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东南十峰，东临沧浪海，南接无射海。从上往下看去，巍巍高山，满目苍郁，云雾濛茫，两边皆是碧浪粼粼；从下往上看去，陡崖峭壁，怪石嶙峋，华盖葱蓊，日光曚昽，铺天盖地的翠色，直直压过来。

　　一条裂隙横亘在山体之中，仿佛上古一把大爷，自天际一劈，便将整山劈作两断，一断肥厚，一段略薄瘠。中间断口经万亿年雨水打磨，愈开愈大，终成一裂谷。再和熙的日光，从这裂隙挤下来，也成了寡淡的一线，照不亮满布阴影的峡谷。阴冷的影子、稀薄的土层以及呼啸而过的山风让这里只伏地贴一层不到半尺的野草。

　　但今日，这以往唯有山风呼啸的寂寞峡谷，竟异乎寻常地喧闹起来。

　　先是狂风大作，却不是往常从北地大泽吹来的凉风。这风由峡谷内部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打着旋往两侧吹去。狂风所过处，原本贴地的野草簌簌疯长，生生长成一人高的草海!

　　狂风肆虐，林海涛涛，云飞雾散。山中百兽有感，一时间，鸡飞兔走，狼奔豕突，虎哮猿啼，鸟惊虫寂。

　　裂谷之中，阳气暴涨，上冲于天。阳阴二气波涌，渐引聚雷云。

　　天地阳阴波荡，各方大能皆侧目。沧浪海中，东出千里海域，沧术山内，有神人眉心微动。

　　.

　　靳无妄被雷声聒醒。

　　眼皮仿佛被缝合一般，他费劲睁开后，只觉针扎般刺痛。他眼神失焦，一线阳光斜斜割过脸，墨发散乱铺在周围。他躺在草地上，一人高的野草几乎将他埋住，好像他将被碧绿浪滔吞噬。

　　瞳仁渐渐聚起，眸光清澈，映出窄窄一线天，两边是将要合抱的狰狞崖壁。那一线天也很快被厚重乌云覆盖，闷闷雷声回响着，靳无妄略一皱眉，“雷劫……”

　　话音未落，一道青紫闪电自九天直直坠落，狠狠朝靳无妄劈下！靳无妾瞳孔猛缩，登时清醒，原地一翻，手已经自动从乾坤袋内绰起把唐刀，迎着天雷狠命劈去——

　　“轰”的一声，电光四溅，闪电被靳无妄生生劈散！ 靳无妄双手把刀，眼神坚毅，电流从周身窜过，将他素白衣衫烧得焦黑。他手腕一抖，刀身颤动，嗡嗡清鸣，电弧“噼啪”跳跃其上。被天雷淬过，这刀更显锋锐，刀刃光泽清洌，若新发于硎。靳无妄不禁开口称赞：“好刀！”

　　云层厚密，青紫电光窜动中，竟夹一丝金色。勒无妄定睛看去，心中微动，不料能成九天阳雷。

　　雷电属水，偏阴，雷劫降雷多为阴雷，阳雷罕有。但九天阳雷，对靳无妄纯阳之体来说，不啻大补。

　　果不其然，数十道青紫雷电过后，一道金色阳雷从天而降。靳无妄干脆收起唐刀，迎身沐雷。

　　.

　　“好浓雷云，不知哪位道友于此渡劫？”

　　一男一女凌空而立，负手注目远方峡谷。说话的女修着一袭红衣，背一把彤弓，长发盘髻，剑眉星眸，飒爽英姿。另一位男修则西装革履，留干练短发，闻言疑惑道：“宋前辈刚刚游学归来，恐怕不太了解万学园近期情况。万学园的修士，近期还真没有中天境满渡后天境的。就是最近很火的楚尧，上个月也入了后天境。要说是哪位三天榜上的学生，我还真想不起来。”

　　红衣女修微微颔首，“哪位道友闭关参悟，名声不显，也是有的。”

　　男修也点头，“宋前辈说得有道理。”

　　“嗯？”

　　红衣女修一侧头，见四方飞来许多昆虫状记录仪。男修解释道：“这些都是最新一代的记录仪，校方用它们来检测万学园内各地区的情况。它们都与万学园校网端连接，修士通过个人终端连接校网端，可以看见记录仪的实况转播。现在应该是校网的人工智能监测到这里有修士将渡天劫，便派遣许多记录仪，将渡劫实况转播到校网端上供万学园学生们参考体悟。”

　　红衣女修听罢，露出些许赞同之色，“提携后辈，理应如此。”

　　男修笑了笑，“宋前辈理解就好，”顿了顿，又禁不住感慨，“我一千五百年前来了万学园，差不多经历了学园迈入星际时代的全部转型期。母校到这一步也不容易。现在走到外面，就是在三大宗门面前，也一点不落下风。能为母校做点贡献，学生都义不容辞。”

　　这边二人话音未落，那边乌云雷声乍起。一道青紫电光气势万钧，自九天降落，劈入峡谷，“轰隆轰隆”，这是山石炸裂，碎石滚滚落入深崖。紧接着，数十火链齐齐鞭下，雷霆怒响，天际可闻。一时间，方圆干里，山崩地坼，电光灼目，眼不能睁，草木生灵，俱化焦灰。

　　二人神色皆复杂，良久，红衣女修方叹道：“不过后天之劫，便有如此之势。当日，我中天境满，自九天降六六罡风，万丈之峰，削为数尺，以为不凡。而今方得见惊天异象。”

　　男修也叹服：“我渡后天劫时，降的是水木两劫，与这比起来……不提也罢！不过我今天非得见到这位道友的脸不可。都说楚尧是万学园三天之境第一人，嘿，我看未必，这位道友怕是比楚尧更猛的猛人！”说着，伸手一挥，给记录仪糊了层保护，指挥着记录仪向天劫近处飞去。

　　.

　　万学园的人工智能在靳无妄刚刚开始渡劫时便自动判定，这将是一份难得的后天劫记录，同时，对那些卡在中天境离后天境还有一步之遥的修士来说，观摩这次渡劫，将会是一场天大的机缘。于是，所有学生的个人终端都收到了观看这次后天劫直播的优先推荐。

　　默认0号3D直播室。

　　比起另一个VR直播室来说，这个直播室采用的是落后的3D技术，根本达不到身临其境的效果。但对还没有到中天境的修士来说，过于身临其境的观摩后天劫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因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而损伤神识。于是人工智能设置了权限限制，任何中天境以下权限的修士不得进入VR直播室。

　　不过无论是哪个直播室，修士都能够通过强大的神识捕捉到来自其他修士的神念传音并给出回应，其效果就好像一群人在对话。

　　“咦？又有人渡后天劫？”

　　“上个月看完楚尧的后天劫直播后，我觉得不会再有谁的后天劫能震撼我了。”

　　“ 1。楚狂人的后天劫，业火烧了九天九夜，偌大一个云罗湖，生生被蒸干；方圆五百里，灵兽灵植，皆自焚而死。不服不行，楚尧的确有狂的资本。”

　　“ 2。三天之境第一人，非楚尧莫属。”

　　“嘿，那是你们孤陋寡闻。也就是末法时代，修士质量大为降低，才衬得楚尧无比稀罕。三天境内，君子峰的薛恺之，‘天生阵灵’施芳苑，七绝至尊门下弟子林氏兄弟，沧术神尊座下妖修璆珺，哪个渡后天劫不是惊天地泣鬼神？”

　　“七绝至尊、沧术神尊……我本来是躺着看直播的，听见这俩名字吓得我站了起来……”

　　“站起来 1，就这样随便谈论尊者的名号让我有点儿方……”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施男神！可惜男神两个甲子前去了西方幻界的帝国魔法学院做了交换生，到下个学年才能回来嘤嘤嘤……”

　　“天生阵灵，万阵通灵。施芳苑的名气还是很大的。”

　　“那位道友，你提的那些人都是末法之前生的，怎么也过了千岁，要么就是妖修，天资远超常人。而楚尧现今年纪尚且不满两百岁，不到两百岁的后天境，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烦死了，怎么到处都是楚尧吹？”

　　“什么叫要么就是妖修？！妖修怎么了？你知道妖修有多努力吗？！”

　　“楚狂粉这波仇恨拉的……妖修道友消气消气。”

　　“我没有偏见妖修的意思，但妖修天资远超人修是公认的事实。问心境前，妖修修炼的速度要比人修快数倍，拿璆珺跟楚尧比，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呵呵，你尧是怎么都有理。”

　　“呃，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不公论这一套，令人窒息……这位楚尧粉肯定生在星际大航海之前吧……”

　　“这位道友也别搞年代歧视吧？不是所有的古修都不知道与时俱进的。”

　　“天资比别人好就叫不公平？那照你说，楚尧也天资卓绝，拿他跟别人比，也是不公平咯。这个学年末的放榜之日也要到了，我看，还是三天榜上见真章！楚尧是不是榜上头名，一看便知。”

　　“三天榜上见真章！楚尧中天境时便是中天榜上头名，没道理后天境就不是！”

　　“……我觉得你立了个flag。”

　　“坐等打脸。”

　　”坐等打脸 1。”

　　“ 2。”

　　“ 10086。”

　　“理智分析下，楚尧是真的有可能拿下头榜的，毕竟榜上排名看的不仅是实力、修为，还有资质、悟性。综合起来，能高过楚尧的还真找不到，唯一能争一争的就是璆珺了。”

　　“……难道整个直播室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期待着这次后天劫吗？”

　　“你不是一个人……这里好像是东南十峰！”

　　“没听说有哪个要臻后天境的学生在东南十峰啊。”

　　“可能是哪个学生在东南十峰游历吧，机缘巧合下触发了后天劫呢？”

　　“说实话，要是别的地方我就信了，东南十峰……不太可能。”

　　“东南十峰不可能啦，一般没人去的。”

　　“ 1。我平时修炼就在南晴洲那里，离东南十峰很近，但我外出游历宁愿去西南丘也不愿意去那里。”

　　“听起来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萌新求教！”

　　“求教 1，有没有大佬科普下？”

　　“其实硬要说也没什么，就是东南十峰离沧浪海有点近……”

　　“不是离沧浪海近，整个万学园东侧都临着沧浪海呢！是离沧术山有点近……”

　　“沧术山，沧术……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离沧浪海近也没错，整个沧浪海都默认划归沧术山那位了。”

　　“你们都没听说过吗？说东南十峰有那位设下的禁制，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过，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不去为妙。”

　　“咦咦咦？那里站着两个人？”

　　“我去，真有人，感觉脸好疼！”

　　“不是说一般没人去吗……不光渡劫的，围观的都有了……”

　　“看那个男修胸前的徽章，他是学生会的前辈！”

　　“学生会宣传部的卓文远卓道友，东南十峰的确属于他的服务区。”

　　“卓道友……拜见大佬，给大佬递快乐水。大佬不去隔壁VR直播室，来这里和我们咸鱼玩啊？”

　　“那位红衣前辈好气度！”

　　“嗷！这不是我女神吗？！我女神游历回来了！嗷嗷嗷嗷嗷！不嗑一把清心凝魄丹平复不了我激动的心情！！！”

　　“……一把清心凝魄丹……心疼到窒息……”

　　“丹修大佬，鉴定完毕。”

　　“今天大佬怎么都来咸鱼直播室玩儿了？”

　　“丹修大佬扒一扒呗，红衣女神到底是哪位前辈呀？”

　　“楼上丹修憋走！急求清心凝魄丹，价格好商量！”

　　“看这位红衣前辈后背大弓，莫非修弓道？但万学园近几个学年，没有修弓道闻名的。”

　　“弓道 1。万学园近两届学生确实没有修弓道出彩的人物。看这位前辈气度不凡，衣着也颇古朴，恐怕是刚刚出关后游历归来的吧。”

　　“对对，女神八百年前西渡缥缈海游历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嗷嗷嗷！我得再嗑一把清心凝魄丹！”

　　“求别嗑！留着问心劫用不好吗！”

　　“急求清心凝魄丹啊啊啊啊啊啊！”

　　“……我去！”

　　“神，神人吧这是？！”

　　“道友们别再管什么清心凝魄丹了！酷爱看辣个天雷里面的人啊！”

　　随着记录仪愈发靠近天劫中心，靳无妄的身形也渐渐清晰起来。直播间就像突然被禁言一样，瞬间针落可闻。

　　.

　　直播的热闹靳无妄自然看不到。在天雷落下的间隙里，他伸出手指，略微掐算一番，心中不免诧异。闭关参悟，他觉察不了时光流逝，这关足足闭了两千年，也的确出乎意料。

　　两千年的时间，只是从中天臻至后天，这进境似乎过慢了。靳无妄心底生疑，但再想，修为之事，绝非强求，便也不去在意。此时天雷已降八十道，头顶墨色渐渐稀薄，已有几束阳光破开层云，不依不挠照进来。靳无妄眯起眼，只觉得身心舒畅。经过此番阳雷淬炼，他的新境界会彻底稳固。

　　若不出他所料，九九之极，只还剩下一道天雷。不过这最后一道天雷必然威力巨大，他还要小心才是。

　　远处的红衣女修连连颔首，对身旁的卓文远说：

　　“九九之极，天道何其眷也！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仿佛验证她的话一般，稀薄的劫云拼尽力气，降下最后一道天雷，逐渐消散。这道天雷威力果然不同凡响，靳无妄不打算硬扛，“唰”的一声，唐刀又出现在他手中。他眼里金光流转，手腕似动非动，刀刃白光切过阳雷金光，“轰隆隆”，雷光势大，却被窄窄刀刃分解，消融。

　　雷光消解，雷云散尽，万里晴空再无一丝阴翳。靳无妄甩一甩烧得焦黑的衣袖，眉目轻松。他的脸没染半点灰迹，在灿灿的阳光里一抬，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看过来——

　　直播室炸了！

　　“我去……我被帅到了……”

　　“我的天！他在看我天啊！”

　　“……道友你清醒一点……他明明在看我！”

　　“以肉身硬抗八十一道天雷，还这么轻松……我先嗑把清心凝魄丹冷静一下……”

　　“巨佬……在下服气……”

　　“服气。”

　　“他是谁？！有没有同学知道他是谁啊啊啊！！！”

　　“奇了怪了，这样的人物，怎么之前一点儿名声也不显！”

　　“九九雷劫……妈耶，我怕不是见证了传说诞生！”

　　“我记得谁说楚尧三天之境第一人的？脸疼不？”

　　“哈哈哈狂粉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赌一包卫虎辣条！这学期榜上头名是他！”

　　“近一点啊！直播近一点啊！我想近距离看看巨佬的脸啊！”

　　“啧啧，离远看也能看出巨佬风度不凡……不！果然还是近距离看！让我舔舔巨佬的颜啊啊啊！”

　　“……作为一个古修，真的不能理解你们这些颜控……重要的是实力好吗……”

　　“道友，古修可不是这么说话的，他们会说，‘以容取人，岂可也哉’。”

　　“哈哈哈哈哈哈优秀！”

　　“同是百年集中教育，为何你如此优秀？”

　　“打住！古修的话题就此打住！不然一会儿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所以他到底是谁？哪个院哪个专业的啊？有没有大佬扒一下啊？！”

　　“用公共权限根本搜不到他的资料啊！谁的权限比较高？造福大众造福大众！”

　　“刚才的丹修大佬呢？学生会大佬呢？快用你们的权限啊！这时不用更待何时？！”

　　“大佬都去哪儿了？粗来满足一下萌新们的好奇心叭！”

　　“……权限不足，无能为力……”

　　“我去！学生会大佬的权限都不足吗？！”

　　“现在更想知道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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