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骨

作者:君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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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身前,将浮世托付给镇中的胡郎中。
      几人立于舟上,秉莘与浮光掌桨,直到小船隐没晨雾之中,浮世仍在原地,仿佛心已随胞弟而去。
      “江边凉,我们回去吧。”胡郎中在他身上披了件斗篷,提醒道。
      浮世低眸应了一声,转眼又望了一眼,方拢起斗篷,和身离去。

      邗季久被勒令不得做重活,秉莘也碍于一旁擦银针的付息,并未搭理邗季久划桨的要求。
      他是闲不住的性子,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行,只好凑到付息身边找他闲聊。
      “你下山师傅没说什么?”
      也不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尴尬间,这是他唯一想得出二人间的共同话题。
      付息手下抽搐一下,脸色却未变,答:“没。”他简短地答。
      “啊……”邗季久莫名口干舌燥起来,“那……她这几年来可还好?”
      邗季久每一句话都如扎在付息心口上的匕首,可他又非答不可:“没什么大事。”
      邗季久听他这样说,没做细想,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他望着平静得如一块蓝染布的湖面,诚挚地道:“待事情告一段落,我便随你上山看看她。那年我一气之下说的那些话,还未来得及向她道歉。”
      付息悲愤从中来,只欲甩手就走。然而他不能让邗季久看出端倪来,再不肯说一个字。
      秉莘直立船头,耳力极敏的他将此对话全数听进,心中叹息一声。

      徒和坐在船篷内,酒葫芦刚从腰间解下,怔忡片刻又收回腰间。
      他掌中含着昨夜的那枚铜板,似乎铜板里藏着那晚迷离闪烁的记忆,与那缕发丝一同被他收进怀中。
      张霁艾从蓬外掀帘走入。她果真换上一束良民妇女的布衣,发髻也低低随意盘起,额角两束碎发柔软地垂下来,为她添了一丝温柔。
      她端了五只空瓷杯进来,看到徒和时冲他一笑。
      她给六人皆倒了一杯,刚才送去给了他们喝,现在才来坐下给自己和徒和倒上一杯茶。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吹了吹茶水,看着坐在对面的徒和身后窗外,江水阔,白雾茫,忍不住抒意道。
      徒和想都不想,接道:“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显然有调侃她硬要跟来的意味,不想对面的女子竟红了脸。
      徒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你啊。”
      张霁艾知他担心自己安慰,心里十分愉悦,忙令他放心:“若我觉情势不对,一定跑得远远的,绝不拖你们后腿!”
      徒和摇头,仔仔细细盯着她的双眸:“不,若真发生无可避免的冲突,你一定死死跟紧我,切不要自己乱跑。”
      张霁艾心中一动,随即开始杂乱无章地狂跳。她默念“冷静下来”、“冷静一点”,却起不到一点作用。

      浮光一人在船尾,独自体会这不安与不实之感。
      面前江山如身处山水画中,他却已开始怀念齐根镇的日子。那十几年,虽只有他傻愣愣地对着没有意识的浮世讲话,他二人却从未分离过。
      他不知这是否是正确的,留大病初愈的浮世一人守镇中。
      思乡之情一旦心起便停不下来,他望向早已不见的岸头,突然起了内疚之感。手中的桨将他们之间拉的更远,而桨在他自己手中,仿佛离浮世远去的并非是白帆船只,而是他自己。
      他摸索着怀中刻有「浮光」的字牌,似乎这样才平静些来。
      他需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再与恢复康健的浮世相见。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弓与箭,那是浮世临走前赠与他的。
      ——“自小爹娘教我们射箭以自卫,当年却没有勇气拉满弓弦。如今你已足够独当一面,此弓送你,一定踏踏实实地走,平平安安地回。”

      在当所有人各怀心思之时,黄昏已悄然来到。
      他们寻了一处浅滩靠了岸,已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奇景。
      他们用火石燃起木柴堆,浮光与秉莘削尖两支竹杆,不过多时便插上了满满鲜鱼上来。
      江边的夜里吹来的凉风兴许会染上风寒,张霁艾贴心地用芦苇编织了地席与铺盖。她得空时还给徒和做了一只花圈戴在头上,被逗得嘻嘻笑起来。
      凫啁谷还有一日远,今日划桨的二人早已疲惫地睡了去,邗季久肩上未愈也耐不住苦痛,脑袋未沾地便打起了呼。
      张霁艾不便与他们同席而眠,就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盖着编好的芦苇铺盖,不知何时也就着江水拍岸声、篝火爆裂声、海燕掠过声,呼吸绵长起来。
      付息本就少觉,此刻也不觉疲累,便靠在巨石上调试袖弩。
      徒和将铺地上的芦苇蒲盖在身上,他缩在篝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往里添些柴火,昏昏欲睡间又惊醒。
      夏夜难免小虫小虾侵扰,又有凉飕飕的江风透进来,第二日被身上的瘙痒叫醒,皆是愁眉苦脸脸色蜡黄。
      浮光正跟张霁艾比谁被蚊虫叮得包更大更多,徒和已灭了篝火,抬头瞧了一眼艳阳,热出一头汗来。
      付息替邗季久看了伤处,再深的伤口也已好了大半,再没限制他行动的必要。如此也好,邗季久早闲不住,偷偷摸摸间已将佩剑重新扛回自己肩上。
      秉莘解下船绳,抛到甲板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可以走了。”
      他话音未落太久,大家便陆陆续续登上船,各司其职。
      邗季久争要划桨,不知是起了内疚之心还是不能安分呆着,付息拿他无法,便将秉莘与他换了下来,到船尾去吹吹凉风。
      自看过秉莘与徒和比过腕力,浮光看秉莘的眼神都与此前不同了。只见秉莘如女子般矮小,哪知人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徒和玩弄股掌之中。但论腕力……秉莘斜眼瞧了一旁没什么表情的付息。
      “秉大侠,”他这样称呼秉莘道,“付兄。”他点头示意道。
      二人落座船沿两侧,无意间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随后才对这下意识的行动而感到奇怪,却也不晓缘由为何。
      “大概还要多久时间?”付息问道。
      浮光探头了看前方,不大确定地道:“大约还要半日。付兄若无事做,尚可去篷内歇息片刻。昨夜醒来,天渐亮还不见付兄入眠。”
      秉莘闻言抬眼看他,只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
      付息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无事,我本身便不嗜觉。”
      付息乃浮世的救命恩人,虽总没什么表情,浮光却这中间还是更亲近他一些。
      “说实话,若非当年突然出了那等大事,我们爹娘本还打算将我们送到你师傅底下进学呢。”浮光感慨万千道。
      秉莘听浮光一提付息师傅,便警戒地看付息的表情,有些埋怨浮光揭人伤疤的行为。
      但事实证明,秉莘还是将付息想得过于脆弱。
      虽心中仍有芥蒂,但付息深知更残酷的现实仍在后面,更重要的比起自怨自艾,寻出幕后之手方为关键。
      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师傅平生最喜欢小孩。你们若来了,她一定喜欢得紧。”
      浮光提起了兴致,好奇地追问:“你师傅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似乎付息已经等了许久,只是从未有人问过他。他甚至想到,若非师傅怕生孤僻的性格,或许当年便不会发生那样的误会与一错到底的传言。
      付息脑海中久违地追溯起儿时的记忆,露出一个向往而怀念的浅笑:“人人皆道她无情,用毒狠辣一招毙命,绝不给敌人留活路。然而我师傅的手不止制毒,也会做一盘盘奇模怪样的点心给我吃,然后提心吊胆地期待我回应。若有小孩误闯进了北砚谷,她会焦灼地踱来踱去,不敢上前搭话又担心他们摔到碰到,默默跟在身后直到他们平安无事地离开。”
      单听他说,便能想出十几年前师徒二人在山谷上悠哉闲逸的生活。
      秉莘忽然想到自己的主子,曾虽严苛地待他,磕了碰了又嘴硬心软地塞给他一瓶跌打药。孩童时期总能被温柔以待,却希望自己快些长大,用对未来的无知作为庇护自己的筹码。
      “对了,”浮光突然开口,打断秉莘的胡思乱想,“那位邗兄,他同你师傅什么关系?为何你们似乎都在他面前避而不谈此事?”
      ——“我乃蒋英大将军的长子,却同你学了那么些背地里偷袭的招数,我简直恨透自己,恨透你们!”
      ——“我爹娘若在天有灵,哭也要哭活过来!”
      ——“我再不会回来,我蒋孝悌从没你邱雀南作师傅!”

      付息又想起那年师傅震惊而痛心的眼泪。
      他忽然想到,也许师傅离世前的泣血,并非因苦痛与冤屈,而是没能再见上徒弟又是挚爱的蒋孝悌一面,而遗憾的绝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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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也没有什么评论,有点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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