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

　　盛国和石漠国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时而交好时而对抗，甚至在佑帝四年石漠国还成了附属国，一时边境贸易昌盛，商人络绎不绝，骡车马车驼车在城门口排成长队，甚至在长街上调头都困难。盛国的丝绸、茶叶最受欢迎，而石漠特有的月光石成了盛国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收藏品，在不少城市还掀起了一股石漠特异服饰风。然而好景不长，石漠国内政权更迭，和平派系的皇子竞争失败，最后当上国主的阿册步第一件事就是与盛国撕破脸，纠集七万雄兵气势汹汹地攻击云州和绵州。
　　云州常驻军是盛国开国大将呼延挺嫡系，被几代皇帝削权之后由赵成功掌握了大权，又时常派郡王或亲王督军，于是呼延家族渐渐隐匿了起来。而绵州的军队就不可与之相比，都是从各地征调的青壮年，由大将军权品训练，新兵经验不足人数上也不占优势，遇上石漠军队节节败退，不堪一击。
　　国土丢失是大事，佑帝夜不能寐，召集内阁和兵部在上书房连夜议事，连发三道圣旨，催促云州长平军主帅赵成功派兵营救绵州。一时间全国上下绷紧了神经，兵部众人战战兢兢，每天烧香祈求前方传来捷报。佑帝二十七年，云州和绵州同心协力对抗外敌，终于打退了石漠人。长达六年的战火已经让两州百姓苦不堪言，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然而佑帝身体骤然不适，朝堂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军事重地的权力让那些人迷了眼蒙了心都想安插心腹在此，官员频繁更替，朝令夕改，生生耽搁至此。
　　齐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宣平府，宣平府上下官员各有靠山，甚至不避讳直接宣称自己是几皇子派的，他们都接到了上封密函拉拢齐铭，若最后拉拢不成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所以对于齐铭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危险的任地了。
　　宋青蔓不知这些，她还沉浸在齐铭舍身救她的情境中，丝毫没察觉其中可能有算计。宣平府早年间贸易昌盛，若非两国开战这里应该是盛国的时尚前沿，无论吃穿用度都巧妙地融合了两国的特点，好些改装的家用什物让宋青蔓又惊又喜，涨了不少见识。齐铭靠不住，这是宋青蔓这段时间总结出来的，他们两人一来没有感情，二来又有和离的事儿在先，确实得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当王伯回禀说有间铺子还可以的时候，宋青蔓二话不说就跟着他出门瞧去了。
　　铺子在宣平东北方，离东城门最近。而石漠人攻打宣平，总是打西城门和南城门，所以这边还算安全，受到的损失最小，商人们也爱在这一块活动。原先铺子是做茶叶生意的，一楼用来贩卖，楼梯下还修了个小储藏室；二楼是老板的临时住处，用帘子隔断，分出了一小块地方来招呼重要的客人。面积不大，甚在采光好，位置也不错，旁边都是商户，人流量也不小。王伯说茶铺老板因返乡急着出手，价格也合适，宋青蔓动心了。
　　很快铺子的手续就办完了，这事儿王伯没有隐瞒，齐铭当天就知道，他还特意让侍书去帮着处理，又担心宋青蔓身边没有小子办事儿不方便，叫新来的小厮执棋跟过去了。宋青蔓闷闷地哼了一声，看着执棋不是很高兴，她觉得这是齐铭派来的小细作，不仅不放心她，还想打探她的事儿，于是找了个借口打发回去了，弄得齐铭哭笑不得。
　　却说玉溪在路上又晕又吐，身子孱弱，后来又受到山贼的惊吓，刚住到东厢房就生了大病，又是发热又是说胡话，没几天精神就短了一大截，吓得蝶衣开始自怜自艾起来。宋青蔓找了几个大夫去瞧，都说准备后事，她想了又想，趁着给齐铭喂饭的时候提了一下，本以为齐铭对玉溪会有不一样的感情，谁知他只是哦了一声，道声辛苦夫人就不再理会了。宋青蔓叹了口气，吩咐管事按姨娘的例处理，又看着哭泣不止的蝶衣发了好一会儿愣，觉得她们也是可怜人。
　　蝶衣性子安静又会看眼色，经过此事更加沉静了，甚至开始抄经念佛，丝毫不提齐铭的事，不争不闹。宋青蔓可怜她，叫人好好照顾她，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过分不必通报处理了就是。
　　她现在一心扑在铺子上面，把自己想要的布置跟装修师傅说了，又时不时叫瑞珠儿去看一眼。她想了想，又叫瑞珠儿去跟侍书报一遍，毕竟这些费用是公出的，还是得让齐铭心里有数。瑞珠儿两边跑，好在边境民风淳朴，战时女子也要守卫城池，所以平日里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大，甚至隐约有女子独立当自强的风势。宋青蔓搜集了不少云州服饰的特点，又询问并找人画出了其他州府的纹样，苦思冥想终于设计出了一款裙装。
　　霓裳阁开张的第一日很热闹，按照习俗宋青蔓请人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又是彩球彩纸，又是唢呐弹唱，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这样的成衣铺宣平府不少，所以大部分人就只在门口望了一眼，根本没有进去瞧一瞧的意愿。宋青蔓想招揽的客人并不是这些看热闹的，她站在二楼盯着，可惜了这场热闹戏，并没有带来她所希望看到的贵客。
　　“夫人，今日铺子开张生意如何？”齐铭坐在饭桌上提起，他自然看出宋青蔓有些心不在焉，夹了一块鸡肉给她。
　　宋青蔓食不甘味，把最不喜欢的鸡肉吃下去也没发现，而是对着齐铭摇摇头。
　　“没事，才一天而已，生意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事与愿违，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哦？”齐铭放下筷子，伸手盛了碗汤，装作不经意地说，“要是有什么困难不如跟我说说？”
　　宋青蔓也放下了筷子，愁道：“我再想怎么让霓裳阁的名气打入太太圈。”
　　齐铭喝一口汤，笑道：“这有何难，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正式上任，就麻烦夫人举办一场聚会，邀请宣平府所有官吏和家眷。”
　　宋青蔓怔了一下，微微一笑：“这是妾身该做的。”
　　三月十七，春意盎然，院子里的花草缤纷璀璨、郁郁葱葱，王伯之前带来的兰花也开了，三步之遥就能闻到一股幽香，淡淡的沁人心脾。齐府院子不大，甚至没有凉亭假山，但是办起聚会来毫不逊色那些大庭院。正房堂屋的门全部大开，门楣上点缀着手裁丝缎，映着春光泛出亮丽的光芒。屋子里摆了两张八仙桌，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果盘里的水果也切得别出心裁，按照人数沏了数杯茶，茶叶清香润口，回味无穷。院子里特意搭了一个藤架，绿油油的大叶子遮住了大半日光，透在地上斑斑点点。架子下放了舒适的藤编摇椅和藤编圆凳，高度适中，既不会让夫人们尴尬地抬高膝盖坐着，也不会让她们悬空着脚。厨房里没歇息，炖着养颜汤，在暖暖的春日里给夫人们送上。
　　宋青蔓不在乎齐铭办这场聚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却为自己做起了打算，争分夺秒制作出来的新衣一早就穿在身上了。衣服样式不同于平常，结合了云州和中原的特点，既好看又方便，大大提高了穿着的舒适度。整体使用了她最爱的蓝色，深蓝似玄，花纹里暗暗藏了小心思，用金线细细绣，在阳光下光彩流转，走起路来有种欲藏欲放的高贵气质。最特别的还是收起了宽大的衣袖，贴身的袖子显示了女子细长秀美的手臂，齐铭最满意的就是这个设计了。
　　果然这样奇特的造型引起了不少夫人的关注，起先她们只是客气的打招呼，而后终于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服饰，其中杨同知的夫人就急不可待地拉住了宋青蔓的手，一边夸赞一边询问。
　　“霓裳阁？”
　　“就是几日前小和街上新开的那家铺子？”
　　“可不是嘛，开张那天我刚好经过，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服饰比较精致，可与我们现在穿的没什么不同啊……”
　　几位夫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宋青蔓寻着时机插了一句：“这件是定制的，霓裳阁老板亲自设计亲手制作的，所以与外面的不一样。”
　　当下夫人们又赞了几句，各自暗含心思，知府夫人这么推荐一定是有原因的，即使不去帮衬，也得上门为霓裳阁撑撑场面才是。
　　很快聚会就到了尾声，宋青蔓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亲自送各位夫人出门，又吩咐瑞珠儿给每位夫人送了一张绣着玉兰的手帕。夫人们十分高兴满意，回去跟自己夫君说的话就一定不是什么坏话，这样也算是帮齐铭做点事了。
　　晚间齐铭换了常服，叫厨房煮了碗汤圆送到书房，又让执棋磨墨铺纸。宋青蔓听闻后专程走到厨房，接过厨娘煮的汤圆，带着瑞珠儿亲自给齐铭送去。
　　书房里点着两盏灯，光线不是很强，只顾着书桌。宋青蔓从门外走进去的时候，齐铭已经埋首在案上写写画画，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只是对来人吩咐道：“放下就出去吧……对了，去看看夫人睡下没，如果没有请夫人过来一趟。”
　　宋青蔓依言放下托盘，端起热气腾腾的碗递给齐铭，笑道：“趁热吃罢，我已经来了。”
　　齐铭惊得抬头一看，莞尔一笑，顺势放下笔接过碗，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宋青蔓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书柜，柜子里的书不多，不如齐府里的种类齐全，不过她还是发现了右下角那块最爱，全是志怪游记类型的书，看得她心痒难耐。就在她想走近看清楚的时候，齐铭终于吃完了，招手叫她近前说话。
　　“今日辛苦夫人了。”齐铭想伸手握宋青蔓的手，却被她侧身闪过，顿了顿才说，“宣平府跟离县不同，这里形势更加凶险，夫人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晓得了。”宋青蔓站在书桌旁瞥了一眼桌上的纸，看起来像是地图，是齐铭刚刚画的？
　　“你……”齐铭欲言又止，半晌才从桌角那堆书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宋青蔓，“这本还不错，咳。”
　　宋青蔓看着眼前一亮，不过很快她又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
　　齐铭苦笑，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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