到那边去赏月，带上几个师姐或者鉴字辈的伙伴，可惜现在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亮光，隐隐约约知道那里就是月亮在的地方。

　　鉴芝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后山，手上还提着一篮子香烛纸钱，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和着急，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和鉴络约好的地方。

　　“你来了啊。”鉴络站在后山的空地上面，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额头上面没有佩戴额饰，白净的额头露了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灯笼，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鉴芝，不知道等了多久，没有被灯光照到的地方和黑夜融在一起。

　　“你老是来的这么早。”鉴芝看见鉴络手上提着食盒，有点皱眉的说“你又带来了吃的，不怕被发现吗？”

　　“后山没有人的，而且拜祭完了，我就带走这些吃的。”鉴络说着打开了食盒的盖子“你看，这是锅巴饺子，这是酥皮糕，到时候拜祭完了你就可以将酥皮糕拿回去吃。”说着就将酥皮糕单独拿出来。

　　瓷白的碟子里面装着几只炸的酥脆的糕点，夜风里面似乎还带着糕点咸香的味道，勾引人的食欲。

　　鉴芝看着碟子里面的糕点，似乎就想起了第一次吃到这个糕点的味道，这些年她还是喜欢吃这一类的食物，但是唯有鉴络做的，她吃着最好，只是鉴络平时虽然是在厨房里面干活，但是经常又要去丹迁师姐那边帮忙，所以一年下来忙的脚不点地，也就只有现在可以吃上一口了。鉴芝这样想着，就更加想要快点开始祭奠，完事了就可以吃糕点了。

　　鉴络看见鉴芝的表情，知道她所想，于是就和鉴芝找了一个向着积雪园的方向，将祭品摆好，鉴芝取出香烛纸钱，开始拜祭。

　　“鉴玉，我来看你了，今年我们都过得还好，你在那边怎么样？”鉴络一边将纸钱放进火焰里面一边问。

　　鉴芝感觉到周围吹过一阵凉风，眼神闪了闪，觉得周围都不太对劲。她缩了一下肩膀，靠近了鉴络。这几年她是对鉴络带着几分依赖的，因为现在只有鉴络愿意和她一起聊天了，她帮着丹现师姐做的事情让同辈们疏离了她，书朱师姐又只和丹迁师姐一起，所以她时常一个人，这时候唯有鉴络会过来和她说一些话，加上这些年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一直都是鉴络在照看着她，所以鉴芝对鉴络是越发的依赖。

　　“对了，鉴玉，开韵师傅跟我说了一件事，槐树那边有一个前辈。”鉴络说“你可知道一舞霓裳，翩跹踏云。一串骊珠，珠玉莺啼？”接着她又笑起来，似乎看见了鉴玉不明所以的表情一样。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前半句是说开韵师傅，后半句说的是青衣巷的阿琴姐姐。”鉴络说“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在槐树那边自杀了，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孩子。”

　　鉴芝听到鉴络的话，忽然有点毛骨悚然，这大半夜的说这个东西真的好吗？但是鉴芝又不敢离开鉴络身边。

　　“她说，这个阿琴姐姐和司马老爷有点瓜葛，可是命不好，怀了孩子之后还是死了，福薄。”鉴络将手上的纸钱又添进去几张“你说，这和你当年像不像？”鉴络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承受不了贵人，所以才死了，这就是你福薄。”

　　鉴芝听到鉴络的话，抬起眼睛看着鉴络，觉得鉴络的脸上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鉴络，你说什么呢？”鉴芝说“鉴玉那时候太小了。”

　　“但是贵人说的话，怎么会错呢？”鉴络的眼睛里面映着火光“要不是贵人们需要，怎么会让鉴玉这个小丫头过去呢？”

　　“可是我们不允许小孩子过去的啊。”鉴芝抓住鉴络的手，有点紧张的从怀里取出鉴络给她的香包，深深吸了一口，清幽的香气平复了她的心情“你别吓我。”

　　“好鉴芝。”鉴络伸手抓住了鉴芝的手腕，转过头看着鉴芝的眼睛，鉴络的眼睛黑漆漆的，似乎能把人吸进去。鉴芝忽然觉得有点害怕。

　　“是啊，小孩子不可以过去，我想了好久这件事。”她的另一只手抓住了鉴芝拿着香包的手臂“你说呢？”
　　鉴芝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不明白。”
　　“鉴芝，你和鉴玉是我在红鹤院认识的第一批朋友，我们那时候住在院子里面多快乐啊。”鉴络的手指在收紧。

　　鉴芝感觉到了鉴络的动作，表情变得有点着急“你干什么，抓得这么紧。”

　　“鉴芝，我时常觉得鉴玉就在我们身边。”鉴络看着鉴芝说“你说，鉴玉会不会怨我们当初抛下她离开？”

　　“鉴玉都死了那么久了，你还说来干什么？”鉴芝有点生气的说“半夜三更的不要乱说话。”
　　鉴芝一说完就感觉到鉴络的手抓得更加紧了。

　　“不是，不久，才五年。”鉴络看着鉴芝说“那时候你跑出去了，我在箱子里面，箱子里面漆黑一片，我等着你回来。”

　　鉴芝不敢对上鉴络的双眼，只能移开眼神，看向另一边，手臂在挣扎，但是鉴络的手就像铁夹子一样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

　　“那时候，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呢？”鉴络问“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个，来的这么晚，我等了好久。”

　　鉴芝的身体颤抖着，鉴络不断的问着她，她挣扎着，甩开了鉴络。

　　鉴络被推倒在地上，旁边的火焰还在燃烧，映着鉴络倒在那里的身影，白玉一样的手掌撑在地上，她抬起眼睛看向了站在另一边的鉴芝。

　　“那时候，秦大公子就是这样推倒鉴玉的吧？”鉴络恍惚问“鉴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鉴芝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看着面前的鉴络，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手里紧紧抓住香包，想要拿起来吸一口，但是眼前的场景让她不敢动。

　　“鉴芝？”鉴络坐起来，看着鉴芝，表情有点无辜，和从前的鉴玉有点相似。

　　鉴芝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带着鉴玉的影子，两个身影在她的眼前渐渐重叠，鉴芝甩了甩脑袋，但是眼前的身影还是在缓慢的重叠起来。

　　“鉴芝？你来看我了？”鉴玉的脸和鉴络的合在一起，鉴玉的嘴巴张合着，里面吐出一点鲜血。
　　先是一缕缕，接着越来越多，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接着鉴玉的双眼也开始出血，她举起手伸向了鉴芝，鉴芝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躲开，但是那双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衣衫。

　　“你为什么要走？”鉴玉染血的脸对着她笑起来“我等着你来救我呢。”她的手指冰凉，触摸着鉴芝的脸“不要走，我害怕。”鉴玉一边吐着血，一边对着鉴芝说话“不要走。”

　　“滚开！”鉴芝用力推开鉴玉，双目发红“什么东西还来纠缠我？”

　　鉴玉被推开之后，染血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但是听到鉴芝的话之后又笑起来“广琼小师妹最近来了，她是新来的小师妹吗？长得真可爱，听说是在莲语长老下面的孩子？”

　　听到广琼的名字，鉴芝的脸抽搐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鉴玉“那是谁？”

　　“广琼小师妹说，你带她去玩儿，但是她喝了茶之后就倒下了，就像我们当初一样。”鉴玉说“接着就出现在了一间没有见过的房间里面，手腕被割开，自己的血被放到碗里去了。”

　　鉴芝的脸色很不好，她看着鉴玉“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广琼小师妹了，那时候她脸色青白。”鉴玉站起来，看着鉴芝“就在那里，牵着你的衣角。”

　　广琼喜欢牵着鉴芝的衣角，鉴芝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角一重，但是又不敢转头去看。

　　“广琼小师妹，来看鉴芝师姐了吗？”鉴玉十岁的脸上，血流的越来越凶，甚至脸皮都开始腐烂起来“我也是来见鉴芝的，师姐很喜欢她，想不到我也当师姐了啊……”鉴玉的嘴唇也开始腐烂，只剩下一双眼睛看着鉴芝“鉴芝，忘记问你了，你最近可好？”

　　被问到的鉴芝全身哆嗦，看着面前渐渐不成人形的鉴玉，嘴唇青白，握住荷包的手臂青筋爆出，全身冰冷。

　　“那是什么？”鉴玉走过来，取出鉴芝手里的香包看了一眼“哎呀，和我的荷包颜色一样呐。”

　　“广琼你看，是不是一样？”鉴玉从自己的怀里取出彩蝶纷飞的荷包，上面沾满了发黑的血迹，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那个白色的香包“是不是？”

　　鉴芝感觉到自己的衣角摇了摇，她觉得眼前一黑，跪在了地上。

　　“鉴芝，你怎么了？”鉴玉转身看向鉴芝，脸上的皮肉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眼皮也掉了下来，惨白的眼球和发灰的瞳孔盯着鉴芝“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啊。”

　　鉴芝看着鉴玉露着森森白骨的手伸向自己。

　　“我来看看害死我的你啊。”只有牙齿的嘴巴咧开，对着鉴芝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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