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

　　“嗯？”宋青蔓有点懵，这难道都在齐铭的掌握之中吗？
　　齐铭对宋青蔓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又跟她解释道：“王铁汉那日就对我和盘托出，不过他很聪明，只是隐晦地提及被朝中之人暗害。而后我将他放走，目的是需要得知他下一步的动作和他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他们见我不上当，必然会改换策略。如今我身边信得过的只有仲景（赵世明字）和你，而仲景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只能从你身上下手。我们猜测他们必然想让你给我透露什么信息，没想到这局最终针对的竟然是大皇子。”
　　“局已破，尚未解。”赵世明颔首慢慢说道。
　　宋青蔓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不假思索地说：“会不会还有这种可能？假设他们猜到我是知情的，王铁汉原本要透露出幕后主使是某个皇子，但他们将计就计把真正主谋供了出来。而我回来告诉你们，你们自然会觉得这个皇子是被陷害的，而不再对他设防，这样就方便他活动了。”
　　“反其道而行之。”赵世明看了齐铭一眼，补充了一句，“怎么办？”
　　齐铭沉默，他想了很久，现在信息太少，根本没法准确判断。半晌他才开口说话：“只有混入军中取得真正的信息才行。”
　　“看来这个重任要落到我身上啦。”赵世明会心一笑，故意扬头带起额头上的发丝飘动，落在宋青蔓眼里实在是有点好笑，“给我点时间，一定能带出有用的消息。”
　　宋青蔓没跟上他们的思路，不由发问：“怎么混进去？”
　　“军医。”齐铭和赵世明二人异口同声答道，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宋青蔓心里啧了一声，俶尔想起王夫人送的红木盒子，连忙叫桃夭捧过来，当着二人的面打开。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票和两根金条，宋青蔓吃了一惊连忙解释说是王夫人软硬兼施非要塞给她，她没办法就带回来了，看齐铭怎么处理。齐铭哈哈一笑，当然是收下了，这些银钱将来必有用处。
　　三个人又说笑一番，很快宋青蔓就留着他们二人商量入军事宜，独自回到屋内继续完成喜服。一边缝绣一边胡思乱想，心里隐隐觉得今日好像又被齐铭骗了一般，似乎他一气弱，她就没辙了。为什么会心软，宋青蔓暗恨恨地想，下次一定要给他好果子吃！
　　“夫人！”瑞珠儿刚转过身一看，惊得叫了一声，“这怎么绣成小鸟啦？”
　　宋青蔓呼吸一滞，哀叹一声，果然做活不能三心二意。
　　日子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宋青蔓在限期内完成了第一单大生意，雇主看到喜服非常高兴，又给每个绣娘赏了一吊钱，话里话外都想见见霓裳阁的老板。宋青蔓拒绝了，一来她的身份特殊，二来她想营造出神秘感。果不其然，霓裳阁老板手艺高超、设计独特、品质上乘等赞美之言口口相传，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专门来找宋青蔓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宣平虽然地处边境，然而这里以前商贸发达，富商贵胄多不胜数，不免有喜欢炫耀的，吃穿用度都与常人有异，霓裳阁独特的衣服自然入了他们的法眼。
　　齐铭有点不高兴，宋青蔓这些时日天天待在房中，本以为她正躺在小榻上惬意地看书，没想到她一直在忙碌着做活计，有时点着灯熬到深夜，齐铭看着有些心疼。堂堂知府夫人何苦这样辛劳，齐铭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
　　宋青蔓最近也有点纠结，一边她为了生意兴隆而高兴，一边又因为只有一双手做得头晕眼花而苦恼，没想到瞌睡一来枕头就递过来了，齐铭主动献计。办法非常简单，限定特别款每一季只有一件，虽然销量下去进账少了，可趋之若鹜的人反而增多了，谁都想抢到这独一无二的衣服，一季一件数量稀少，价高者得，这样一来收益只增不减，宋青蔓也能歇口气好好过日子了。
　　转眼到了五月五，厨房备好了雄黄酒和避毒香囊，这个时候蛇虫鼠蚁出没，宋青蔓最怕这些，每天都带着香囊，有时还挂两三个。奇怪的是齐铭没有这个烦恼，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蚊虫不近身，跟他待在一起被叮的永远是旁边人，他就像有个罩子一样刀枪不入。宋青蔓一看他就牙痒痒，永远衣冠楚楚欺骗外人，内里又冷酷又绝情又狡猾，坑死人了。
　　“夫人，今日我们去看划龙舟么？”桃夭端着铜盆对正在穿衣的宋青蔓说，这是她特意烧的艾叶水，据说用这水洗了不会惹蚊虫。
　　宋青蔓这一季已经卖了一套衣服，正清闲着呢，自然是愿意去看看热闹的。何况瑞珠儿和桃夭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天真烂漫，正是好玩的时候，没必要天天拘在家里。
　　“好呀。”宋青蔓一口应了下来，又吩咐道，“叫执棋到醉仙楼订个二楼包厢，咱们三个坐在楼上看，又不挤又热闹。”
　　桃夭高兴地应了，又蹦又跳地出门找执棋去了。瑞珠儿一边笑一边抱怨，来这么久了规矩也学了不少，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心性儿。宋青蔓倒是爱桃夭这个性儿，护着她对瑞珠儿呛了几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房间里传出欢声笑语，一大早就让人心生愉悦。
　　“太太早安。”忽然从门口传来一清脆婉转的女声，着实吓了二人一跳。
　　宋青蔓立刻恢复夫人的架势，对着铜镜照了照，说了声：“进来吧。”
　　只见久不见面的蝶衣穿着一身锦衣翩翩而来，果然美人无论穿什么都好看。从铜镜中看到她衣袂飘飘，似乎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宋青蔓转过身，瑞珠儿手没停仍旧梳着发，这么一来差点扯到宋青蔓头皮，她连忙跟着挪了几小步。
　　“蝶衣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宋青蔓对蝶衣还算客气，毕竟她识大体懂眼色，自从跟来了宣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很是省心。只是今日她突然造访，不知是什么缘故，“府里可有人不妥，你只管说与我听。”
　　蝶衣盈盈一拜，皓齿轻启：“得蒙老爷太太照顾，蝶衣万分感激。今日蝶衣不请自来，确实有事想求太太。”话音刚落，蝶衣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宋青蔓磕了三个头，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蝶衣是奴仆，本该尽心伺候主子，不曾想一朝有运赐给了老爷。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跟太太伉俪情深，不该也不需要有其他人。蝶衣有愧，愿遁入空门削发为尼终身为老爷太太诵经祈福。”
　　宋青蔓吃了一惊，没想到蝶衣有这个志愿，只是她看到了表面，没看到齐铭的冷酷绝情。不是他们夫妻情深，而是齐铭对谁都不放在心上，对谁都无情无义罢了。她仔细看了看蝶衣，二九年华的她正值最美好的时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苦要去那冷清之地。宋青蔓示意瑞珠儿扶起蝶衣，招手叫她近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轻拍语重心长地说道：“蝶衣，你真的想去佛寺？其实我也想过，老爷那边，咳，确实不需要人服侍，而你毕竟是婆母赐的，老爷和我都不好给你安排。既然今天你自己提了出来，我有一话，你若信我便听罢。”
　　“但凭太太安排。”蝶衣垂着眼眸，轻声细语地应道，“蝶衣绝不反悔。”
　　“瑞珠儿，把我箱笼里最里面那个小盒子拿过来。”
　　很快瑞珠儿把盒子取了过来，宋青蔓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展开给蝶衣看，一边说：“这是你的身契，明日便去官府消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奴隶，若是你有心仪之人，我做主将你嫁过去安安稳稳过日子；若是你没有，我可以给你盘缠回乡。”
　　蝶衣瞪大了双眼，含着热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完全不能相信方才听到的话，好不容易缓过神又跪下磕头。她原本已经认命，做不了妾侍就死心当尼姑去，没想到宋青蔓给她开了这样的大恩！
　　宋青蔓叹了口气，连忙叫瑞珠儿扶起，正巧桃夭也回来了，她对另外两人承诺道：“这些话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将来你们也能这样选择，除去奴籍嫁人成家过日子。”
　　桃夭懵懂尚未理解其中暗含的意思，而瑞珠儿已经红了眼眶，单膝跪在宋青蔓旁边，拉着她的袖子啜泣道：“奴婢不愿离开夫人。”桃夭一听也说不离开，宋青蔓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不理会她们继续跟蝶衣说：“这事儿我做主，老爷那边一定会同意的，你但说无妨。”
　　蝶衣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在地上晕开了一团团水花，一炷香时间她才缓过来说道：“奴婢谢太太大恩，奴婢愿意返乡。”
　　“好，你先回去收拾，晚间有盘缠送过去。”宋青蔓亲自伸手扶起蝶衣，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郑重地说，“此去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好自珍重。”
　　果然晚间下人把盘缠和路引送到了东厢房，蝶衣又哭又笑，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一夜无眠硬生生熬到了天亮，在正房门口磕了头悄悄走了。
　　却说齐铭早就接到府里的消息，处理完公务就急急忙忙回家了。刚到垂花门就碰见看完龙舟赛的宋青蔓一众人，他故意板着脸，叫宋青蔓心里暗自嘀咕，甚至在揣测齐铭看上蝶衣了。沐浴更衣后，她倚靠在小榻上，拿起几案上的书胡乱翻了几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中全是纷杂的思绪。一会儿想起蝶衣人比花娇的面庞，一会儿想起齐铭偶尔看蝶衣那种惊艳的眼神，一会儿想起张氏苦口婆心劝他们纳妾的样子……烦躁得不行。
　　“夫人。”
　　宋青蔓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齐铭大步靠近，弯下腰捡起书放在几案上。真的是他，宋青蔓这才确认不是幻觉，他怎么来了？宋青蔓下意识皱了皱眉，别过目光，有些不自然。
　　反倒是齐铭镇定自若，在宋青蔓脚边坐下，淡淡地说道：“夫人今日办了件大事啊。”
　　“蝶衣走了，你舍不得？”宋青蔓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果真被她猜中了，他真的对蝶衣有别样心思，“没想到夫君喜欢那样的美人儿，妾身一定会为夫君寻觅更好的。”
　　齐铭心里笑出了声面上却不显，继续说道：“既然夫人这么大度贤惠，那为夫就不客气了。”
　　哎？宋青蔓恨不得扇他一耳光，不要脸，给根杆子就往上爬！说什么局势复杂怕连累家人，不娶妻不纳妾，全是骗人的，当初要和离不过就是没看上她呗！于是宋青蔓咬牙切齿冷笑对齐铭说：“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想想哈。”齐铭把宋青蔓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激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不需要大度，最好管住我一个房里人都没有；她不需要贤惠，偶尔顶嘴吵架也是可以的；她不需要约束，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需要顺从，我就爱她耍小脾气……”
　　宋青蔓呼吸一滞，齐铭的话让她莫名心酸和藏不住的羡慕，成为他真正的妻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她越听越忍不住鼻酸，连忙侧过头，不让酸意染了眼眶，叫齐铭看了笑话。齐铭一直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忍住想抱她的冲动。
　　“她不需要美若天仙，因为在我心里她就是最美的；她不需要高贵的出身，我会给她这一切；她不需要知书达理，不需要长袖善舞，不需要技艺双绝，她只需要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度年华、共赏天下。”
　　“够了。”宋青蔓弱弱地打断齐铭，她不想听了，心里的悲伤快涌出来了。
　　齐铭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把宋青蔓揽在怀里，单薄的衫衣顿时透过一片冰凉，她的泪穿透衣衫落到了他的心里，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而语。
　　“这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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