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短篇小说《殊途同归》（下）】

　　07/
　　“高中的时候，非常喜欢这个人，我知道尚思易这样耀眼的人是不会也不可能喜欢我这种人的，没有优异的成绩，长相平凡，性格又是大大咧咧。虽然我知道尚思易他不是那种凭借成绩和长相看人的人，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当时我们班是重点班，大家看起来相安无事，其实私下里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小群体，成绩好的和成绩好的玩儿在一起，看不起成绩差的，成绩差的也不屑于和成绩好的混在一起，中等生也抱团在一起，好像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群体。我当时心里虽然不喜欢这样，但因为害怕被孤立，也还是加入了这种小团体里面，而且还是差等生团体，那时候我成绩其实并不好。在我们那个班级里面，一般成绩好的是拒绝跟差等生说话打交道的，但那时候尚思易没有，他和纪冬至两个人都没有，好像从头到尾，这两个人对于任何事情都是无所谓，眼里没有其他人所谓的优等生差等生，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加入任何小团体，更不会像我一样因为害怕被孤立就强迫自己加入小群体。平日里有人向他们请教问题时，他们也不会因为对方成绩不好就不耐烦，向来是一视同仁。现在想想，其实当时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假装去问纪冬至问题，然后多看尚思易几眼而已。”说到这里，女生似乎是想起很久之前的场景，眼角眉梢都带了些许笑意，徐一杨一时间竟看的有些呆了。

　　“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喜欢尚思易的，之所以注意到尚思易这个人，最初只是因为这个人长相过分出挑，眉目如画的那种，但他待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除了纪冬至。那时候我很少见他笑的，但第一次见他笑的时候，是真的愣住了，当时满脑子都觉得，这世上竟然真有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很花痴对不对？但当时真的就是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惊艳。后来也偶尔见他笑过几次，每次让他眉目带笑的那个人都是纪冬至，那时候其实很羡慕的，就觉得，这样一个看起来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男孩子，竟然也会对一个女孩子眉目带笑，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甚至也会觉得，被尚思易这样的人喜欢，一定很幸福吧。”李修池笑着说道。

　　李修池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尚思易笑的时候，那时候是课间休息，她问同桌下节课是不是换成英语课了，结果发现同桌一脸花痴地望着窗外，李修池有些纳闷儿地顺着对方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看便愣住了。只见男生半趴在走廊上，对着旁边的女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女生似乎并不想搭理对方，眉头微蹙，倒是男生自己说起什么好笑的似的，说着甚至还伸手捏了捏女生的脸，毫无疑问被女生伸手打开了，但男生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怎么看也不像平日里那个看起来眉目冷淡的人。

　　那个男生李修池自然是认识的，他旁边是女生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是尚思易和纪冬至。那个时候李修池愣了好久，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尚思易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很好看的那种，第二反应大概就是，尚思易一定是很喜欢纪冬至吧，只有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大概是从那次之后吧，就渐渐注意到这个人，然后观察得越久，就越发现，尚思易这个人其实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冷淡，平时有人过去问他作业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更没有因为谁谁谁成绩差一些就瞧不起人，他和纪冬至两个人没有加入任何小团体，就这样独立地存在于当时的班级。但很奇怪，当时班级里大部分人也并不讨厌这样两个人，反倒挺喜欢他们。”

　　“也是，连我这样的人都喜欢他们，何况其他人呢。还记得当初有次考试，座位随机安排，那次好巧不巧尚思易居然坐在我前排，本来我还挺高兴的，结果准备考试的时候，拿出文具袋才发现中午忘记买中性笔，于是赶紧问周边同学有没有多余的中性笔，结果借了半天都没有借到。当时根本没有勇气像前排的尚思易借笔，正想着干脆跟老师说下情况出去买笔时，前排的尚思易忽然扭头丢了一支中性笔过来，一贯慵懒的声音说道，‘你用吧。’当时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小声跟对方说了谢谢。考试完之后把笔递还给对方时，对方打了个哈欠说，‘不用了，送你了。’说完就见尚思易朝纪冬至的方向走去，两个人说些什么，女生偶尔点下头很少说话，男生倒是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时不时伸手揉了揉女生的头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好啊，特别好的那种，哪怕让他笑的那个不是我也没有关系。”

　　“说起来，你知道吗？那支笔我到现在还保留着，像个宝物一样。”李修池笑着说道。

　　“再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会下意识地追逐着这个人，无论是早自习的时候，还是课间休息，甚至是做早操时，无论在哪里都会下意识地看向这个人。我当然知道尚思易这么耀眼的人大概根本不会看到我的存在，也当然知道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纪冬至。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这个人，放在心里就好了，与他无关，能看他一眼，我都觉得很满足了。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起，决心好好学习，不能一直这么混日子。”

　　“你看，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也知道他不是那种以貌取人以成绩取人的人，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很奇怪吧，人有时候一旦喜欢上谁，就会觉得自己愚蠢又无知，觉得喜欢的人是那样纯粹又美好，自己是那样的愚昧无知，完全配不上对方。我一直以为是当初因为我不够好才会产生自己配不上对方的这种心理，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的。”说到这里，女生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

　　“哪怕我后来变成更好的人了，哪怕后来我变得更漂亮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女生了。但当我站在他面前时，我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不是我配不上他，而是我太喜欢他了，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容易轻视自己。何况，尚思易那样光芒万丈的人，身边站的自然是另外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也只有纪冬至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吧，不会是我这种人。但也没有关系，我还是会喜欢这个人，只是不再是那种小女生的喜欢，只是一种远观的喜欢与欣赏。只要这个人一直住在我心里，我就能一直提醒自己，无论何时，都要成为更好的人，无论何时，都不要随波逐流。毕竟，我喜欢的人那么优秀，我也不敢让自己自甘堕落呀。”

　　“也是蛮奇怪的，一般按照常理来说，你喜欢的男生喜欢别的女生，你肯定会嫉妒那个女生对不对？就像当时我很喜欢的尚思易，他的眼里自然是看不到我的，甚至连我那点儿小心思也许都不会知道，在他的眼里，大概满满的都是纪冬至一个人。按理说我应该讨厌应该嫉妒纪冬至来着，可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嫉妒纪冬至，不仅不讨厌，还很喜欢纪冬至，甚至希望他们俩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很奇怪吧？大概是因为，纪冬至一直都是那种眉目温和又温柔的女生吧，性格也不张扬，待谁都是礼貌周到，善良又体贴，不像别的女生那样装腔作势。这样的女生，别说尚思易会喜欢，我也很喜欢呀，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当时甚至在想，要是我也能变成冬至那样就好啦，永远看起来眉目温和的，待谁都是心平气和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模样，如果我也能变成她那样就好啦。”李修池自顾自地笑了笑，徐一杨伸手揉了揉女生的头发。

　　李修池没有说出口的是，正是因为当时太喜欢尚思易这个人了，所以后来高三尚思易出事的时候，她一度特别伤心。尚思易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曾悄悄地去看过他，那个时候看着喜欢的男孩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纪冬至安静地守在床边，虽然女生看起来眉目平静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是看到纪冬至这个人，就会觉得，这个人，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原本李修池是不信神佛的，可尚思易生死未卜的时候，她也曾悄悄地去离学校很远的一座庙宇虔诚地烧香拜佛，那是她第一次为人祈祷，以前她总觉得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这种东西吧，不然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每天向神明祈福祷告的人那么多，也没见祈福之后有什么用。可当尚思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李修池就好像着了魔一样，原本以前自己不相信的事情，现在居然会特意翘课然后搭乘一个小时的公车敢去庙宇烧香拜佛祈求神明保佑，保佑尚思易快点醒来。

　　再后来尚思易终于醒来了，她也高兴得不得了，她想，以后这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只要一直平安幸福就好了，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在她心里呢，尚思易这个人，永远是她的宝藏。

　　08/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和尚思易纪冬至是初中同学吗？那初中的时候，他们俩就是这样吗？我是说，性格，他们俩初中就是这种性格吗？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很洒脱的感觉。”女生问道。

　　“差不多吧，反正尚思易以前初中就是蛮冷淡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时不时打个架，学校里的老师提到这个人都头疼得要死。至于纪冬至嘛，初中那时候她倒是挺有意思的，虽然看起来蛮乖巧的样子，但其实发起火来还是挺吓人的。”徐一杨想起以前初中关于纪冬至的传言，嘴角扬了扬。

　　“咦，是吗？我还以为冬至这样的人基本不会发火呢。”

　　“怎么可能？一个人看起来再好，也都是普通人而已，只要是人，肯定都有脾气的吧。以前刚上初中那会儿，纪冬至就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啦，那会儿听说刚开学不到两个礼拜，我们这届新生就出了一个厉害的人物，而且还是个女生，说是四班有个叫做纪冬至的女生，入学不到两个礼拜，不是拖把砸人就是板凳打人，当时传的沸沸扬扬的，以至于当时我们班男生都在议论，现在女生都这么霸气吗？才开学没多久呢，居然有人一打成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就冲这性格，绝对是个小混混。结果后来的摸底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一群人倒是傻眼了，没想到张贴的榜单上年级第二的不是别人，正是四班的纪冬至。”徐一杨大概是想起当初初中的时光，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别说其他人意外，连徐一杨自己都蛮意外，他也一直以为这种开学不到两个礼拜就频繁打架把自己名声弄的臭名昭著的人不会是个好学生，差不多是个女混混才对。结果呢？对方偏偏占据了年级第二的宝座，而且还仅仅是和年级第一的人相差几分而已。那时候徐一杨一边啧啧称叹一边想着，得去见见四班这位勇士，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说来也是巧，那天徐一杨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让他把数学试卷等会儿拿到班级去分发一下，徐一杨那时候是班级的数学课代表，抱着试卷准备出办公室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老师说道，“哎，纪冬至，你等下把班级的周记给发一下，下周让大家准时交周记。”接着便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答道，“好的，老师。”

　　纪冬至？难道是四班那个纪冬至？徐一杨心里想道，几乎是本能反应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生，瘦瘦高高的，皮肤白净，此时正弯腰在整理周记本，侧脸看起来很好看，徐一杨几乎是看愣了，心想，这不会就是之前那个开学不到两周就频繁打架的女生吧？这太他妈不科学了，简直不按常理出牌啊，明明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怎么有力气打架的？绝对是谣言！

　　当时大概是徐一杨的目光太过直接，那端女生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于是抬眸看了看，结果刚好看到门口处的男生，徐一杨正想着怎么办，被发现了，太尴尬了！结果女生忽然朝自己礼貌地笑了一下，露出清清浅浅的笑容，看起来明亮又纯粹。徐一杨这下是彻底傻了，因为女生这一抬眸，徐一杨刚好看清对方的模样，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瓜子脸，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怎么看都是纯良无害的模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架？？不可能不存在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徐一杨朝对方也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然后赶紧溜之大吉了。

　　那是徐一杨第一次见到纪冬至，觉得怎么会有人笑起来那么好看呢？完全忘记自己之前与班级里其他人一致认为四班那个叫做纪冬至的女生开学没多久居然就敢到处打架，肯定是个不良少女，结果事实证明，人家纪冬至不仅不是不良少女，而且还是个文文静静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人。这反差实在令徐一杨太印象深刻了，以至于后来徐一杨动不动就会特意跑到四班以找人的名义实际上就是悄悄偷看纪冬至几眼，去的次数多了，徐一杨就发现，纪冬至这个女生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文文静静气质温婉似的，但一旦惹火她了，是真的别想活命了。有好几次他站在四班的走廊上，假装和一个同学聊天，实际上注意力都在教室里，于是他经常看到纪冬至和她那个有些婴儿肥脸颊的同桌两个人绕着桌子追打男生，有时候也会看到纪冬至气鼓鼓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是看到纪冬至趴在课桌上睡觉。那时候徐一杨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睡觉呢？

　　哦，还有那个叫做尚思易的男生，长得确实是很帅气，连徐一杨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也难怪这个人入学没多久就一群女生时不时跑到四班教室门口特意观看帅哥。这个尚思易也是蛮奇怪，看他平时对别的女生都是挺冷淡的，可就这样一个冷淡的人，居然会在下课时不时去招惹一下纪冬至，徐一杨一开始还有些纳闷儿，可后来瞬间恍然大悟，可不是，同样身无男生，他自然知道尚思易那些小心思，可惜，就是不知道当事人自己清不清楚。

　　很奇怪，按理说当徐一杨发现纪冬至不是如他第一次所见那般文静乖巧时，他该感到失望。可实际上呢，徐一杨不仅不觉得失望，反倒觉得这个女生可真有趣。初中那个时候，又是新生入学没多久，大部分男生女生正是好面子又注重形象的年纪，可纪冬至这个女生偏不，她好像天生就是这幅模样，不招惹她时，她看起来就是眉目平静的样子，可一旦招惹到她时，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而且丝毫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她。当时徐一杨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生呢？

　　后来徐一杨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纪冬至的吧。率真，可爱，不做作，好像不自觉就被这个人吸引住了。

　　“哇哦，原来初中的时候纪冬至这么厉害吗？我还以为她一直脾气很好呢。”李修池感慨道。

　　“纪冬至脾气才没那么好呢，耐心也没那么好，不过平时不招惹她的时候，就还好啦，总之是个蛮有趣的人。”

　　“仔细想想还真的是蛮神奇的，你看，我们两个人，一个是当初暗恋尚思易，一个是当初暗恋纪冬至，然后现在我们两个人居然还能遇见，也真是蛮神奇的。”李修池是真的觉得蛮神奇的，命运这种事情，看来谁都猜不到。

　　徐一杨笑了笑，没说话。

　　09/
　　这场雨大概是不会下了吧，也好，省得淋雨，李修池想。真是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这些，而且还是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真是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容易追忆往昔。

　　“好啦，不提这些啦，越想越觉得自己老了。走吧，我们下山找吃的吧，我也饿了，为了答谢你听我碎碎念，等下我请你吃饭。”李修池站起身来说道。

　　“喂，徐一杨，你还没休息够吗？要继续歇会儿？”李修池原本走了几步，结果回头时发现徐一杨还站在原地没动，有些疑惑地问道。

　　结果下一秒李修池便听到徐一杨大声说道，“李修池，其实你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糟糕，你挺好的，你不用成为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你很好！”

　　李修池微微一怔，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啊，可天晓得，在听到不远处的男生忽然说出这句话时，某个瞬间内心觉得酸涩又温柔，连带眼睛都有些酸楚。也是那个时候，李修池忽然发现，那些原本自己以为不在意的无所谓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也并不是真的无所谓，这么多年，她只是让自己假装不在意假装无所谓。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身后没有退路，不能像别人那样累了就撒娇难过了就哭，她不敢也不能，身边并没有能够让她真正依赖的人。尤其是当初和男朋友分手，被男朋友说自己没有女人味时，她原本以为无所谓的，可现在想想，那句看似微不足道的话，差点儿击垮她的自尊心。

　　原本以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也可以和过去告别了，可现在才突然发现，其实不是的，那些伤害从未过去，只是被她很好地遮藏在心底，很好地掩饰起来，然后自我安慰过去了没关系了。

　　可实际上呢，从未过去，伤害就是伤害，无论多久都不会过去，只是假装不重要了而已。

　　这么多年，她总是假装无所谓，假装学着像纪冬至那样眉目平静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可是她明白，她永远比不上纪冬至，因为从头到尾，纪冬至是真的无所谓，而她呢，她只是假装无所谓而已，甚至有时候连假装无所谓都没有完全做到。

　　说到底，她还是对自己不够自信，内心始终是自卑的。可偏偏无人能够看透她的内心，所有人都觉得李修池真厉害，任何事情似乎都难不倒她，任何事情都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没有人知道，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她也有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也有希望别人真心实意夸赞她的时候，这样她才能慢慢攒起信心，然后攒足勇气继续出发。

　　可惜，这么多年，没有人能看穿她，一个都没有。

　　然而，现在徐一杨似乎是一眼就看穿自己的心思，这个人跟自己说，“李修池，其实你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糟糕，你挺好的，你不用成为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你很好！”

　　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看清自己隐藏的内心，头一次有人猜透自己的那些惴惴不安，原本这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李修池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酸，眼泪一直往下掉。

　　真是太丢脸了，李修池装作无所谓地转身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后回头故作无所谓地说道，“徐一杨，你是不是傻啊！快点儿滚过来，下山去找吃的，我要饿死啦！”

　　男生也不怒，笑眯眯地追上女生，伸手揉了揉女生的头发，不出意外被女生很嫌弃地拍打下来，下一秒只听山顶上传来女生的怒吼声，“徐一杨，拿开你的爪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碰我的头发！”

　　下山明显要比上山快了许多，两个人在山下找了一家饭店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倒是安静许多，李修池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徐一杨见女生不想说话，索性拿起耳机听歌，还将耳机分给女生一半，于是这一路上，两个人一人一个耳机共享音乐，随机播放，倒也是难得的平静。

　　李修池昏昏入睡前，隐约听到耳机里传来有些干净的声音，“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迷迷糊糊中，李修池又好像看见尚思易和纪冬至那张眉目带笑的面孔，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阳光灿烂，眉目温柔，两个人好像在对自己说，李修池，会好起来的，一定，你不要怕。

　　是啊，会好起来的，我不怕的。李修池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认真地对两个人说谢谢。

　　徐一杨低头时，正好看见女生弯了弯唇角，似乎在做一个美梦，看起来蛮开心的样子。

　　好不容易到家时，李修池觉得自己全身骨架都要散了，在小区楼下同徐一杨挥挥手告别，然后李修池就有气无力地搭电梯，一进屋，李修池就整个人趴在床上，完全不想动。也是，对于李修池这种万年不运动的人，像今天这样折腾一天爬个山，没有半途而废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脑袋一定是被门卡了吧，为什么会突然对徐一杨说起那些话呢？明明那些秘密都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甚至从未对人提及，可偏偏今天那个时候那个瞬间，自己忽然就自然而然地全部说了出来，真的是相当自然地说出口，没有想象中的羞涩与不安，徐一杨的眼中也没有嘲讽与不耐，只有些许缱绻的温柔。

　　诶，温柔？徐一杨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温柔这种词挂钩呢？不存在的吧，明明是个话痨嘛，还喜欢吐槽自己……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徐一杨也的确是个温柔的人。虽然看起来经常毒舌又话痨二百五又不着调似的，但这个人好像总是很容易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心情不好生闷气的时候，对方就会想方设法地逗自己开心；沮丧的时候，对方就会给自己做好吃的，转移注意力；虽然整天吐槽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懒癌晚期，但还是会在每天早上给自己送喜欢的早点；知道自己不想提及过去，对方就绝口不提。

　　这样想来，徐一杨真的是个，挺温柔的人啊。

　　李修池突然想起徐一杨后来分别时说的话，只听男生柔声说道，“修池，谁都有初恋的，很正常的，喜欢那个人时，那个人也自然是光芒万丈的，眼里心里都会只看得到对方一个人。大部分人的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遗憾，初恋大都是用来破碎的。你看我，当初不也是很喜欢纪冬至吗？但后来也没在一起呀。至于你呢，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其实你挺好的，要知道在那些喜欢你的人眼中，你同样也是光芒万丈的。修池，你要相信，虽然山高路远，但总会有人为你而来，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宝藏呀。”

　　李修池觉得自己今天的脑袋真的是要超负荷运作了，不过大概也实在是太累了，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之后，强撑着起来去洗个澡，然后就直接关灯睡觉了，这段时间李修池的睡眠质量其实并不是很好，然而今天不知道是由于太累还是因为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之后放松许多，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哦，当然，如果不是早上被徐一杨的敲门声吵醒，李修池觉得自己肯定能睡一整天。

　　“我猜你肯定在睡觉，果然……等等，先别骂我，饿了吧，呶，煎饼。”李修池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开门一看见徐一杨那张脸就分分钟想原地爆炸，刚想说，“徐一杨！你大爷，扰我美梦！”结果下一秒就看见徐一杨笑眯眯地递上吃的，顿时火也消了一半，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及，徐一杨真是太了解自己了，知道他一拿吃的，自己无论多大起床气也不会骂他了……

　　于是李修池哼哼两声也不客气地拿过吃的，徐一杨则趁现在赶紧溜进屋，将手提袋放在桌上，然后又去拉开窗帘，男生突然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的后果就是阳光突然照射进来，李修池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被照瞎了，女生本能反应地用右手遮挡住眼睛，然后瘫坐在沙发上。

　　“说吧，大早上过来找我干嘛？肯定不是特意给我送早点这么简单吧。”李修池将早点放在茶几上，打了个哈欠说道。

　　“……小姐，已经不早了好吧，都已经下午两点了好吧？我就猜你上午肯定在睡觉，所以都没给你打电话。结果下午给你打了几个电话居然都无法接通状态，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就直接过来看看呗，顺便给你带了个煎饼，得，不用谢。”徐一杨有些无奈地说道。

　　“啊，手机估计没电了，昨天回来忘记充电了。”李修池这才想起来包里的手机，又四处找了下充电器，将手机充好电之后又继续在沙发上葛优躺。

　　“不是吧？你还要睡啊？服了，别睡了，我们俩今天包饺子吧，你之前不是嚷着想吃水饺吗？今天我们自己包饺子吧，反正速冻水饺也不好吃。”

　　“……哈？包水饺？徐一杨，你脑袋是不是有泡啊？”李修池彻底无语了。

　　“是啊，我脑袋一直有泡啊，你才知道啊，脑子要是没泡，能跟您老人家玩儿到一块儿吗？得，你赶紧刷牙洗脸去吧，我材料都买好了，等下调个馅儿，直接包就行。你不是喜欢吃肉末粉条鸡蛋馅儿的吗？等下我就调馅儿，保证好吃。”说完徐一杨就提着大包的塑料袋到厨房，将买好的材料拿出来，肉馅儿洗干净，加点儿料酒和盐搅拌一下然后腌制一会儿，接着又从橱柜下方拿出一看就是好久不用的锅碗瓢盆。反正李修池家厨房徐一杨也不陌生，之前时不时给李修池煮个面什么的，对厨房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拿出这些一看就好久不用的锅碗瓢盆当然更不陌生。毕竟对于李修池这样懒癌晚期的人，怎么可能指望她会自己做饭呢？不存在的。徐一杨将所有东西洗干净之后，便接了一锅水开始烧，等水烧开了，将粉条扔进去煮开，直到软了为止，然后将粉条打捞出来，用凉水浸一下，又在刀板上将粉条切细碎，放在一个盘子里。

　　不过一会儿功夫，徐一杨竟然很快就将各种材料混搭的差不多了，而且动作熟练，以至于一直靠在厨房门边等着看笑话的李修池看的一愣一愣的，心想，没想到徐一杨这家伙还真会包饺子啊。不过也是，上次徐一杨也做过饭，而且味道还不错，会包饺子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眼前这干脆利落的动作还是让李修池有些唏嘘。不得不感慨，自己果然不是个正常的女生，哦，不对，连男生都不如。看看人家徐一杨，再看看自己……得，完全没有可比性，自己还是去刷牙洗脸吧。

　　等李修池刷完牙洗完脸出来时，徐一杨正在炒肉馅儿，李修池有些奇怪地问道，“诶，一般包饺子不都是生的肉馅儿搅拌一下吗？你干嘛还要把肉馅儿炒熟？”

　　“小姐，你是不是睡傻了？还是失忆了？这方法不是你以前说过的嘛，还说以前你家里包饺子就是这么做的。”徐一杨一边炒菜一边无语地说道。

　　李修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像自己之前是跟徐一杨提过这事儿来着，只是当时自己就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记得。

　　“……咳咳，原谅一下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话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哦，其实她只是客套一下，并不指望自己能真的帮上什么忙，估计徐一杨也知道李修池的德性，根本不指望她真的会帮忙，于是男生说道，“不用，等下跟我一起包饺子就行。”

　　“……呃，可我不会包饺子啊。”女生耸了耸肩。

　　“没事儿，很简单的，一会儿我教你。”

　　于是接下来，李修池就半依靠在门边，看着徐一杨将各种材料混合在一起，搅拌肉馅儿，侧脸看起来认真又温柔。

　　某个瞬间李修池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10/
　　徐一杨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女生有些发愣的眼眸，徐一杨以为李修池只是没睡醒而已，也没当回事儿，将鸡蛋打散搅拌均匀，然后锅里加油烧滚烫，接着鸡蛋下锅，很快满屋子都是鸡蛋的香味儿。

　　这端李修池则在想，小时候爸爸妈妈好像也是这样的，那时候家里也是经常包水饺，每次都是爸爸买菜，妈妈负责调拌肉馅儿，小小的李修池则专门负责吃就好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再后来等李修池长大一些之后，家里似乎就很少再包饺子了，其实对于李修池来说，重要的不是包饺子这件事，而是包饺子过程中的互动。以往家里总是欢声笑语的，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气氛变得冰冷，笑声很少，只知道书房里时不时传来父母的争吵声。再后来，李修池高中那年，父母正式离婚，李修池自己选择跟妈妈在一起，爸爸搬出去了，后来也就再也没回来。李修池一直以为父母是因为双方性格不合才离婚，后来发现其实并非如此，是爸爸出轨，被妈妈发现，然后离婚。

　　年纪渐长之后，李修池发现那些原本最初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后来其实也都想通了，或者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就像小时候总是喜欢给自己说童话故事的爸爸，被妈妈批评时总是会护着自己的爸爸，总是给自己买零食的爸爸，也终究是丢下妈妈和自己离开了。曾经看起来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到底是没能熬得住岁月蹉跎。

　　再后来，大学时李修池自己交了男朋友，两个人交往一年多时间，后来某天男朋友突然提出分手，李修池有些不解，毕竟前一天两个人还一起吃了饭，期间也没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为什么第二天对方就突然提出分手？她倒不是不能接受分手，大概是比起分手更奇怪的是，突然分手这件事。

　　那个时候的李修池还是满脸学生气，性格也是直来直往的，还没有形成后来那副什么都假装无所谓的模样，于是到底是没忍住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问对方为什么突然分手。

　　现在想想其实也是可笑，到底是年轻，仔细想想，两个人在一起，一旦有一方提出分手，其实都没有必要追问理由了，无论哪种理由都不过是借口。

　　说到底，不过是不喜欢了而已。

　　可那时候的李修池哪里懂得这个道理呢？她只是想知道原因。当时的男朋友大概也知道按照李修池的性格，所以也没有拒接电话，甚至是很快接听了起来，当李修池问为什么的时候，对方冷冷地说道，“你想听实话吗？”

　　李修池想，废话，我打电话难道是想听你瞎说吗？于是李修池嗯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端男生有些冷冷的口气说道，“你一点儿都不像个女生，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别人撒个娇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凡事你都喜欢讲道理，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特别累，李修池，算我对不起你，我们分手吧。”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李修池倒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想，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嫌弃自己没有女人味，嫌弃自己不能像其他女生那样撒娇装嗲。

　　原来，是这样啊。

　　那天晚上李修池在外面发呆了许久，然后很冷静地把对方电话删除拉黑，扣扣删除拉黑，凡是跟对方有关的东西，李修池以后都不想再有任何关系，她从来便是这样的人。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李修池都没有再谈恋爱，哪怕别人说很喜欢她追了她很久，她也没有跟谁在一起过。工作之后，倒是谈过一次恋爱，可最终还是以分手告终。后来李修池想，还是不要恋爱了，太累了，也许自己这种人真的适合注孤生吧。

　　“小姐，还发呆呢？我馅儿都调好了，准备包饺子吧。”徐一杨拿着调拌好的馅儿在李修池面前晃了一下，露出美滋滋的笑容说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香？跟你以前记忆中的味道差不多吧。”

　　李修池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初自己只是无意中提了一下想吃水饺，徐一杨当时还说买速冻水饺煮一下不就好了。女生摆摆手道，“速冻水饺有什么好吃的，我说的想吃水饺是想吃我妈妈包的那种水饺，外面肯定是吃不到的。你看，一般人包水饺调馅儿不都是肉馅儿生调在一起嘛，但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包水饺，都是把肉馅儿炒熟了再和其他馅儿混合在一起的，当时经常吃的就是肉末粉条鸡蛋馅儿的水饺，特别好吃。不过那时候都是我爸妈他们包水饺，我就单独盛一个小碗，在旁边专心吃肉馅儿。现在想来，还是小时候美好啊。”

　　那个时候李修池不过是随便一说又随便感慨一下而已，结果没想到徐一杨倒是真放在心上，甚至现在还特意做给自己吃。此时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又有些孩子气的男生，李修池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想像往常那般开口就损他几句的，可对上男生那双像是小孩子一样等着被夸奖的眼眸时，到底是忍住没吐槽，踮起脚尖笑着拍拍对方的头故作夸张地说道，“是呀，你好棒棒哦。”

　　原本李修池只是一时兴起像夸小孩儿那样逗逗对方而已，结果没想到徐一杨倒是突然脸红起来，然后迅速走到客厅。李修池还在纳闷儿，自己不过是随便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有什么好脸红的？真是的，平时徐一杨可是经常拍自己脑袋还揉乱自己的头发呢。

　　“喂，你脸红什么？”李修池有些好笑地走上前问道。

　　“哪有，你看我像脸红的人吗？只是因为厨房太热了好不好，倒是你，站在那儿发呆半天，也不知道搭把手，还真是坐等直接吃啊。”徐一杨不满地说道。

　　索性李修池也不是追根问底的人，何况她也的确是什么忙都没帮，还是有些心虚的。于是有些心虚的李修池去洗了手，坐在桌前准备和徐一杨学习如何包饺子。

　　这端徐一杨也算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幸好李修池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徐一杨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三分钟热度的人也挺好的，很快就能转移话题，不然自己究竟要怎么解释刚才李修池突然踮起脚尖拍拍自己的头时，对上女生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心跳都瞬间加速好不好。说起来也真是尴尬，徐一杨明明都是一个快30岁的人了，还一向自诩自己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那种淡定自若的人，结果现在呢？啪啪啪打脸了吧，看来无论是多少岁的年龄，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对视喜欢的人双眸时，都还是会心动，会不自觉有些面红耳赤啊。

　　徐一杨啊徐一杨，你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两个人折腾半天，直到晚上才吃上水饺，鉴于李修池可能真是的天生手残，徐一杨在教过几次之后就彻底放弃了，他一直以为李修池只是随便说说不会包水饺，结果人家是真的不会包水饺，或者说，包出来的水饺捏不紧，放到锅里一煮，很快就散开来。于是折腾半天之后，徐一杨是彻底绝望了，拿出之前单独放在一边的肉馅儿，拍拍女生的头，叹口气说道，“小朋友，你还是乖乖坐在一边吃馅儿吧，等哥哥包完水饺你直接吃就好。”

　　李修池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心想，徐一杨真是够了，虽然朝男生翻了个白眼，但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11/
　　“怎么样，好吃吧？”徐一杨眼巴巴地看着女生咬了一口水饺，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怎么，李修池看着此时徐一杨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以前上学时，每次考完试老师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自己就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老师叫自己的名字，希望这次数学千万别再考不及格了，不然妈妈非得打死自己不可。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和眼神大概和徐一杨是一样的吧。想到这里，李修池又觉得有些好笑。

　　“哇，很好吃，超棒的。”李修池想，徐一杨都辛苦半天了，自己就夸夸他吧，何况对方包的饺子味道确实很好。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动手包的嘛。”男生这时候似乎才松下一口气，满脸得瑟的笑容，像是讨赏成功的小孩儿一样。

　　徐一杨说完便继续去厨房将其他包好的水饺下锅，这端李修池则半依靠在厨房门边，看着男生忙来忙去，脑袋里面很多东西逐渐串联在一起，于是下一秒只听女生忽然说道，“徐一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徐一杨微微一怔，随即笑嘻嘻地说道，“嗨呀，看来一天不吐槽你你就不习惯了是吗？”

　　李修池没有像往常那般接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男生，眼神忽明忽暗。徐一杨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女生那双眼眸，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避开了视线，李修池也没说什么，重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接下来徐一杨端着煮熟的两盘水饺放在茶几上，两个人边吃边看电视吐槽，期间时不时哈哈大笑，谁都没有提刚才的对话，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完水饺之后，徐一杨盘子洗干净又将厨房收拾好，这才坐下来对女生说道，“跟我聊聊吧。”

　　不是询问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李修池自然也听出来了，于是看了对方一眼，等着对方说话。

　　“修池，我之前其实一直没有询问你关于过去的事情，不是因为不关心不在意，而是因为我感觉你好像很多时候都在避开谈及过去的事情，就好像你在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只在意圈内的事情，圈外的事情你都不在意，或者说，是假装不在意。既然你不想提，我自然也不会问。直到昨天你突然跟我说起过去的事情，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好兆头，至少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愿意逐渐敞开心扉了，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儿，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儿，至少说明你愿意相信我。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心里面装的心事太多，又不想同他人分享，一个人独自承担会很辛苦的，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徐一杨缓缓说道。

　　“我之前在一家公司待了几年，后来因为公司内部问题又加上看不惯一些领导作风，直接辞职了，辞职之后也没有急着找工作，大概潜意识里面觉得厌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一旦重新上班就又要对所有人笑脸相迎，这让我觉得倦怠。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懒得重新找工作，想给自己放个长假，而在这假期期间，我就想去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或者说，想纵容自己一次。”

　　“再后来，就是遇见你了，后面的事儿你都知道了。这些差不多就是我的近况吧，至于昨天你说的初恋，我昨天也跟你说了，尚思易是你的初恋，纪冬至是我的初恋。其实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当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那个人特别美好特别可爱，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也会因为喜欢那个人，想要把自己变成更好的人，就像你说的那样，大概是只有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才会觉得自己配得上那个人。”说到这里，男生笑了笑。

　　“我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这些，但好像一直没有合适的时候，结果昨天爬山的时候你跟我说起以前的事情，其实我挺高兴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在慢慢相信我。”

　　“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之前我就想过，那时候我就在纳闷儿，你说，你这人明明大部分时候都是粗心大意，动不动还欺负我，我怎么就对你没脾气呢？后来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李修池，我挺喜欢你的，虽然看起来认识没多久，但是真的很喜欢你，否则，我这个年纪，也没有必要非要对人告白，毕竟被拒绝也的确是一件蛮尴尬的事情。可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徐一杨说完这些，有些紧张地看向旁边的女生。

　　“徐一杨，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一个比你想象中还要糟糕的人？”李修池轻声说道。

　　“我说过，无论你什么样，我都能接受。我喜欢的人，就是世上最好的。”男生坚定地说。

　　“我以前大学那会儿交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了，你知道分手原因是什么吗？”

　　徐一杨看着女生，示意他有在听。

　　“你肯定想不到，啊，其实也不难猜，只是一下子很难想到而已。我们俩分手原因是因为他嫌弃我没有女人味，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化妆打扮也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撒娇，他觉得我总是喜欢讲道理，跟我在一起太累了。我一直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一直以为分手拉黑就好了。可事实证明，很多事情，其实并不会真的过去。就像对方说我没有女人味，说我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撒娇，虽然表面上我看起来没什么，其实私下里有一段时间我也学着给自己化妆，学着说话声音假装轻柔一些，甚至学着多穿裙子，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对方错了，就能证明其实我也是可以很有女人味，我也可以像其他女生那样撒娇的。”

　　“那段时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可后来寒假回家的时候，有天我在超市偶然遇见纪冬至，刚想上去打个招呼，结果发现有人在货架那边叫她，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笑着出来冲她挥挥手，笑着说道，‘冬至，徐然然在那边看到一个有趣的玩具，非让你过去看看呢。’说完两个人往货架后面走去。那个人我是认识的，隔壁班的陆希木，至于他口中说的徐然然我也是认识的，是纪冬至的好朋友。那天我就躲在后面看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纪冬至还是像往常那样，看起来眉目温软的，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很奇怪，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一种失望感，不是对别人，而是对我自己。因为我忽然明白，我在逐渐变成自己当初所讨厌的那种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不在乎，可心里还是太在乎，当初在高中因为害怕被人孤立所以强迫自己加入小团体；后来大学分手，因为太在乎别人眼光，所以又强迫自己刻意伪装淑女，刻意去学着撒娇学着化妆，哪怕自己不喜欢也刻意去做。可那天遇到纪冬至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其实做自己就好了，无论是高中的纪冬至还是现在的纪冬至，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刻意迎合过任何人，她才是那个真正做自己的人。也是那个时候明白，真正喜欢你的人，无论你什么模样，是都能喜欢的，不喜欢你的人，大概怎样也都无法让对方满意。”

　　“那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把长裙换了下来，妆也卸了，再后来这么多年，我就很少再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每当我想要妥协时，就会想起尚思易和纪冬至，想到这样两个人，自己也就不敢自甘堕落，也不敢随便妥协。”

　　“徐一杨，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说，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美好，实际上会比你想的要糟糕很多，甚至对于爱情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去重新喜欢一个人。我已经被人伤害过很多次了，我是真的……害怕了……”说到这里，李修池闭上眼睛，她是真的觉得累，也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无意中伤害了别人，也害怕被别人伤害。

　　“你知道吗？昨天你跟我说，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其实我自己就挺好的时，我真的是瞬间看哭了起来，很奇怪对吧，但真的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那个时候我甚至在想，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儿遇见这个人呢？如果早点儿遇见这个人就好了，这样我大概也不用一直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底。可后来我又释怀了，因为我突然觉得，可能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需要我们受过很多委屈受过很多伤害之后才能遇到的，大概只有经历过这些之后，才能更懂得如何珍惜。”说到这里，李修池顿了顿，下一秒徐一杨听到女生轻声说道，“徐一杨，我没想过你会出现，也没想过，我这种人会遇到你。”

　　徐一杨看着眼前女生的面庞，一时间有些心疼，可又不敢伸手将女生揽入怀中，害怕过于唐突，只好握住李修池有些冰冷的手，柔声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买早点的时候。”

　　“不是，其实是在更早之前。”徐一杨轻声笑了笑。

　　“嗯？不可能吧，我印象中之前没有见过你，你确定吗？”李修池有些疑惑地说道。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六月份的时候，那时候我刚搬进这边的小区，因为辞了工作，住所也换了，就暂时住在朋友这边空置的房子里，刚辞职那几天我差不多是跟你一样足不出户，加上那段时间心情太糟糕，也就任由自己放纵。每天睡到自然醒，睡醒了玩游戏，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直到有天中午我站在阳台上，看到对面有个女生正在吃饭，估计是一边吃饭一边看剧，眼睛盯着前方，时不时哈哈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挺逗，感觉我都好久没有见人那么开心了，甚至连自己都跟着笑了起来。当时在想，正常工作日对方居然没去上班，要么是调休要么是跟我一样辞职休息。接下来几天我发现那个女生几乎每天都在家，我猜对方应该是跟我一样辞职休息吧。再后来我就像终于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似的，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对面女生的日常生活，说起来像是变态一样是吧？其实不是，就是觉得蛮有意思，经常看到那个女生刚吃完饭没多久又会抱着零食吃，好像是经常坐在书桌前看剧，有时候估计是躺在床上玩手机吧，毕竟窗帘另外一侧视线就看不到了。那时候就在想，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能吃吗？好神奇啊，明明是刚吃完饭，怎么那么快就能吃得下零食呢？好像怎么吃也吃不胖似的。但又觉得很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么喜欢笑的女孩子啊，一定性格很好的，运气也会很好的。”

　　“我靠，徐一杨，你个变态，你居然偷窥我！”李修池听完之后只想打死这个人。

　　“……也不算是偷窥吧，毕竟两栋楼的间距不算太远，而且只要是个人坐在书桌前，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的话，对面的人视力稍微好一些的话，肯定都会看到的吧。不过我说了半天，你居然只注意到这个，真是伤心啊。”男生故作可怜的模样。

　　“修池，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在你正式见到我之前，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所以那天在早点店遇见你的时候，我除了有些惊讶，更多的是高兴。你大概不知道，在对面看了你那么久，我其实很想认识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去认识你，刚好那段时间我有个朋友要出差，要我帮忙照顾他家的狗狗，我也就每天早晚牵着狗狗在小区溜达一圈，想着只要我常在小区溜达，总是能碰到你来一次假装偶遇的吧。结果过了那么久一次都没遇到过你，我都要绝望的时候，没想到会在那家早点店遇见你。你看，有时候命运的确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儿。有些人可能走了很多冤枉路，但最后还是会彼此遇见的，大概是所谓的殊途同归吧。”

　　也是，那个时候徐一杨怎么可能遇到李修池呢，刚辞职的那段时间，李修池基本都很少外出，每天睡的昏天暗地，床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要不是后来楼下新开了一家早点店，徐一杨大概还是会很难碰到李修池。

　　两个人微微沉默了会儿，只听女生低声说道，“徐一杨，你以后不准欺负我，不要动不动就批评我，我是个经不起批评的人，你一批评我，我就会打你的。哼，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很有自信的人，你要是再批评我，我肯定要炸的，你要没事儿多夸夸我。”

　　“好好好，天天夸你好不好。”男生有些宠溺地笑了笑。

　　其实徐一杨没有说出口的是，刚开始在对面看李修池的日常时，觉得这个女生蛮有趣，也很可爱，这么爱笑，性格一定很乐观吧。直到有天傍晚，徐一杨趴在阳台上玩手机，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女生在哭，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那是徐一杨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哭成那样，像是隐忍了很久最终崩溃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徐一杨心里也有些难受。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他一定要认识这个女孩子，然后要守着这个女孩子，希望她能一直笑，希望她不要掉眼泪。

　　至于李修池说的欺负，徐一杨想，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欺负呢。

　　“我想，我也找到我的宝藏了。”徐一杨轻声说道。

　　全文完。

　　——BY纪暖色

　　2018年10月28日星期日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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