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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霜历26年12月30日
半年之期就要到了，寒霜不晓得，我却清楚得很。
于是趁着今日月黑风高之时，偷偷的潜入永华总部，正好看到合伙人的办公室里还透着昏黄的灯光。
这是深夜十一点钟。
办公室里不止有周瘦鹃，还站着一个男人，不用猜，一定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陈齐强。
“他们两个七月份进所，你说是半年的实习观察，如今就要进入一月份了，你考虑好没有？”周瘦鹃的嗓音清冷冷的荡在这一片电灯光底下。
陈齐强皱了皱眉，显然是另有打算。
他当然知道就目前而言，寒霜的业绩比陈韬要好上许多。一场兰州的调度，张寒霜尽失人心，而同情的、或愤愤不平的情绪一应加诸于陈韬，年度调查报告上支持者众多，然而关于工作上的表现，实在是兰州小厂与正久IPO的较量，陈韬是明显处于劣势。
“正久的项目正缺人手，已经跟进了这么久，我想还是不能随意的调离。”陈齐强沉吟道。
周瘦鹃冷笑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劳动合同法上有规定，最长也不能超过六个月。资本主义吸血，可也得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啊。”
“我想，还是让他们继续在永华工作，直到正久的项目结束。”他漫不经心的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又道：“等到最后的时候，按照多出来的工作天数，给退出的那个人支付两倍的工资，也就算了。”
周瘦鹃朝后靠向舒软的椅背，一只签字笔在指尖转了两转，“你的算盘打得妙，可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学不会守拙，这么锋芒毕露，你的那些心思，都叫人一览无余。”
陈齐强脸色变了变，随后僵硬的扯出了一个笑来，
“我知道您看中张寒霜。可您更看重永华，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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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6年1月1日
天色见黑，即便是多套了一件大衣，却仍然可以明显的感到寒意。
荣佳不知为什么和丈夫吵了一架，虽然领过了结婚证，却忽然一下子又取消了婚礼，她一个人担着身孕跑回了娘家。寒霜不清楚原因，但也不过问，也许朋友就是若即若离，因为有时候许多事无法宣之于口，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也不会问。
你想倾诉，我当然在，你想见我，我也一定会来。
而柳林向来不甘寂寞，早在前几天便飞去了热带的某个岛屿度假。
如此在这元旦佳节，偌大的城市便只剩了寒霜一人。
空气凛然而澄澈，紧紧附在路面上的积雪，在脚下“吱吱”作响，街头到处是如蚁冢般隆起的、被来往的汽车废气以及路面上的尘埃而染成灰黑色的雪堆。好在两边的楼层挡住了冬夜烈烈的寒风，她一个人在街上走着，不无快意。
天上还在飘雪，绒絮一样的雪花纷飞在街灯底下，显得那般洁净而富有梦幻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来十九岁的那个下雪天。六十秒的红灯，他遥遥的走到她面前，笑着把她的口罩扒拉下来，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好看！”
当时没觉得，现在想起来，才忽然发觉那时候他是新伤未愈，怎么就早早地四处走动了呢？
她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随即甩了甩头，执意的要把脑中的这些成片段的回忆抛离。
她走进以往许多年前曾来过的一家小餐馆，要了瓶啤酒，又简单的点了几样小菜。店里又脏又吵，但味道可口，且便宜。
也许是从前那样显得有些贫困的日子过惯了，许多时候，她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往往都尽可能选择嘈杂的地方，这样才觉得心里坦然，又不寂寞，就算喝酒喝多了，独自说点什么也不至于被人听去，更不至于引人侧目。
但她没想到小餐馆里迎来送往，不止迎来她，还迎来另一个男人。
闻家驷的这一件阿玛尼风衣似乎穿了许多年，倒仍然有形而挺廓。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寒霜，只因为这位置，是当年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他一步步的走到寒霜的这一桌来，“一个人？”
她点点头。
闻家驷在她对面坐下了，点过餐，又问她，“我听说你们永华，今晚上周、陈二人请客？”
“是。”寒霜喝了一口啤酒，不动声色的颔首。“我没去。”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去参与是明智的。”
周瘦鹃和陈齐强两个人的竞争，就算是没有摆上台面，却已然为众人所觉察。对于周瘦鹃而言，陈齐强原本只是一个下属，却因为处处有大老板撑腰，渐有凌驾之势。
合伙人的位置不过就这么几个，陈齐强如果再想往上晋升，就必须要从现有的几位合伙人里拉一个人下马，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今天他们二人分别请客，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寒霜虽有心于周，却又在陈齐强手下工作，再三的推脱了两方的邀请，这一时点上，到底是不宜露面。
半杯啤酒下肚，寒霜才算是热和起来，“这叫求生之道。”
闻家驷低低地笑了两声，“可见人性的复杂程度。”
寒霜一手托着面颊，眯缝了两眼，表示否定的长嗯一声，“不。许多人都把人心想得神秘莫测，但人性其实很简单，说到底，无非是金钱、仇恨、性、爱。”
他只听她说话，酒没沾唇，心早就热了，“这儿说来，你也不例外？”
“我？我当然不例外。”
“那么，其实你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那么神秘莫测？按照你自己的逻辑，别人也完全可以了解你，是不是？”
“当然。”她笃定的一点头。
“可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你。”
寒霜收回看向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喝了一口酒。
店主将一瓶龙舌兰拿来，放到他们的桌上，又追问了一句：“不要来一杯玛格丽特？”
闻家驷道：“不用。纯饮就好。”
玛格丽特是有名的“鸡尾酒之后”，它是除马天尼以外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传统鸡尾酒之一。口感浓郁，又带有清鲜的果香和龙舌兰酒的特殊香味。在1941年的鸡尾酒大赛上，调酒师杜拉萨的这杯龙舌兰鸡尾酒脱颖而出，为了怀念他的已故恋人玛格丽特。
以墨西哥的国酒龙舌兰作为基酒，代表他的墨西哥女友，柠檬汁代表心中的酸楚，而盐霜则意喻他怀念的泪水。
显然，闻家驷每每来此餐馆，必点一杯玛格丽特，而店主亦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店主不知道，寒霜亦从未了解，他有一段时间患着严重的胃病，时时刻刻在咽酸作痛。所以此后喝酒，但是不要柠檬。
满满的一小杯龙舌兰。他看起来酒量蛮大，怎么喝都全然没有醉意，语调也好，表情也好，毫无变化。
也许是冬日里围坐在这么一间吵嚷的小餐馆里，周围也都是嘈杂的声音，他们两个人反而放松下来，在新的一年伊始，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谈天说地。
从□□势到娱乐八卦，他甚至拿着自己公司里的许多演员与节目来开涮。讲了如今影视剧目的庸俗无聊，讲了许多明星艺人的愚不可及，讲了荧幕上人模人样的演员们私底下令人作呕的低级趣味，讲了如今新闻媒体人的信口雌黄，以及一大批轻易就能被金钱收买的博主大V。
他讲得妙趣横生，语言生动，又独具慧眼。
寒霜被他的这些爆料逗得直笑，好几次笑到夹着的菜蔬从筷子间掉下去，甚至连筷子也握不稳的落到地上。
这么吃吃喝喝直到十二点，不知道哪里的教堂敲响了钟声，嗡嗡地直传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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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6年1月2日
两个人结了账，走出小餐馆。
雪还在下。
寒霜立在路口等出租车，他提议道：“你坐我的车走吧。”
寒霜回过头来，“你的车？你也喝了酒。”
“我叫司机来。”
她笑了，摇摇头，“不用吧。我还在给你打工。”
她的意思就是说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闻家驷缓缓地吐纳一口气，开玩笑道：“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女性职场标杆？董女士？希拉里？”
寒霜短瞧了他一眼，俏皮的扯了扯嘴角，“铁娘子。我把自己当成铁娘子。”
隆冬腊月的天气叫人站不住脚，他看着她伸伸缩缩的呵着气的样子，软了声，“你没必要总是那么女强人。”
“我知道。”
“你也不必总是装成那样。”
她呼吸一滞，很快又玩世不恭的笑道：“你也是。”
“我是说真的。”他说。
她搓了搓手，动作迟缓下来，只给他望见她的背影，颇有些泄气，她说：“我也是说真的。”
寒霜执意不让他送，也不让他陪她等出租，她说她怕被人家看见，实际上是她自己心里发了慌，生怕多说一句、多走一步就是错。
悬崖就在眼前，只有傻子和勇者才愿意去试探极限。
而寒霜既不是勇士，能直面淋漓的鲜血；又不冒傻气，不懂得权衡取舍，分析利弊。
凌晨两点钟，寒霜打车回到港丽酒店。
1826的房门前靠墙站着一个男人，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手里夹着的香烟透露了此时内心的种种波澜。
寒霜一怔，立在几步开外。“你？”
“我担心你一个女人，打车不安全。所以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
“怎么这么晚？”他紧接着又问。
“下雪天不大好打车。”她回答的简洁明了。“我现在安全回来了，你就——回家吧。”
她甚至不忘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闻家驷把香烟掀灭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默不作声。
寒霜用指纹开了门，走进房间里去，他却漫不经心地把一只脚挡在门口，大概存心不让她关门。
她立在门后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身后就是空荡荡的铺设了昂贵地毯的走廊，一张油画挂在墙上。
他略嫌强硬的站在门前，发丝却有些颓唐。
真愈发像是电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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