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快递员、我很抱歉

　　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表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

　　——周国平

　　身为快递员，我感到抱歉。既不能当份稳定而有利可图的工作来操守，又不能当份宏美而值尽韶华的事业来奋斗；工作，于我而言，权只能当做磨天耗日，或真正解决温饱也未可知；事业，倘若当一片沃土倾尽韶华来耕耘的话，料必会如朋友所嗤笑的‘别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不回首，如今却历历在目。有时，我想我以前究竟都遭受了些什么经历，能让我一想到，大脑里竟恍若无端闯入一只来路不明的大黄蜂作怪，翁，嗡嗡，翁嗡嗡，嗡嗡翁嗡——使人脑袋疼痛难忍；同时，我毫无抗拒地会想到大学一年级时雷同的一次悲惨遭遇，那会儿我死嗑着一道微积分题，即便那道题于我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有可无，可对于现在的我快递员脾性来说，“你一个小时内不送达，可就要被罚惨咯”，那时地我便是，“这么简单的题你都解不出来，不要考研了”，如此这般，我便以“一块面包”的客观现实的角度去错误地认解，毕竟是想不通一块面包能切无数片，切到正的小数点后面十三位，还能切，以至于最后不小心连自己的脑髓都切成了酱状，实在疼痛难耐；于快递的那些旧往，一旦回首起来，脑袋便锥心般地疼痛难耐，我想我用‘走火入魔’来栓释也并不为过。

　　‘走火入魔’在过去武侠小说里多用于习武，现代网络时代我多听闻是上网上了瘾，多被形容游戏爱好者昼夜职守网吧，修炼等级之能事，以至于废寝忘食，恍如隔世，不小心擦枪走火，一入魔途，‘猝死网吧’，‘猝死办公室’，‘猝死操场’等等，不一而足。而如今的我，最幸运的一件事便是，我没有‘猝死路途’，但也没有活得好过。

　　但凡经历过如此遭遇的人，必将感同身受，快递员必在其中，无出其右。

　　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自己那时戏谑冷笑的面孔，可能没人知道这幅面孔之下冷藏了多少难以启齿之事；在那时，我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如同狡黠的猴，你往往只看到我前一秒在笑，却没见我后一秒的一脸尬；而我往往会穿一身便衣，手里虽是拿了包裹，却时时刻刻假装自己是个路人，到了那客户面前，我说‘你好，你的包裹，麻烦请签个字！’，那人便潦草地把字一签，遂一脸不屑地转身走了。自始至终，除了担心或欣喜自己的包裹，看都不看我一眼，便冷冷地留下表里不一的我，确切说是一脸的尬。

　　为了使自己不那么卑微，我索性穿上好点的衣服，好点的鞋子，发型也不失风度；当然，后来这些都徒劳了，那些人一如既往地见我不顺眼，不耐烦，‘年纪轻轻就干这等低贱之事，怕是连小学都不会毕业的吧。’，有些会微笑着从我手里接过笔，一本正经地签上自己的姓，无名；要么有名，无姓。微微一笑地转身走了，留下冷冷的我难免想到那人转身那一刹的假笑面，以及他那自我心态良好地认为自己贵为上帝的得意与优越感；我遇到另一种人，当我送去迟了一些的话，他会变本加厉地从我手里抢过笔，煞是潦草地乱写一通，给我以一种看不清，蒙混过关的赤裸裸地‘种族歧视’，不过，那种表情倒是真实的，那人若事事‘真实’倒也难能可贵，我不免欣奋地以为他重视了我，也就那么一刻，而后我便被他冷冷地弃在原地，如醍醐灌顶，‘原来这人那么急’，而我也忘了我一头的型发和满身的盔甲。

　　后来源于新都的快递业迅猛发展，学校的疯狂网购，程度令人咋舌，我的派送量增长迅猛，如当地的房价一般，翻了足足一番，同时那势头还在跃跃欲试。那时的我差不多就基本麻木了。发如草芥，脚如泥淖，指如绕指僵，衣服大概穿一个多月洗一次，甚至不知时日地莫名地发觉‘哟，烂了’，才有违己愿地换一件新的。那形象完全不能再彻底赘述；后来我就想，即便做不了浪潮中时尚的一隅，做一个现代快递员一栏里的写真倒也不难。

　　诚如时尚圈里的一句话：衣品如人品。那时我基本是麻木的。我想，若不到形象毁于一旦的程度，想找到我麻木的根源谈何容易；说实话，要将一个人变成麻木状态几乎毫无办法。当然，总不能习惯地用棍子吊打一通；而必将如我一样，在包裹中惊慌失措，在人流中手忙脚乱，忙得死去，忙着活来，再重复着一遍遍地刷新存在感，日兼一日，月复一月，刷出新的高度，这麻木便成了。

　　那些时日，我总不敢想象。每当思想的闸门被强制裂开一条细缝时，我便不由分得惊叹‘时间过得真快啊！’，或许这便是我醒悟的具体表现吧。想想那时的我，在一堆堆包裹中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在一列列罚款表格中成日地‘月光光心慌慌’，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把生活弹奏得水深火热；想到表里不一，戏谑冷笑，阴险狡黠的我；想到那一次次地违心地说过的谎言，一次次地昧心地做了的那些假；于我，于亲朋好友，于广大收件人与发件人无不感到抱愧自羞，伤心内疚。身为快递员，实感抱歉。

　　后来，我恍若发现奇珍异宝般，破天荒地发现，我竟然没有休过一天假；当然，不敢想，一想便潸然泪下。诚如女友抱怨的‘你除了整天守着你那破快递，干啥还有时间？’于是，我暗自默想：竟然没时间谈恋爱，没时间结婚、没时间理发、没时间剪指甲、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看病、没时间陪家人、没时间花钱.....甚至，连以前爱拔胡子的那点小癖好也没时间。简直，不能再残忍！埋在包裹堆里，忙于讨好上帝，一不小心，竟连这些本该属于我日常基本的生活权利都被活生生地被剥夺了。

　　于是，我身上的又一个标签便贴牢了——忙碌达人。

　　倘若评论年度最刻苦用功之人的话，我想台上的一等奖章势必归我莫属。试想想，在整个新都，如此疯狂之人，舍我其谁？

　　然而，2018年8月20号的这一天，严格说便是我的解放日，同时也是祭日。我在被自己愚蠢已久的大脑解放的前一天，就莫名地感觉到天空格外的蓝澈，走路带风，比方才剪掉留了几个月的长成荒芜的头发还清爽宜人；我感动得不带一丝泪花，享受到人生不曾享受过的快感，并在那么一刻间，我深深地化解了迷惑了我大学四年之久的一块谜团——重生；那便是：离地狱之门愈近，重生之念便愈烈。

　　那天，我的手机里正巧播放到一首汪峰的歌。于是，我塞紧耳麦，连自己也不受控制地把音量调到最大：我要像梦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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