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

　　第十九章

　　S市人民警察局办案处。
　　施恒端了张塑料凳子给林景荣，啧啧称奇：“我觉得吧，您高中可能过得也不容易，要在仙女妹妹的手下完完整整地毕业也是个奇迹。”
　　“你是没看见。”施恒张开手比了比，“冯志浩那手，差点被掐成个对穿，太狠了我的娘哎。”

　　林景荣刚进来没多久，温锦就又被叫过去问话了，喝剩的热茶放在桌子上飘着热气，施恒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林景荣懒懒地听着，目光落在那杯茶上。
　　印花的纸杯，杯口边缘蹭上了一个极淡的，粉嫩透亮的唇膏印。

　　林景荣想到他才到的时候，小姑娘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喝水，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一丁点“我跟人打架被抓进局子里了”该有的样子，甚至在看到自己时只愣了零点五秒，接下就反应极快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林景荣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施恒看了林景荣一眼，心里没底：“你特娘的还笑得出来，冯志浩那个逼一看见警察就怂，估摸着现在把什么事儿都说了，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我怕把你也抖搂出来，对你影响不好。”

　　“有我什么事儿？”林景荣淡淡抬眼。
　　“不是，你忘啦？”施恒指了指审讯室里面，“前几天你把冯志浩一拳抡进墙里的事情，还记得不，哥？”

　　“怎么能用抡这个词呢。”林景荣说，“我那是在友好地进行和平谈判，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施恒：“……”
　　施恒心道您那态度可真的是太友好了。

　　施恒不说话了，他看了眼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办案处，他也是早上才接到警局的电话，冯志浩被一吓唬，连根带叶地把前几天打架的事情也一并交代了，此时陈以松他们也被传唤了但还没来。
　　他心里有一万句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现下，几个警官坐在办公桌里忙事情，最里面审讯室的门是关上的，冯志浩那边的一批人就在审讯室门口蹲了两排，双手抱着头，面前站着个拿警棍的女警，场面像极了新闻里的扫黄打非现场。
　　女警问：“你们谁来说说怎么回事吧？”

　　她还没点人起来讲，场面就开始有点控制不住。
　　“警察阿姨你都看见了啊！我们老大直接被人摘了桃，你说多心狠手辣一女的！！”
　　“打人不打命根子，您说这一脚狠毒不狠毒？”
　　“……”

　　女警被嚷嚷得脑袋疼，干脆去办公桌上抽了张白纸：“写，全都写出来，你们挨个传着写。”
　　这话一说出来，一群人像是被捏住了命运后颈皮的小狗崽子，瞬间都不讲话了。

　　女警看着刚才闹得最凶的那个：“从你开始。”
　　那人十分实诚：“我不会写我们老大的名字。”
　　女警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那就写拼音。”

　　她说完，拉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看着他们。
　　第一个接纸笔的人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写了几个字，就把纸扔给了下一个人。

　　过了十几分钟。
　　审讯室的门打开，两个警察拿着份笔录走出来。
　　林景荣抬眼看过去，温锦就跟在那两人后面，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身后的警官在跟女警交谈。

　　女警问：“什么个情况，这姑娘真把人给打了？”
　　审案的警察笑了：“没有，正当防卫而已，这姑娘是个学医的，掐了下那人的穴位，就是疼得厉害了点，人没什么大事。”

　　正在写东西那堆里有人听了不依，直接扔了纸笔，情绪看起来非常暴躁：“你妈的，老子还写个几把！！你看我们老大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人都抽抽了。”
　　那女警直接站起来，用警棍指着他们：“干什么呢！都老实点！！写完了吗你就说话？有没有点纪律了？给我蹲好了！”

　　另一个警察捡起地上的纸看了眼。

　　【今天，天气晴朗，我们跟往常一样吃完早饭，走到街上，看到一个女的蹲在路边喝豆浆】
　　【老大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没一会儿，老大突然就捂着他的大宝贝，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好可恶的女人，希望我的老大可以早日康复】

　　那警察都快被这小学生日记体逗乐了。
　　他甩了甩手里的白纸：“我看你们写的不错啊，那每人写个三千字的检讨交上来的吧。”

　　“我操，凭几把啥啊？警察叔叔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有人不乐意了，“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这什么破警察局讲不讲道理了？”
　　办案民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但看着这群人衣服上这儿那儿挂着的链子和花里胡哨的纹身，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老实的：“凭什么？我还想替小姑娘问问她早上买个豆浆招谁惹谁了呢就要被你们堵？你们觉得自己特牛逼是吧，来，一万字保证书，在场的一个都逃不掉，不写完今天谁也别想走。”
　　警察扫了这群人一眼，又转身，朝着沙发那边喊人：“哎，刚刚那个谁。”

　　施恒往林景荣身后躲了躲。
　　警察道：“你躲什么躲，就是说你呢，打群架是吧，你也过来给我写。”
　　“……”

　　办案处开着空调，温锦回到沙发上坐下的时候，桌上的茶已经冷了。
　　施恒跟一群人一起，蹲在墙角一边抓屁股蛋一边写检讨，女警不用守着了，便拿着几张回执单朝温锦这边走过来。

　　温锦很乖地叫了声：“警察姐姐。”
　　女警让温锦在单子上签了字，朝着她说：“以后遇到这种人也别跟他们硬刚了，机灵点，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来狠的，听说你是学医的，找得准位置吧？”

　　温锦：“啊。”
　　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儿的林景荣。

　　然后就听见女警接着道：“你今天还是太轻了，得用力，打鸟这事情讲究的就是一击必杀。”

　　“……”
　　林景荣的大腿痉挛似的一颤。

　　“行了。”女警把一式两份的回执撕下一张给温锦，“他们得留在这儿写保证书，你可以走了，需不需要叫个叔叔开警车送你？”
　　温锦脑补了一下坐着警车到校门口万众瞩目无敌贼几把炫酷的场景，她疯狂摇头：“我可以自己回去。”

　　女警看着温锦的小身板，还是不放心：“不然还是打个电话叫你家长来接你吧？”
　　“不用了！”看着女警去监护人那栏找电话号码的时候，温锦已经眼疾手快地指了下拎着张塑料凳坐在不远处的林景荣，“这里有家长，他是就是我家长。”

　　“？”女警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顺着温锦指的方向这么一看，才发现那边真的坐了个人。
　　少年懒洋洋地坐着，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一只脚踩着胶凳横梁，脑袋靠在墙上，垂眼看过来，眼神散漫却张扬。

　　温锦转身，半跪在沙发上，冲着林景荣甜甜地笑了下，叫了声：“哥哥。”
　　林景荣眼皮子猛地跳了下。

　　女警看着两个人，明显没有完全相信，却又微微红着脸打量着林景荣，心里有点一丢丢后悔觉得自己刚刚实在不该那么粗暴地拿着警棍吼人。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都变温柔了：“这样啊，但你们长得不太像。”

　　温锦觉得再不走她这谎就扯不下去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林景荣身边，把他从凳子上扯起来，瞟了眼角落里还在抠脑袋写保证书的一群人：“哥哥我们快走吧，看到这些人我心里害怕。”

　　……？？
　　警察叔叔这人撒谎！
　　她骗人！！装的！！！
　　她刚刚打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怕还狠得像他妈开了挂！！！！

　　温锦这话气得一群人呼吸都喘不匀了，刚站起来想要反驳，又被守着他们的警察无情镇压：“干什么都干什么！？要造反？蹲下！”

　　林景荣笑了声，垂眸看着身边扯着自己衣袖的人：“你还知道害怕呢？”
　　温锦点了点头，表情可怜巴巴的：“当时我可害怕了，我都快要吓死了。”

　　写保证书的众人：“……？？！”
　　我操啊。

　　-

　　中午十一点。
　　温锦跟着林景荣走出公安局，手里拎着那张回执单，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就想往里扔。

　　大门外停一辆熟悉的黑色SUV。
　　林景荣伸手截住温锦要扔东西的动作，往车门上一靠，不说话了。
　　温锦跟他对视了起码半分钟，最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你问吧。”

　　林景荣看了温锦一眼，展开那张回执，看清楚内容后，原本还翘着弧度的嘴角一点一点地，缓慢放平。
　　少年沉着嗓子：“他们对你动手了？”

　　“也不算吧，就是手放我肩膀上了。”温锦解释到，“他们当时非要让我给你打电话说要约你出来过几招，我说我不认识你，他们就不让我走了。”

　　“我生气了，就把他们打了。”
　　她仰起头，眼睛亮亮的：“你看我这抵死不供出队友的正义精神值不值得讴歌？”

　　其实当时动手的时候温锦心里也没底，她对打架这件事的认识还停留在高中跟顾盼兮一起在街边围观，从来没参与过实战。
　　所以临时决定动手时，温锦只来得及回忆一遍上课学过的人体穴位图，然后手脚并用，对冯志浩的虎口和不可描述之地同时来了一下，打了冯志浩一个措手不及。
　　温锦挑那两个地儿确实够狠，但她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起了效果，总之冯志浩当时表情都扭曲了。

　　林景荣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温锦想都没想，“他们呼呼啦啦一堆人呢，我琢磨着你是个病号，不宜参与打架斗殴这种剧烈运动。”

　　“那你觉得自己就合适了？”林景荣说，“你挺厉害的啊。”
　　“我当然厉害啊。”温锦笑了下，“温医生的解剖学得可好了，指哪打哪，一发入魂。”

　　林景荣敲了下温锦的脑袋。
　　他转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去吃个饭吧，想吃什么？”
　　“粥和豆浆。”温锦利落地爬上车，“早上我那袋都豆浆没尝着味儿就喝掉了，好可惜。”

　　林景荣笑了声，帮她把门关上，从车头绕到驾驶室，温锦上了车就坐在位置上看手机，早上事发突然，她到了警察局后只来得及配合警察给谢振时简单解释了下请假的原因，也不知道后面陆琪丝他们找到了那个旧仓库没。

　　车缓缓起步，往前开了一段路，温锦给陆琪丝发完消息，刚一抬头，就听见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刚刚你不该说我是你哥哥，太容易露馅了。”
　　“有吗？”温锦觉得那是她当时能想到最符合实际的称呼，她转头问少年，“那叫你什么？”

　　林景荣勾唇，看了她一眼：“可以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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